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5月05日 星期日
港澳青年作家:他们写作,并期待雨林般生猛的文学地景
来源:中国作家网 | 作者:周茉  时间: 2024-04-22

  近日,香港青年作家程皎旸在微信朋友圈发了这样一条动态,一组照片中,行迹至中国现代文学馆、鲁迅文学院、北京故宫、天津大学冯骥才文学艺术研究院……春意盎然,文学烂漫。在3月29日到31日举行的中国作家协会“万水千山总是情——欢迎港澳作家回家”活动中,40余名来自香港、澳门的作家和文化界人士通过文学畅谈、创作研讨、名家对话、文化之旅等活动,增进交流,感受文学大家庭的亲切氛围。这其中,不乏极具创作活力的港澳青年作家,位于不同地域航标,文化背景多样,面对时代呼唤,他们也有着独特的书写经验与对文学的深刻见解。

  2022年加入中国作协的澳门作家太皮(黄春年),大学时曾在《澳门日报》上连载小说,自此开始坚持创作。从出版第一本书后,他认为自己的创作就进入了“羽化”的过程,“没有变成蚕蛾,更没破茧而出。一直在蛹里慢慢成形,慢慢地伸展翅膀”。太皮的小说故事背景大多以澳门为主,这是他最熟悉的地方。“每个澳门人背后都跟着一个漫长的历史可以深挖,有关民族的、有关族群的、有关近现代中外关系史的……可以书写的空间很大。”澳门独特历史文化背景,令风俗人情和生活习惯都与内地不同,太皮认为这些正是澳门的文学作品值得书写之处,他也能希望关注内地读者感兴趣的题材,但又不会偏离自己眼中的澳门。

  由于人口少,读者少,很少有书能收回成本,澳门本土出版物面临严峻的生存环境,缺少较完整的创作、发表和出版生态。此外文学评论的稀缺,也使得书出版后整个写作历程呈现断裂或中止,作者常常得不到有效的评论或读者反馈。但太皮告诉记者,青年作家要在澳门文坛亮相,相对竞争者较少。《澳门日报》仍保留每日一版的纯文艺副刊,以及每周的小说版或文学版面等,还有《澳门笔汇》等文学杂志——只要年轻人肯写、能写、写得好,就不愁没发表空间。难的是,青年作者要争取被澳门之外的读者看见,得付出更大的努力。

  太皮笑称自己欠缺胆量和试错精神,除约稿外,这么多年来,没主动向内地众多文学杂志投稿或自荐过。参加此次中国作协举办的港澳作家回家活动,令他充满希望,也启发灵感。在“文学之梦,海阔天空”港澳作家创作研讨会上,听着各位作家的发言,太皮忽然就想到了一部长篇小说的题材乃至架构。“如果未来有什么计划,这部小说就是其中之一,而且是会优先动手的一部。”同内地文学期刊编辑的交流,也使他相信澳门的青年作者,只要足够优秀,就一定有被看见的机会。

  身兼多职对澳门创作人来说,是最平常不过的事。澳门的发表环境和图书巿场,难以出现单靠版税或稿费维持生活的专职作家。袁绍珊既写诗歌、散文,也作词、写过短篇小说和电影剧本,还身兼澳门艺术博物馆馆长。她从创作之始就颇为重视“诗的跨界”的可能性,并非由于对被视为小众的“诗歌”没信心,想要“破圈”。相反,是因为坚信诗歌的广度、深度和可塑性太强大,可以和所有艺术的极致相连相通。“所谓的跨界、破圈,对我来说反倒像是一种必然的连结,就像诗和歌,本来就是一体两面。”

  在袁绍珊看来,从事创作,尤其是文学创作的首要条件,是耐得住寂寞。在诗歌不时受到污名化、诗艺的传统被遗忘、AI也可以写诗的当代,她更关注及在意诗歌能否保持先锋性——而跨界就是诗的先锋性的表现之一。谈及文学跨界,她认为另一个直接表现是,透过不同的传播媒介,让文本更容易被大众认知,扭转一些既定的偏见。但“文学破圈”的重点还是文学,对创作者来说,最重要是认清什么才是自己的安身立命之所,“有些圈出了,得记得回来;有些圈一直不出,也挺好的,就安安静静做点严肃但有意义的事情”。

