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5月03日 星期五
乌延永安:马兰花,开满乡愁(散文)
来源:中国作家网 | 作者:  时间: 2024-04-16

  

  走在路上,下一步无法预料会碰见谁。这天,我在路旁遇到了马兰花,好像见到了多年未见的故人,心下有了几分惊喜。这是荒草野坡的马兰花进城了,还是此地原本就有马兰花,我不得而知。当初,我进城的时候,先是经过了人事调动、户口迁移等复杂而漫长的审批流程,然后坐了汽车,奔波了半天才到达这座城市。假如这些马兰花一直在这里,它就是这里的老居民了,而我则是外来户。假如这些马兰花是别处移栽过来的,那它就是被连根刨起,硬生生塞给它一个新的家园。

  看来,大凡迁徙,永远复杂而曲折,甚至经山历海,甚至流血流泪。

  家乡的马兰花

  在童年的时光里,从来没有觉得马兰花是一种特殊的存在。在家乡贫瘠的土地上,兰花是水边、地边常见的野生花朵。它是多年生宿根草本花卉,耐盐碱,耐践踏,根系发达,生长于水边、草原、荒地路旁、山坡草丛、盐碱草甸等地带。

  马莲,有很多名字,它还叫做马蔺、马兰、蔺草、旱蒲、蠡草、荔草、剧草、豕首、三坚、马薤等。我和马莲一样,也有好几个名字,永安、迪烈都是我的名字。永安是“沙子”的意思,迪烈是“礼”的意思。但是,迪烈这名字我一般不用了,因为北方人说话喜欢吞音,他们把迪烈念快了,变成了“爹”,这叫人情何以堪。还有,“不来”就是摆、“不烂”就是拌、“圪栏”就是杆,很多词汇,就是这样从多音节,慢慢变成了单音节。我觉得,语速快、把多音节变成单音节的人应该是急性子的。

  马莲也是个急性子,早春刮了几场南风,它就率先探出了新芽,成为第一批返青的植物。这时候的马莲,和众多杂草一起碧绿繁茂,实在没有很特别的地方。气温上来,马莲花开了,立马就惊艳,惹人注目了。那些蓝悠悠的花朵,很像梵高油画中的鸢尾花,淡雅而娇美,独立而高洁,给人以深邃梦幻之感。

  在秋风吹拂下,马莲的叶子变得更加坚韧。这时候,挎了篮子,带着镰刀,把马莲草割回家,晒干,储存。后来,得知孟广征写过一首少儿歌曲《马兰花》:“一把镰刀一个筐,我采马兰上山岗,马兰花儿甜,马兰花儿香,小羊吃了不找娘。”晒干的马莲草,可以用来编篮子、编垫子、捆东西。集市上,卖鱼、卖肉、卖菜、卖麻糖馃子的,还有卖苇莺的,都是用马莲草捆扎。

  还是在秋天,马莲的果实成熟了,割下它的果穗,晾晒,打取种子,除去杂质,再晒干,就是中药材马蔺子,其主要功能是清热,利湿,止血,解毒。马蔺子也有好几个名字:名蠡实、荔实、马楝子、马莲子。

  春节前割年肉,是大家期待已久的事情。肉架子上面,铁钩子挂着几扇猪肉。宽大的案板上,放着各种割肉、剔骨的刀具。案板边上放着一些马莲草,马莲草被案板上面的猪油滋润着,仿佛在枯干后又焕发了生机。肉割好,用马莲草拴起,尽管只有二三斤肉,依然觉得沉甸甸地富足。

  等到第二年端午节,马莲草还有大用处。包粽子的时候,用马莲草捆粽子,结实,任怎么撕扯都不易被拉断。马莲本身的草香味,同粽子一起蒸煮,让黍米更添香味。

  一把野草,竟也有这么多的用途。任何一种生命,都有自己绽放的姿态,都有自己不凡的命运,都有自己不同的归宿。

  诗词里的马兰花

  我之前从未料想过,会有如此众多的古代诗人将他们的才情与灵感倾注于马兰花之上,留下那么多深情的诗篇。

  有一天,南宋人叶适看到繁茂的马兰丛中,新的菊苗正卓然而出。马兰花美丽而繁茂,展现着一种沉静和内敛的美。而菊苗则以其挺拔的身姿和鲜亮的色彩,为这片马兰丛增添了一抹活力和生机。目睹此景,叶适心有感慨,写下了《过叶威仲不值》一诗:“菊苗新擢马兰丛,柳老吹花拂掠空。闻说先生过山去,钓丝无主系东风。”

