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4月24日 星期三
崔士学:草的记性
来源:本站 | 作者:崔士学  时间: 2012-12-03

    我现在发现,在这个村子里,在这个村子外,草都是最没脾气的。草能有啥脾气,不能象二蛋家的狗一样吵吵着咬,也不能象三秃家的驴一样咴咴着叫。草可真是好脾气啊,不象来村子里的一棵树那样的招风,也不象出村子外的一场风那样的惹雨。

    草就在一个村子的远处,在一个村子的近处,悄不声响的绿着,长着,那么久。草走过的路,看不见足迹在哪里。村子里冯老六家一个春天没有人走过的院子,夏天的时候,草们就挤满了整个的院落。忽忽悠悠的那么高的草,都能挡了我的眼睛都能没了小月的头,就常会让我们几个累了的时候靠在破门框上纳闷原来光溜溜的院子从哪来的这么多的草。二嘎子和他爸他妈那么多年走过的脚印咋都没了呢,就是我们一棵一棵的顺着草根去扒拉,也还是找不着。

    我在一个村子里走过那些年,睁眼闭眼都能看得见草的模样。真真楚楚看得清那么多草的模样,还是一棵草活在村子里的模样最安详。

    在二刘家房后长着的那些节股草,被二刘割了一大捆晾在大门外。来来回回的人们都会说,这不是二刘房后的那些草吗。一个季节不露面,一棵草能找到回家的路。一个季节不露面,一坡草能找到回家的路。

    可没有人知道,那些草是走过多远的路,才能够找回家。一株草回家的路,究竟有多远。

    喜欢草的村人更喜欢一棵庄稼。草总是被一株庄稼嫌弃,可草似乎不计较这些,一片地稍有庄稼来的迟些,一些草闻风就会来。你一点都不用担心,乡下的一片地会寂寞会闲着。这都是因为有那些草。我一个人的想法是,乡下的一片地还是和那些草更亲近些,那些庄稼太娇贵,本来那些庄稼也是一株草。可一株草一但被人们叫做庄稼,也就开始知道挑剔土地的肥瘦。

    草可是没有时间挑剔谁的,草把那些功夫都用来长成自己的模样。

    早晨天刚亮,地头湿漉漉的露水,叫我跌倒叫我踩倒一大片猪毛草,在我转回来的时候,草就站起了腰身了。我的那么清晰的鞋印还在叶上梗上,那么的深刻。我挎了一筐的地瓜秧走了,走我自己的路了,这样的记忆,身后的那些草,会留下痛吗。

    我不知道一株草的痛,很多事我都不知道。我不知道那些草漫山遍野的忧伤,就象到最后也不会有人能听清楚我一个人走过的那些安详与怅惘。

    人割走了一茬的草,一场雨后。草就又楞楞实实的长出来了,还是先前的模样。让一个人蹲在那里恍惚,自己前几天割过的真的是这里的草吗。

    我总看见那些草们在相互搀扶着走路,爬过山坡,站满河床。这有时候让我羡慕。

    也就让我一个人偷偷的想,我走过的时候,有谁在远方。那么多的我看不尽望不清的风声雨声,都在草丛里弥漫。那些远去的消息,是不都故意躲在草根的深处等着那些看不见的遥望。

    在我住过的这个村子里,有黄狗没去过的地方,有黑驴没到过的地方,也有我没走过的地方,一定有。在这个村子里,有那些榆树和杨树站不到的地方,也有那些大碗花和拉拉腕子花开不到地方,有,一定是有。可没有那些草不落脚的地方。房顶上,墙头上,场院里。草不用谁领路,草哪里都能找得到。

    草不动声色的长着,最后把一个人的记忆掩埋。一些人对一些事的记忆,也要靠一些草的模样来辨别。庄稼只是在地垄里活跃,草就漫山遍野的奔跑。人只是在给草送行,草从来不会在人的前面跑掉。可草不和人说话,一棵草的话只有另一棵草明白。

    人看着草活一秋,草看着人活一世,没人知晓草的来去。村子里的那些事和村子外的那些事大致相像,村子外的那些路和村子里的那些路也就差不到哪里去,草走着向远方,一株草比我就更早知道这些事。          

     还有谁能低下头来去倾听草的记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