2024年05月03日 星期五
杜波:长河长:人性与水的合唱——翟妍长篇小说《长河长》印象
来源:本站 | 作者:  时间: 2024-04-16


  内容摘要:《长河长》一部女性之书,命运之书。是紧紧围绕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而书写的,一个具有独特东北气质的女人近百年的人生历程,真切地感受到那段历史脉搏的浑厚有力,折射出中国近代百年的甘苦,记录着这片黑土地上每个生命与祖国、民族共命运的坚守与沧桑。通过王玉娥对待爱情、婚姻、命运的态度诠释了一个平凡而伟大的女性的人生观、价值观和世界观。这是一个人摸爬滚打养儿育女含辛茹苦的一生,也是一个家族你争我夺互相扶持的百年,更是一个村庄风云变幻,雾霾丛生的历史。主人公经历了战争、瘟疫、干旱、社会变迁,也经历了大时代背景下被急遽放大的个人和家族恩怨。小说写大事件又写小人物,到处充斥着幽暗,光亮的人性与命运交差更迭之中的种种变换与其时代光华的升腾,抒写出她体验和思考世界及其发展进程的独特表达。

  关键词:《长河长》;女性命运;乡土呈现;生命叙事

  余秋雨曾说“水,看似柔顺无骨,却能变得气势滚滚,波涌浪叠,无比强大;看似无色无味,却能挥洒出茫茫绿野,累累硕果,万紫千红;看似自处低下,却能蒸腾九霄,为云为雨,为虹为霞……”➀

  在我通读翟妍的长篇小说《长河长》后,深感其河水中的“水”深藏着双重意象,即主人公与霍林河对苦难的双重超越与双重感召的映射。这样的“一人一河”支撑起小说最核心的部分,而两者之间的水又是遥相呼应的,又是相互撞击而产生的共鸣,这就是意象互射的独特魅力。翟妍则立足出本土的囿限看见更大的世界,并书写出为读者带去人性价值的文本。一如莫言所说“小说只有描写人性影响才更深远。”不言而喻,《长河长》已成为翟妍的一个标志,也是她真正意义上的代表作。

  《长河长》在叙事时间与叙事空间上的胶着,是一种新鲜的体验,用单一视角和理论来解析《长河长》这部长篇小说,势必会有方枘圆凿之感。《长河长》以倒叙的切入点来展现扑朔迷离的故事悬念,那断裂与切割的叙述时空,那复叠缠绕的情节线索与镜像审美运用到故事架构层面,表现为现实与历史双线并行叙事,描写了在中国的北方霍林河畔王玉娥从女孩变为女人再变为奶奶近一个世纪的沧桑,显现出近百年历史中的那些鲜为人知的情感与磨砺,这段历史从故事的孩童时期、青春时代、中年及暮年的时间顺序开始讲起,让我们在翟妍的小说里完成了一次完美的穿越。这既是一个人一生经历真实的写照,也是那个家族不朽百年所融入种种沧桑的历史。所历经的种种苦难与恩恩怨怨尽在时间的长河里流淌。深刻地描绘了东北霍林河两岸近百年历史风云中的各个节点串起一系列围绕主体而展开对物象、镜像、景象人像的描写。尤其是作者在文中展开对霍林河的描写,将人与自然的属性既有定位又有不同,那么河流的命运是表达人对命运的一种加持。

  作家或喷涌而出的感情,或深藏潜隐的情感有着不同的指向。小说中的人性、

  诗性和历史性的结合,将人们的勤劳勇敢和良善坚强在感天动地中尽情交织,演绎出不屈不挠、生生不息的乐章。小说在这众多的人物之中,最具有新意的或许在于小说借“我”之眼所见证的一个全新的人物形象。小说写大事件又写小人物, 到处充斥着幽暗与光亮的人性。小说写曾经也写现状, 时间长河中弥漫着无限的悲凉和温情。人性之殇、命运之茫、人世间的生生灭灭,有时光的混浊, 更有岁月的光华,亦有人性的闪亮。

