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传来了个好消息：胖冉哥今天要杀羊。

　　胖冉哥养了一大群山羊猴子。下了大雪，就没有地方放牧这帮家伙们了。如果光指着圈养，费草费料不说，羊也不添膘了。

　　山羊淘气得很，腿脚也灵巧，不管是棚子还是架子，只要它想上去，都不在话下。因此，胖冉哥就在山羊后边，给加了一个“猴子”。

　　大家去帮忙，充其量算是扯腿儿的。真正掌刀的，那得是队里的张三儿。这家伙，典型的车轴汉子，有力气，手脚也麻利，在队里的“屠宰界”，比较有名气。

　　张三接到了胖冉哥的电话，就开始磨刀。按理儿说，掌刀的要比扯腿儿的高上一个等级。因为他除了宰杀以外，还得负责开膛，收拾羊的内脏。所以，张三得把杀羊的刀，磨得飞快。

　　其实，无论掌刀的，还是扯腿儿的，最后，欣欣然向往的，都是那一锅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羊肉汤！

　　胖冉哥起得早，正在一口大锅前点火烧水。羊圈里，一大群山羊蜷缩着挤在一个角上，咩咩的叫声，连成一片。十几只在角上套着绳子的大羊，被分别拴在羊圈的栏杆上，这肯定就是被胖冉哥选出来的倒霉蛋了。只是它们还不懂得过会儿自己的命运会怎样，都还在那里悠闲地叼着干草儿，细嚼慢咽呢。

　　几只小羊羔，正欢天喜地的在草料堆上蹿上跳下的“戏耍”着……

　　队里的人们都知道，胖冉哥的羊群，是从五只小羊羔发展起来的，而这五只小羊羔，是场里当年扶贫，扶持给冉哥的。那些年，冉哥家的日子过得挺囧的，孩子念书，双方的老人患病，再加上那间透风漏雨的毛草房，只把冉哥给愁的，脸瘦成了刀条儿。几年过去，他和老婆连种地带养羊，风里雨里的忙活，小日子终于有了起色。那间风雨飘摇的毛草房，也被冉哥换成了宽敞亮堂的砖瓦房。冉哥的刀条脸，也变成了苹果脸。富态起来的冉哥，自然就成了“胖冉哥”。

　　一块铁板，被平放在一个架子上，这就是今天的倒霉蛋们的“断头台”。几个扯腿的，也早已对那些倒霉蛋们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了，但掌刀的张三还没到。

　　锅里的水早就沸了，胖冉哥吐掉挂在嘴角的烟蒂，重重地说了一声：杀！就有一只倒霉蛋被拖过来，马上就扯腿的扯腿，搬角的搬角，被七手八脚地按在断头台上，哪管它声嘶力竭地嚎叫，和垂死般地挣扎。

　　但众人却对地上的那把尖刀面面相觑起来，因为谁都没有“掌”过刀。倒是李四，撸胳膊卷袖筒：这有啥，猪羊本是一道菜，今年杀了明年来嘛。拾起地上的尖刀，便奔着那倒霉蛋的哽嗓捅去……许是确实没有经验，许是临时心慈手软，这一刀没有正中羊的死穴，那羊的血，倒顺着刀口反喷出来，喷了他自己和蹲在下边接羊血的王五一身一脸。原来，李四这一刀，没捅在羊的心脏上，倒捅断了羊的气管儿。不怪羊血倒喷出来。

　　笨蛋玩意，行不行啊？

　　没有这个金刚钻，还想揽这瓷器活儿，装什么大尾巴狼……

　　王五和那几个扯腿的伙计不甘示弱，七嘴八舌地戗着李四……

　　李四发了狠，抽出尖刀，重又捅了下去。这一刀，竟捅穿了羊的脖子。那倒霉蛋终于瞪了几下腿，倒在断头台上，失去了挣扎。

　　扯腿的伙计纷纷说，这还差不多，可以出徒了，就都松开了手。

　　谁料，就在大家直腰的功夫，那倒霉蛋却突然跳下断头台，拼命地、跌跌撞撞地向羊群奔去……

　　正在大家错愕的刹那，胖冉哥竟抄起门边一把劈柴的斧子，一下子就砸在那只倒霉蛋的头上，倒霉蛋一头栽倒在地上。但它仍倔强地抬起脑袋，想看清是谁对它下了狠手，是谁，想吃它的肉。但它的倔强，换来的是一下比一下更狠的捶打……

