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5月19日 星期日
吕天琳:采油树的年轮
来源:本站 | 作者:吕天琳  时间: 2014-08-20

    那天我把乘坐的中巴车当成一座小木屋了。小木屋在向前奔跑,离开城市,深入田野,直奔一片铺在想象中的榆树林。过了肇东的昌五镇向东3公里,终于下车了,脚一沾地,松嫩平原春天特有的气息迎面拂来。我恍惚间闻到了一缕榆钱儿的馨香,淡,又甜丝丝的,清芬中蕴着一点香苦,于是开口便问:榆树林在哪儿呢?
    阳光腼腆却如此浩大,将一座端端正正的大楼推到我们面前。我轻轻揉了揉眼睛,一抬头,便看到了嵌在楼顶正中“榆树林公司”几个大字,心里想着,这一定就是榆树林油田了。正值双休日,厂区非常安静,正迟疑间,几只麻雀啾叫着,飞快地划过头顶,它们让我感到亲切,如同回到老家。我忽然想到草房的屋檐下,麻雀窝里黄嘴丫儿们嗷嗷待哺的情景。房头儿的老榆树一身暖意,满目慈祥,麻雀们在它的怀里翻滚跳跃……
    我泛滥的思绪被一阵掌声给休止了,榆树林油田的领导和部分员工整齐地坐在我们对面。坐在接受欢迎的行列里,自然也有许多次了,可这次总觉得不一样,那感觉,我们都像是一群中途遇雨的麻雀,飞进了一片茂密的榆树林里,一边感受着榆树林人的盛情,一边听他们详细介绍着榆树林油田的成长经历,了解到它最早只是采油八厂的一个矿,后来长大成第十一采油厂,以及现在的由大庆油田公司控股88.16%、肇东石油开发总公司占股11.84%的股份制经营性质和业务范围的榆树林公司。
    在这片离大庆市区90公里的土地上看到抽油机,已经不怎么稀奇了,我欣赏的是它们那种艺术化了的杠杆结构和造型,带着一种说不清楚的活力表达着对大地的一往情深。在经过此前的勘探钻井射孔等工序后,这种被称作“磕头机”的采油设施就安放在一片农田里,它一起一落循环往复地膜拜中,诉说着人对自然赐予的感恩与虔敬。在这里,现代工业文明与农耕文明展现了一种超自然地媾和与互补,采油人和当地村民相处亲睦,已然融为一体,大庆和肇东,同处松嫩大平原,管理分工和社会生活井然有序,地上的归当地人管,地下的归石油人管,早就分不出孰工孰农了。
    最让我感慨的确是采油树了。刚到大庆不久我就听说到这种“树”,觉得它和普通的榆柳槐杨没什么两样,一时竟乱想可能就是因为生长在油田上的缘故,人们便把它修辞化了,称这里的树木都叫“采油树”。一次去采油七厂,忽然说到采油树,便与人胡侃,遭人贻笑后方才得到同行者中一位阅历丰厚的老兄订正,他指出抽油机连接抽油杆下方的采油装置才是采油树。由是我更觉得富有诗意,也长了见识,觉得那东西确乎是有生命的。它的枝叶是隐形的,每天都被上方那只巨手提携拉长,兼有日月轮照,星云相伴,被风雨眷顾,受大地滋养,自然是茁壮参天,根深叶茂了。它的果实是石油,它的年轮是人力倚靠智慧沉入地层谱写出的一曲生命岁月无限勃发的激情旋律。它有思想,有感情,钢铁丰腴成肉,石油流淌成血,真要是把它伐下来,它的横截面上自会涌起一种源于生物进化史的磅礴与壮美吧。
    这让我想到眼前的榆树林。原来,“榆树林”并非木本的榆树林,它和植物学无关,却与地质学有关。尽管今天已经没人追究这地方为啥叫“榆树林”了,可正是在这里发现了石油和天然气,榆树林油田的名头才叫响,“榆树林”似乎也越发有名了。
    从“榆树”联想到“采油树”的隐喻,我觉得我在不经意间完成了一种审美意义上的诗性过渡,在这种诗意的过渡中,有一种元素不能缺席,自然是人了。是本分勤勉的榆树林石油人,他们通过艰苦卓绝的劳动和创造,从早期的建设者和开发者,过渡成今天的守望者和当家人,这其中有多少的不了得和不容易呀。作为一个特低渗透油田,它的采油过程被形象地比喻为从类似磨刀石那种硬度的砂体中往出“挤”油,可以想象,人的付出会有多艰巨,可人的伟大也正在这里。在二氧化碳加注站,在联合站,那些现代化采油设施给我的不只是难得一见的新鲜感,它们科学地异化成一棵树的根须和主干,叶片和枝条,电脑显示屏里的数据和曲线,真切地记录着它们成长的一滴一点……
    没有吃到想往中的榆树钱儿,私下里却在偷偷品味着榆树林油田的成长史。这就如同突然爱上一个人,随着了解的加深,你很快会从她的身上闻到自己的气味。好多时候我们会觉得,一个年产40几万吨的小油田,不会跟我们有多大关系的。其实不然。同为大庆人,只有共担风雨,才有枕边安眠。明白了这一点,再品榆树林,真的就如同咀嚼榆树钱儿那样,从苦涩渐渐尝到了清甜。
    我得承认,我一直有“出世”的想法,全然跳出现实生活中大大小小的窟窿或圈子,找一片远山野水住下来,比“榆树林”还偏远,种半亩田地,围一爿果园,开一方鱼塘,养一群鸡鹅……想得够美吧,可真要是让我在榆树林油田住上个一年半载的,恐怕还真不行。现在的人,改变信仰也许并不难,改变生活方式可就难了。在这个“娱乐至死、享乐至上”重商主义观念横行的世道,讲吃苦、讲奉献似乎已经成了很另类的话题,可大庆还在讲,榆树林人还在实践,他们内在的贵重,已经超越了他们创造和积累的物质财富,就像已经到来的春天这样贵重,或许只有那数不尽的榆钱儿能买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