  值得一提的是,记录时代、描摹人物,虽是这部作品题中应有之义,却并非全部,书中通过讲述女主人公的故事,传递出作者对人生困境的态度——勇敢、坚韧、积极、从容。

  我们在小说不同的章节里感受温度。翟妍的文字向来充溢着纯净,质朴、黏滞,充满了被压抑的生命冲动。不可置否,《长河长》长河里流淌着慈怀和悲悯与希望。因为作者对于“水”的情节与情结再鲜明不过,“我的一生,只想记住这条最美河流,她漫不经心地卧在榆村的后面,像一个年轻的女子侧卧在一块被时间风化的土地上,让那土地因她而迟迟不肯老去,一次又一次青春焕发。”②命运的长河与物象的霍林河相对应,相呼应,应是在主线脉络最清晰也是最重要的一部分,翟妍在写作中,凝结着她对写作意义的探索。

  在创作谈“了却一个心结”一文中说道:“《长河长》里有我祖母的印记,却又找不到我祖母的影子,因为这不是我一个人的老祖母,这是生活在东北大地上每一个爱过恨过哭过笑过死去的和正在活着的人……”。③在这段话我能体验与理解的只有《长河长》中“水”的精神,那水是祖母,那水是传承、那水是万物的生命之源。

  是的,水有一种奔流不息的精神。也就是坚韧与坚强的中国传统文化精神。小说在表现其苦难是以王玉娥为主线,从王玉娥和司马徽则的恋情开始,是她对

  美好生活的憧憬,作者把这个场景设置在漫天大雪中,显出了她要写的她的爱情的独特之处。但她的磨难也随之开始了,首先是司马徽则被张保全当壮丁抓去,

  在王玉娥苦等司马徽则后又被张保全当兵漏抓去,逃亡后再误入匪窝,更是差点儿成了压寨夫人,再到被周家救命后,又顶替周家的女儿嫁人,出逃后又回到了榆村。再到两年后胡德才的出现再次改变了她的生活,但命运却无法让她真正的解脱,后来再遇到司马徽则的时候,已无法改变实事。再后来王玉娥又经历了瘟疫、干旱、土改运动、饥饿年代及个人与家族恩怨等磨难,她都默默承受着,并顽强地养育着五个子女,以及面对亲人的生离死别。

  这样一个被痛苦、仇恨和矛盾浸泡一生的女人,最后能平和终老,确实体现出王玉娥的一生就像水一般,汹涌是向前,静止也是风景。

  举着火把穿过荒野,任何一种文学其实都是对记忆与经验的呈现。翟妍的创作也体现出作家之“诚”难度,彰显出生命体验与思考力提升的共谋。让·保罗·萨特提出“存在主义是一种人道主义。”因为,生活是多元的,苦难、困顿的现实生活中也有精神依托与指向。有时读小说读的不是故事本身,而是故事所反映的生存哲学,小说的本质也不是传达苦难,而是让人思考如何在苦难的生活中寻得一丝光明。实际上,在整个小说故事流程中,更大的叙述动力并不是作为显性层面的矛盾冲突,而是隐性的心理冲突和心灵成长。

  “其实,每一个作家都想在文本里实现或完成自己对存在世界和生活的重新编码,诉诸文本也是借助文本,用自己的哲学,悉心地勾勒出它所发现的世界的真实图像。”④

  很多时候,一篇好的文学,充满张力,充满期待,也令人怅然所失。一些情绪会化为作品的叙事基调与情怀。在等待前夫消息的那几年,王玉娥站在霍林河

  畔翘首期盼的身影,令后来的丈夫感动从而心生真爱。在确认前夫离世后,小说所描写王玉娥心声的是——前夫在我心中的位置谁也替代不了。而当再婚的丈夫亡命天涯,“死而复生”的前夫期待给王玉娥一份安稳的生活时,她则选择在艰难困境中养育儿女,替再婚的丈夫守住这个家,这份担当与不离不弃体现了取舍间的大义。

  的确,两次情感对于王玉娥来说都是深刻疼痛的。翟妍的小说从细部入手,呈现生存之痛,尝试对女性生存困境进行整体性的、深入地开掘,将女性生存环境真实还原为女性生存真相,还有她对于女性的命运洞察以及寻找自我的一种归宿来唤醒人们对于女性命运的认知而进行阐述,也反映出女性在苦难命运展示中的情义书写,挖掘出生存和理想的残忍,面对人性转向神性的悲哀。

