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4月24日 星期三
黑鹤
来源:本站 | 作者:  时间: 2012-09-27

 


     格日勒其木格•黑鹤,1975年6月19日出生,蒙古族,男,身高一米九,长发。与两头乳白色狼犬相伴,在草原与乡村的结合部度过童年时代,作品多涉及草地、动物题材。曾获冰心奖大奖、榕树下诗歌奖。出版动物小说作品集《老班兄弟》(台湾)、《重返草原》。《老班兄弟》,获台湾“好书大家读”年度最佳少年儿童读物奖,台湾新闻出版局推荐为“中小学优秀课外读物”。 爱好篮球、滑雪,作为半职业篮球运动员,每年率领一支球队参加全国石油系统的比赛。


    很多年以后,我还记得那个黄昏。只这一口冷气,他就被寒气呛住了, 喘不过气来,他感觉自己的肺都冻住了。 即使到现在,在见识了难以计数的猛犬之后,我仍然确信,那是我见、 过的最大的蒙古牧羊犬。 我站在树上,远望黄昏的草地。 在黄昏遥看草 原的地平线,我总是感觉有一种尚不属于孩童的莫名的情绪开始主宰我的内 心。在经过一天几乎不需任何思考和闲暇的游戏与放纵之后,我的头脑短暂 地清晰,我开始怀念记忆中正变得越来越淡漠的城市,渴盼回到母亲身边。 我在那里站了很久,甚至开始祈盼寂寥的地平线上会有什么出现。 在这一直期待之中,神灯竟然真的冒出淡淡的青烟。我看到那个影子在 地平线上一点点地浮现出来,当它越来越真实并脱离于地平线上暗蓝色的背 景时,我恍然以为那是从虚无中幻化出来的。最初一切像是隔着雨中的窗子 看到的景象,那影子不过是窗玻璃上一个半透明的污点。随后距离越来越近 ,终于可以看得清那是一个骑着马的牧人,他还牵着另一匹马,在他的身后 ,跟随着三头大狗,两头白色,一头黑色。 这景观并无特殊之处,骑着马进镇子的牧人多是如此,不过仅仅是跟随 在牧人身后的牧羊犬的数量有些多了吧。往常,跟随着牧人而来的牧羊犬一 般是一头,它们默默地跟随在牧人的马后或者伴在勒勒车的旁边。这种猛犬 高大健壮,而那覆盖着灰尘的丰厚皮毛使它们显得更加庞大,它们带着一种 令镇子上的狗感到不安的轻屑和主人一起进了镇子,然后长久地卧在马匹或 者勒勒车的附近,等待购物或者去喝酒的主人。对于这种巨硕的猛犬,我从 来不敢过于接近。 当这地平线上的影子慢慢地越走越近,轮廓已经清晰起来的时候,一切 就显出某种诡异来了。 骑在马上的牧人显然过于瘦小,看起来像一个虚假的稻草人。那似乎仅 仅是一件以木棍支起的空的袍子,缺少草原牧人那种惯有的壮实或者臃肿。 而真正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那三头牧羊犬的体形过于庞大,以旁边的马 作为参照物,它们高大粗壮得不成比例,竟然像三头壮硕的小熊。 我无法抑制自己的激动,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牧羊犬。 草地的黄昏中,只有这一骑一马和三头猛犬的影子,它们因为落日余晖 的晕染而被金红色的霞光浸润其中。他们在这金色中一点点地浮现出来,如 同穿越温暖的遥远梦境。 牧人骑着马走进镇子时,夕阳刚好沉入地平线之下。 当牧人终于走近时,我几乎屏住了呼吸。我本来就怀疑这是梦,或者是 别的什么,会因为我的呼吸引来小小的气流而冲散了这缥缈不定的一切。 也许是因为太阳落下后气温迅速地降低,我止不住地打着哆嗦。 