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4月26日 星期五
津子围:写作是抖落时间的羽毛
来源:本站 | 作者:津子围  时间: 2012-10-02

   我一直觉得自己漂浮在时间的河流里,同时也一直被“时间”问题困惑着。从奥古斯丁对时间的怀疑开始,在艾柯的时间河流里寻找和确定坐标,到暧昧而坚决的M·普鲁斯特,他觉得时间可以摧毁一切,但也认为回忆具备保存的作用。他告诉我们的保存方法是“某种回忆过去的方式”。

  2006年夏季的一个雨天,我在书店里与《预测未来/剑桥年度主题讲座》不期而遇。翻阅那本书时,书店窗玻璃上流动着水珠。也许是机缘或者巧合,我找到问题答案的另一部分。著有《告别上帝》、《信仰之海》、《时间》等著作的剑桥大学教授唐·卡皮特,在《最后的审判》中提到了循环时间和线形时间。看到这些文字,我恍然大悟,正如K·拉纳所言:超越时空之后,无论如何人们都能找到相遇的地点。

  我仍然清晰地记得20年前那个充满咖啡豆气味、灯光柔黄的房间,我与到大连开会的毅横交流。他说津子围你运气很差,你写了上百万字的小说,可总是和文学潮流“擦肩而过”,成不了走红的作家。作为评论家的毅横对我的小说关注多年,他认为很多小说具有探索性和文本价值,比如《眼镜》中的荒诞、《三个故事和一把抢》的解构、《马凯的钥匙》的象征、《在河面上行走》的诡奇。那时我住在胜利路桥北“大连自然博物馆”后街,那个米黄色巴洛克建筑是大连百年前的第一个市政厅。每天下班,我都走在那个小广场和通往胜利桥的路段上,小街十分静谧,间或有灰鸽子或喜鹊飞落,路的两侧是欧式风格的小楼,小楼错落有致,基石腌渍岁月,木栅栏陈漆剥落,以至多年后,我常在梦里回到那个有尖塔和草色铁皮屋顶的小街。去年,几个朋友去胜利桥北吃贵州菜,我以怀念的心情去住过的老房子看看,现在那条街被改造了,叫俄罗斯风情一条街,不过,我怎么也找不到当年的感觉,复制的建筑很生硬,充满了生水泥的味道,尤其是商铺人流十分喧嚣,我的老街仅仅成为了记忆。

  记忆其实是时间作用的另一种方式,小说与记忆关系密切,是一种特殊的时间表达形式。仔细想想,我们对生活的某个深刻记忆也许只是具体的细节,往往是一个故事片段、一件难忘的冲突甚至一句有意思的话。或者这样说,小说是人们差异化的记忆和个性化的体验。进入2000年以后,我将注意力转到了“传统的文化背景”和“现实的中国”上,不吝惜笔墨地叙述“知识分子”和城市“普通市民”这两个群体,我的小说世界里有一群“小人物”:小公务员、小警察、医生、教师、学生、夜班司机、看门人等普通劳动者,他们既生活在现实社会里,也“活”在我虚构的精神空间里。坦率地说,我对那个世界的“小人物”充满了感情,《天堂的桥》、《上班》、《一顿温柔》、《共同遭遇》、《月光走过》、《求你揍我一顿吧》等,都倾注了我的情感。同时,我也特别感谢小说中的人物,在他们不断被塑造的过程中,是他们让我对一些概念,诸如“温暖、悲悯、感动”清晰起来。并且,叙述也越来越靠近传统文化的中国元素:宁静、平和、自由和开放。

  这个转化过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没有确切的时间,也许是伴随着怀疑开始的,怀疑某种表达方式,怀疑自己的写作能力和潜质。当怀疑持续延伸时,改变大概悄然进行了。上世纪80年代后期,我沉浸在西方哲学和文学里,阅读量也算是大的。后来,我觉得传统文化在思想里回归了,如人与自然的观念、人自身内修与外修的统一等在小说创作中自然会体现出来。我认为,中西方文学的差异性体现在“逻辑”和“语言”上。乍一看,逻辑和语言是同向上的关联,其实,它们的背后是两种不同的、个体生命与世界的联系方式:一个是理性主义,一个是自然主义。严复说中西方文化是两座高山。我部分地同意这一说法,是因为它们起码不是两条河流,河流可以融合,而高山只能对照。随着个体时间的积累,我越发觉得汉字具有魅力,写作时我常有这样的体会,一段表达同样内容的文字,每换一个字,视觉效果就不同,文字上有场景、色彩、气味和理想色彩。

  ——我们是生活在时间里,还是被抛弃在时间之外?人的生命周期是由“生物时间”决定的,而对于纪元的年号来说,总带有“神的时间”的戳记。那么循环时间呢?循环时间是“自然时间”的体现。这些区分使我认识到:时间对未来丧失了刻度。我写长篇小说《童年书》时,就想以最大的真诚定格了一个特定的时间和一群孩子们,他们将永远停留在那里,不再长大,与未来的访问者(读者)对话。有时,走的是我们而不是时间。

  回想30年文学创作,我一直小心翼翼地举着微弱的“烛光”,我觉得写作仿佛是抖落时间的羽毛,岁月周而复始,时间总是以某种方式回到起点。我相信时间会验证我努力过的少许价值,时间是最严厉也是最公正的评判者。作为作者,不管怎样,我都对文学创作恒久虔诚,并且,内心里充满了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