  事实上,翟妍在《长河长》中的这些极具艺术感染力的情义书写,也让我们情不自禁地联想到李泽厚先生曾经强调过的所谓“情本体”⑤的理论。从根源上来说,更应该从李泽厚“情本体”的意义上来诠释翟妍的《长河长》小说中令人印象极其深刻的情义表达。更深入地说,这些都印证体现在司马徽、胡德才、铁锤、宝柱、杜仲存、长庚、秀草、葛红等一众人物身上的美好情义,才能够对抗并超越苦难的命运,才能够在实现一种本体意义上的生命救赎与对抗命运的磨难之后所展现出的人性。

  当进入改革开放后,王玉娥的二儿子为了发展企业,竟然破坏了霍林河的生态环境。为了挽救这条生命之河,步入老年的王玉娥立场坚定地以断绝亲情的方式与财迷心窍的二儿子进行了坚决的斗争,也足以爆满眼球,这样的大义再现人性光芒,更使得王玉娥的人物形象得以丰满,也验证了生活的背后,永远会有光亮这句话。然而,在彰显人性美的同时,作者并没有回避人性里的恶,甚至对人性之恶也有淋漓尽致的表现。因为,反面角色的心理要符合情节。《长河长》中对王三五这个反面人物的描写也是成功的,在日侵时期,解放初期,还是土改时期都表现出了他对时世的理解,他把人性最丑恶的一面也展示的淋漓尽致。而王三五的晚年也是悲惨的结局,无不昭示着善恶有报的预言。

  再有《长河长》在体现人性的地方还有一处不可不说,就是描写人死的身后事,文中写到:“锯木声响起来了,老柳先前还是圆滚滚的,现在,已经变成了

  板片,梁黑子看着那些板片说,这棺做好了,不光要画《二十四孝》,还要在棺头画兽面,兽面用虎头,虎头两侧立柱上写对联。上联书:一生仁善留典范,下联书:半世勤劳传嘉风。”⑥

  “我的被褥、寿衣,摆在枕头边上……红好,红,意味着红红火火,死去的,红红火火,活着的,更要红红火火……”⑦小说的这些细节的描写体现了东北民俗对死亡的诠释,更是对“死者为大”对人性的尊重,也终究让人诠释了土地的包容与温暖。

  书写人世间与大自然的交融。在《长河长》这部小说里无时无刻不渗透着人

  性与自然与乡土相交融的描写,比如对河流、古榆、芦苇、草原、候鸟等自然风貌,这些文字总是在不断地暗示生命的本能与自然属性,也掩映着人性自然纯真的描写,同时在自然景物中所产生的传统文化与民俗也在小说中有相当篇幅的描写。比如南北炕、做火盆、纳鞋底儿、悠车子、看小牌儿、欻嘎拉哈、烙土豆片、二人转等生活情趣,都是描绘得相得益彰,惟妙惟肖。更令人拍案叫绝的是对叫花子、跳大神、做寿衣、画棺材的描写,更加东北,而且描写相当细致,说明作者在挖掘东北传统文化上下足功夫。

  还有东北地域中那些鲜明的语言特色,比如,坐着、斜着、叨咕、捣扯、气恼恼、灰溜溜、扑棱棱……“好的小说,就是需要创造出另一种不同于生活的别样语境、情境。唯有这种独特的语境和情境,才会凸显文本存在的诗学品质和美学价值。这种语境和情境,最终呈现出的,应该是一个作家,一个灵魂勘探者对自然、人生、命运和灵魂的精确修辞。”⑧引导读者探寻生死、性爱、欲望与罪恶,探寻其中。

  再有一些对风物的描写比如河流、雪、树、写傍晚、夜色的描写,都是人在

  自然生态下的生活状态。还有写根,写坚强、写救赎等人类共通的命题,这些无疑是对翟妍一次极具探险性质的写作创新。《长河长》中故事、人物的安排和设

  置,与翟妍对一些“关键细节”的选择存在重要的关联性,正如米兰•昆德拉所说的那样:“一个主题就是对存在的一种探寻。而且我越来越意识到,这样一种

  探寻实际上是对一些特别的词、一些主题词进行审视。”⑨另外一些如平原上的野花即开即谢的碎片式的人物,所占笔墨不多,也少有互文应照,但却成为了那段历史有力的佐证。比如张保全、王三五、魁木爷、珠婉嫂、宝柱、杜仲存、长庚、李老三等等。从他们身上可读出人物的鲜活与个性,都展现了人性渐趋丰富与性格的饱满。