在一片清冷的光线下,我终于看清,马上并非成年的牧人,而一个清瘦 的少年。少年俊美冷漠,一瞬间我甚至为自己站立在树上的形象而自惭形秽 。这树的枝叶过于稀落,无法有效地遮蔽,让我的形象一览无余地展现在这 少年的面前。 他穿着对于这个季节来讲显得有些过于厚重的皮袍,袍领处的羊毛已经 发黑,而袍子本身因为长久地摩擦和油污,呈现出一种金属般的质地。脚上 的靴子早就被踢得失去黑色的漆皮,露出下面白色的内层。他以一种牧人传 统的半侧身的姿势懒散地坐在马鞍上,似乎试图以这种姿势掩饰自己对这个 陌生世界的不安。 三头大狗。最大的黑色,另两头白色的与黑色的相比体型稍显逊色,但 这种形容也是与那头黑色的牧羊犬相比较而言,事实上它们应该比镇子上任 何一头牧羊犬都更加高大粗壮。 它们身上蒙覆着经久赶路之后的灰尘,却洋溢着某种彻夜狂欢之后疲惫 的宁静。但它们与它们的主人以及主人所骑的马一样,以一种坚石般的冷漠 表露出对陌生世界的拒绝。 总之,年轻的牧人,他的马和狗,都带着某种我不熟悉的气息。 他们不属于这里。 在草原干燥的微风中,年轻的牧人紧紧抿着自己干裂的嘴唇,目不斜视 ,目光略显疲惫。而那三头巨硕的猛犬,跟随在他的身后,它们拥有一种并 非犬类拥有的大型猛兽的行走步伐,懒散而坚决,只有身体硕重的野兽才会 以这种沉硕的方式行走。它们看起来遥远而不真实,两头白色牧羊犬银白色 的皮毛因为覆满灰尘而呈现出一种朦胧的银灰色,而那头黑色的牧羊犬,则 如同巨大的阴影,跟随在它们身后。它们目光阴冷,异常强壮,爪子比成年 人的拳头还要大,嘴脸上有与野兽厮咬时留下的累累伤痕,与年轻的牧人寸 步不离。显然,这个陌生的小镇让它们感到些许的不知所措,但它们像自己 的主人一样,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恰到好处地掩饰了这种淡淡的不安。 事实上,它们的强悍已经足以应对一切可能对自己以及卫护的主人的威胁。 事实上,那样的威胁是根本不存在的。 我呼吸困难,我想这一切都是不真实的。 年轻的牧人保持着那些来自草原深处牧人在马上惯有的古老坐姿,向左 倾斜,半侧着身体,舒适地仰着背,左手持着胯下这匹花马的缰绳。花马的 身上点缀着豹子般的斑点,毛色斑斓夺目,异常少见,显然,长途的劳顿并 未消弭它体内的力量与野陛,不时地甩动着头鬃,与缰绳对抗着。 而牧人右手中虚虚牵着的,则是一匹其貌不扬的黄马。 他显然早就注意到我,但直到此时他才决定与我对视。他扭过头,杂乱 黑发下的眼睛望向我。我努力使自己的腰背挺得更直,与他对视。我突然为 自己站在树上而心存庆幸,至少,这样我还可以比他高出一块。 但是,很快,我就发现,他的目光穿透了我,看到别处去了。我不过是 空气,是虚无,不合时宜地阻挡了他的视线。 我回头看,他在望我的邻居塔拉的院子。 看到院子里的吉普车,他的眼睛一瞬间闪亮了一下,那是经历遥远旅途 的旅人看到地平线上目的地的欣喜,但他迅速地收回目光,掩饰着自己这种 情感的流露。 他在塔拉的院子外面下了马。下马之后,他显得更加瘦小,他真的仅仅 是一个清瘦的少年,不会比我大多少。我甚至怀疑他是如何驾驭所骑的那匹 马。 他牵着马进了塔拉的院子。 塔拉刚出来时似乎还无法适应暮色中昏暗的光线,他眯起眼睛打量着面 前年轻的牧人,大概以为是来送皮子的吧。随后,他接过了少年手中的缰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