　　羊们，都看傻了。那几只活蹦乱跳的小羊羔，也惊恐地钻进妈妈的怀里，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冉嫂流泪了，她心疼这只被她养了一年的“猴子”死的可怜。

　　这些年，她两口子精心地养着这些羊。她知道，她家生活的每一步变迁，都有它们的一份功劳。

　　李四丢了手艺，回头看到张三立在一边，忙把手里的尖刀递过去：三哥，班门弄“刀”了，这杀生的活儿，咱还真干不了。

　　毕竟那倒霉蛋死的太“倒霉”了。

　　迟到了的张三就嘻嘻哈哈地开李四的玩笑说：毛儿都还没长齐呢，也想掌个刀？

　　胖冉哥气喘吁吁地扔了大斧子：这小子，就是一个备胎。

　　一个扯腿儿的伙计也开李四的玩笑说：备胎也是三流的！

　　王五不失时宜地说：白瞎了，这么大的一只羊，竟然没接着血，这羊血，炖在羊肉汤里，可细嫩了，都怨李四这个笨蛋……

　　张三没去接李四的刀，从腰里抽出自己那把磨得飞快的尖刀来……

　　噼啪作响的火苗子殷勤地燎着锅底，大锅里的肉汤，终于被灶下的火催滚了花，女主人又忙不迭地把切成段的大葱，切碎的白菜片儿，烫软了的宽粉条添进铁锅里。只等锅里的羊肉汤再翻起滚滚的花来，主人就开始吆喝大家喝羊汤了！

　　酒菜都上齐了，扯腿儿的伙计们和左右邻居们热热闹闹地坐满了一大桌子，才见胖冉哥拎着一个空盆儿回来。大家知道，他那是给前院的老两口子送羊汤去了。

　　前院的老潘叔老潘婶，和冉哥是多年的邻居，儿女又都不在身边，所以家里的许多事就都靠着冉哥帮衬照应，连院子里的雪，都是冉哥帮着扫。

　　李四多言： 肯定又是去老潘大叔家了。

　　嗯，本想接这老两口过来喝碗热乎的羊汤，可害怕他老人家腿脚不方便，滑倒摔着，就没敢。所以，咱这羊汤一开锅，我就先给他老两口子送去一小盆，叫他们俩先尝尝。冉哥说着，举起手里的铁盆： 这一盆，足够他俩喝两顿的了。

　　我看你还拎走一块肉，嘿嘿，偷摸地背着嫂子送给谁了？王五打着哈哈说。

　　我呀，顺带着给潘叔家送了一块肉，等过年他家的姑娘儿子回来好包顿羊肉馅的饺子吃。

　　亲帮亲邻帮邻，帮助羊汤一大盆。张三打趣道。

　　老潘叔想给钱，可咱能要嘛！以前咱难的时候，人家也帮过咱，这种感情，到啥时候咱都不敢忘了……胖冉哥说！

　　张三、李四、王五都齐刷地向冉哥竖起了大拇指！他们知道，胖冉哥还给队里的贫困学生掏过学费。

　　飘着浓浓的一层羊油的羊肉汤盛在大碗里，撒上一撮切的细碎的香菜点缀在汤碗里，再浇上一勺自家种的，自己晒干的，自家油炸的辣椒油，汤碗里红绿相间，又提味，又好看。再配上几盘炒羊肝，炒羊肺，手撕的羊脖子肉，散烧的白酒，一帮人硬是把羊的“苦难”，喝成了热热闹闹的聚会。

　　热乎乎的羊汤那个膻，那个鲜，那个香，只一大碗，就喝得浑身发热，三碗下来，必定汗水淋漓。

　　那一大锅的羊汤，居然没够这一帮人喝……

　　作者简介

　　尤东明，黑龙江农垦人，有文学作品在《天池》《北大荒文化》《中国农垦》《中国应急管理报》等报刊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