  当然,小说还有进一步提升的空间。任何一部优秀作品都有不断生长的内核,和可以升华到哲思境界的“文心”。总之,好的小说读起来就是让你有视觉、听觉、幻觉。通过视觉、听觉、幻觉的对接与想象交融而产生共鸣。

  读懂生活很难,谁读懂读透了,谁就是生活与生命的强者。在小说尾声也是到了精彩的回流部分,这部分用水来诠释更是升华了主题与主体。在小说的结尾写道:“那河水又回来了,我的生命开始了倒计时。

  我的记忆始终在回放,这漫长的一生像是翻越了一座座山峰。这漫长的回忆,像河水在倒流。”⑩

  “我的孩子们都在大放悲声,像奏起一个关于死亡的乐章,我的灵魂伏在那一弦一音里,在榆村的上空飘飘荡荡,我的灵魂将随着我的河流一起,久久不息。”⑪

  智慧胜过愚昧,光明胜过黑暗。所以不难发现,小说不仅写出了人物命运的跌宕感,还写出了命运选择和生存至暗时刻的力量和光亮。在王玉娥的一生里,有慈母的爱、有善良的义、有倔强刚强的心、有似水且不屈的灵魂。每每展现的都是她绝后重生后,对世事的一种反击。这种力量依旧是《长河长》中生生不息

  的水。天下再没有什么东西比水更柔弱了,而攻坚克强却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胜过水。是啊!《长河长》中的水,可以容纳万物,有一种博大的气魄,有一种千变万化而又含蓄内敛的姿态。她用水的精神包容与承受了岁月带来的羁绊,这些磨难不仅没有让她低头却让她在逆境中让不屈的灵魂一直向往心中的光,这光就是信仰。

  的确,信仰也成就她对命运的诠释,更是一种情愫在时光里渗透、蔓延成不朽的精神……王玉娥在儿孙们的敬仰与爱戴中结束了平凡而又伟大的一生。这也是《长河长》中对生命传承与正能量的表达。也折射出中国近代百年的风云变幻的历史,记录着这片黑土地上每个生命与家国密不可分的命运共同体。

  最后,我们还发现翟妍的小说在文本内部的丰富层次和情感纵深都显示出了

  作者极具个性化和辨识度的创作风格。有着朴素的质地,但这朴素自有一种坚实的力量,更是在《长河长》中最核心的是翟妍对人性的守望,也是我从中读出了翟妍对“纯文学”的传承与表达,更是我们每个个体经受住时间河流的动荡起伏 中,炼就了内心无法磨灭的光芒。

  米兰·昆德拉曾说:“小说的道路就像是跟现代齐头并进的历史。”⑫对一个醉心写作的人来说,所有意义与价值,是在文字中获得寄寓和衍生的。正如余华在长篇小说《文城》中描述的,人生就是自己的往事和他人的序章。亦如小说结尾,正当一切故事在“我”的记述中圆满落幕时,未完结的故事却导向了通往未来更加引人的方向。

  注释:

  ➀余秋雨:《文化苦旅》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2014年全新修订版)第33页。

  ➁翟妍:《长河长》,中国文史出版社2021年版,第2页。

  ➂翟妍:翟妍创作谈:《了却一个心结》,载自《江南》2018年05期。

  ④张学昕:《生活在别处》,《中国当代文学研究》2020年第4期。

  ⑤李泽厚、刘绪源:《该中国哲学登场了?》,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年版,第8页。

  ⑥⑦翟妍:《长河长》,中国文史出版社2021年版,第128、129 页。

  ⑧张学昕:《小说的魔术师》,北京大学出版社2020年版,第90页。

  ⑨捷克,米兰•昆德拉:《小说的艺术》,上海译文出版社,2004年版,第105页。

  ⑩⑪翟妍:《长河长》中国文史出版社2021年版,第257、258页。

  ⑫同⑨,第11页。

  原载《女作家学刊》2024年1月第五辑

  杜波:《绿野》文学季刊主编、白城市作家协会主席。作品散见于《女作家学刊》《中国环境报》《诗刊》《中国现代诗人》《吉林日报》《长白诗世界》《重庆作家》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