  南宋诗人高翥喜欢游荡江湖,以诗为乐,是江南诗派中的重要人物。这一天,天蒙蒙亮,诗人坐着篮舆,穿过弯弯曲曲的山路,来到了山里的农家。篱笆的旁边,在温暖的阳光下,生长着一片茂密的马兰花。主人满面笑容,先为远道而来的客人精心准备了美酒,他热情地劝客人品尝这甘醇的佳酿,连饮三杯,之后便可如品茶般轻松自在。在这远离京城喧嚣的田园之中,高翥沉浸在了这份淳朴自然的乐趣之中,随即写下了《山行即事》:“篮舆破晓入山家,独木桥低小径斜。屋角尽悬牛蒡菜,篱根多发马兰花。主人一笑先呼酒,劝客三杯便当茶。我已经年无此乐,为怜身久在京华。”

  刘崧,是元末明初江西人。这天,刘崧在野外看到了丛生的蔺草,这些蔺草叶子长而细,像书带一样小巧,像兰花一样高雅和清贵,像水仙一样惹人怜爱。满怀喜爱之情,他写下了《北平十二咏 其三 马蔺子》:“蔺草何人种,丛生故近兰。叶长书带小,根瘦彗芒乾。牛马何曾食,樵苏自不干。遥怜南郡客,更作水仙看。”

  耶律铸是耶律楚材的儿子,他曾随蒙哥伐蜀、到山东任职,一生辗转多地。这一年的寒食节,他又一次奉命外出。穿越那片沙碛地带,满目荒芜,凄凉之感弥漫心头。继续前行,他看到在春风轻轻吹拂下,漫天的马莲花盛开,如同繁星点缀在大地之上,美丽而壮观。此刻,他不禁回想起去年的这个时候,自己同样因公离家,远赴天涯海角。现实与往事,在他心头交织,思绪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吟出了一首《沙渍道中》:“去年寒食在天涯,寒食今年又别家。天北天南人万里,春风开尽马莲花。”

  明朝吴宽写过一首《马蔺草》,主要叙述马蔺草的性状:“薿薿叶如许,丰草名可当。花开类兰蕙,嗅之却无香。不为人所贵,独取其根长。为帚或为拂,用之材亦良。根长既入土,多种河岸旁。岸崩始不善,兰蕙亦寻常。”这是一首描绘植物生长过程的诗,通过对叶子、花朵、香气、用途等方面的描述,表达了作者对自然和生活的独特见解。马蔺草虽然不起眼,但它扎根深入,适应性强,具有实用价值。诗中的马蔺草像极了我们普通人的生活,坚韧地在世间生存。

  这些诗篇将马兰花的神韵描绘得淋漓尽致,令人仿佛看到它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的身姿。

  草原上的马兰花

  马兰花还是游子情感的寄托,乡愁的象征。腾格尔在歌曲《马兰花》中唱到:“马兰花马兰花,开放在六月的草原。”“青悠悠的草原上,蓝悠悠的马兰花。”那优美的旋律、深沉的思念,让我感受到了腾格尔对于马兰花盛开的草原的眷恋。

  那一年,在腾格尔歌声的相伴下,我来到了草原。尽管是夏天,但还是错过了马兰花盛开的季节,没有看到那一片辽阔的蓝。漫步草原,发现沙渍中的马莲并不茂盛。是现在的生态不如耶律铸那个时代了,还是这里的马莲原本就是这样呢?我错过的不仅是一个季节,更是一个时代。相同的地域,不同的时代,那景物也是不同的。燕辽大地、雁北大地,那一片片辽远的大地,肯定不是千百年以前的风貌了。所以,我不会遇到耶律铸诗中的马兰花,也不会遇到祖先看见过的马兰花。不同的人和不同的花,可能在某个时间和地点相遇,也可能错过。

  春夏时节,马莲生长期间牲畜一般不会采食。等到秋季枯黄的时候,绵羊才会啃食。牧民夏末秋初就要打牧草,把马莲收割晒成干草,作为冬春季节喂养牲畜的主要材料。漫长的冬季,绵羊们咀嚼着马莲草,在马兰花悄悄发芽的春天,迎来了羊群的“婴儿潮”。但是,小羊出生以后,有的母羊却不给小羊喂奶。这时候,人们会唱起《陶爱格》。歌者一边哼唱着悠扬的劝奶歌,一只手一边轻柔地抚摸着母羊,另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小羊羔。她的声音如梦似幻,旋律缠绵悱恻,传递着无尽的关爱和温暖。慢慢地奇迹出现了,母羊突然睁大了双眼,它的目光变得专注而深情,充满了慈祥和母爱,凝视着那只小羊羔。就在这一刻,母羊那原本干瘪的乳头竟然不可思议地鼓胀起来,乳房里充满了甘甜的奶水,羊羔有救了。

  马莲花开了一年又一年,羊群繁衍了一代又一代。人,其实和草一样,也和羊一样,都是大地上轮回的生命,都有死亡和重生。

  我们在天地间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

  谁的生命里,没个响动呢?即便是花,即便是草。

  写于2015年春天

  2024年3月再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