  与内地相比,澳门许多青年把诗歌看成睡前读几句的心灵鸡汤。对此袁绍珊觉得“与世无争”亦不过是一种自由意志和城巿性格的表现,无可厚非;只是就文学发展而言,格局和视野相对窄小,多样性也有所限制而已。“没有宏大叙事的企图心也不是什么必然的坏事,澳门诗歌的小巧中,也有一沙一世界的可观之处。”

  如果青年诗歌有什么特定的创作图景,她希望不尽是千人一面的百无聊赖、绿草如茵,而是热带雨林一样生猛的地景,这样每个青年诗人才有空间做自己,文学之林才可能孕育出可爱的野菇和供后世仰望的参天大树。

  与澳门相对安逸中庸的环境相比,程皎旸所生活的香港则是一个巨大的万花筒。“节奏快,空间密度大,每走一步都能看到不同的景象。”她经常感到各种各样的事物像走马灯一样,不停地旋转,旋转时就像玻璃球折射出五光十色、荒诞又魔幻的感觉。所以她将自己的文学底色描述为“大都会的光怪陆离”,在小说创作中常使用魔幻现实主义或者超现实主义的写作手法,来书写真实的故事,这也是香港这座城市给予她的神秘感。

  在《香港文学》做专栏主持人,程皎旸时常留意收到的投稿,据她观察,香港青年作家与内地青年作家所书写的主题并无太大差别,聚焦于当代生活,关注城市,关注自我与家庭、他者的连接。在文学创作中也能明显感受到全球化的气息,跳跃的年轻的生命力,蓬勃而深刻的思考等青年写作的独有特色,并没有因地域不同而产生过大的相异与隔阂。也许与文学传统有关,与内地写作者的行文流长奔放相比,香港写作者的语言更加精炼,篇幅短小。

  文学对于澳门心血管内科医生谭健锹来说,是他的治疗师。“我觉得我之所以在这个社会上摸爬滚打十几二十年,不至于沉沦,不至于被击倒,很大一部分原因归功于文学对我的关爱和抚慰。”身兼医生、丈夫、父亲、儿子四重角色,在拯救别人照顾别人的同时,自己也像一根蜡烛被燃烧,也正因如此,内心深处的火苗借着文学之火燃而不息。很多时候,阅读和写作能让他静下心来,沉淀各种喜怒哀乐,有机会叩问自己的灵魂,有时间反思自己和周遭的碰撞。

  繁忙的工作之余,除了跑步和阅读,他把大多数空闲时间用来思考写作或创作。不管小说还是散文,只要兴致起来了,有些故事情节或灵感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谭健锹都会掏出手机,用文字把这些零星的东西记下,回去再打开文稿慢慢润色和仔细修改。

  医疗工作和文学艺术原本毫不相关,但其中积累的素材,是对写作的积极贡献。谭健锹的一部分散文属于“医学历史散文”,除了储备历史知识,还要对医学领域各个专业有所了解,“创作和医疗互相促进,互惠互利,最后又让我掌握了不少其他科的知识,对行医很有帮助。”谭健锹说。

  通过文学,谭健锹对周围的世界更加关切,与世界的联系也更为密切,“因为文学,像我这样内向的人也能找到精神上的志同道合者,大家用笔书写心灵,用心灵沟通彼此,由此,一张充满瑰丽色彩的友谊蜘蛛网便会越织越大,越织越密集。”

  谭健锹欣赏太皮的小说,“他笔下绽放出人性的光彩,他们的喜怒哀乐不仅仅是这座城市的点缀,更是在澳门这样的特殊环境下,人与命运搏斗的真实写照。”他也很喜欢内地的一些青年作家,比如大头马、徐则臣。谭健锹认为,要创作,就必须开拓创作的视野,不能仅局限于自己眼前和感情世界中的一亩三分地,必须“走出去”,而题材离不开对社会的广泛接触,离不开与跟自己有生活距离的人进行对话,离不开对生活每个角落的关切和深入浸淫,这些是澳门作家在创作中需要注意和学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