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4月26日 星期五
滕贞甫:招商列车晚点
来源:本站 | 作者:滕贞甫  时间: 2012-09-06

    孟相龙在自己满是烟雾的办公室召开办公会,到会的有招商局的白起局长、工业局的刘祥局长、县政府办的毛副主任和秘书吴成家。
    孟相龙是分管工业兼外经外贸的副县长,虽说资格老一些,但工业工作的经验却不足,因为在这个以农业为主的经济欠发达县,工业项目实在少得可怜,仅有的几家工厂也都改了制,用不着他再费什么神,所以,他把主要精力都用在了对外招商上。
    现在,省经贸厅的传真就摆在孟相龙的桌子上,他望着传真上老县长刘洪所批示的那一行字,嘴中咂出一丝苦味儿。刘县长的批示这样写道:“全省组织到江南招商,机会难得,是我县借船出海的好机遇,应组团参加,但鉴于财政紧张状况,组团人员要精干,有关费用可由相龙同志酌筹,年底视财政状况再行解决。刘洪。”
    酌筹。孟相龙咂了咂嘴心想:酌筹就是让我去化缘。孟相龙一想到化缘头就老大,他化过几次缘,每次刘洪都说年底财政解决,可每到年关,县财政都平不了盘子,结果都是他孟相龙吃了苍蝇。这次刘洪还批示上了“视财政状况”,这就等于借了钱也不会再还了,因为辽西县的财政从来就没有宽裕过。
    开会的五个人除了孟相龙之外都会抽烟,每人都低着头拼命地吞云吐雾,好像卷烟抽尽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一般。大家面临着一个必须解决的问题,就是南行招商的经费问题。
    “依我看,实在没有钱就不去了,反正去也是白去,南方的客户精得像猴子,谁愿意到咱这穷山恶水来投资。”工业局长刘祥是个老实人,他鉴于以往多次招商都无功而返的教训,开始打起了退堂鼓。
    白起一听刘祥的话就有些急,道:“省里要求必须组团参加,传真上白纸黑字明摆着,怎么能不去呢?”
    “去还是要去的,刘县长批示再明白不过了,机会难得。”毛主任赞成白起的意见。
    孟相龙把手中的传真拍在了桌子上,两只手在桌面上像弹钢琴一样敲出了一串响声,等大家的目光都集中过来后,他说:“现在不是研究去不去的问题,是研究筹集经费的问题,你们要是没有什么好主意,就按老办法办吧。”
    刘祥心里一沉,知道这老办法就是他这个工业局长到为数不多的企业去摊派,你家出一千,他家出八百,最后凑成南行招商的经费。“我已经多次化缘了,脸蛋子快成脚后跟了。”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咱们招商为谁呀?还不是为企业么。”孟相龙不想再开下去了,他站起身抻了个懒腰,“就这么定吧,白局长负责组织一10个不超过10人的招商团,刘局长负责筹集经费,毛主任负责打前站和产品布展,按省里通知的时间,我们准时赶赴杭州参加招商会。”
    办公会散了,吴秘书却没有走,孟相龙问:“还有事吗?”吴秘书虽然是个秘书,年龄却比孟相龙还大一岁,属猪,而孟相龙则属鼠,是六0年出生。两个人都是师范学院毕业,只是孟相龙从政早,又赶上了好机遇,以年轻干部的身份成了副县长,而吴成家却改行迟,等他进了机关后,大学文凭已经不再稀奇,他便只能在办公室当秘书,整天整夜地爬格子。因为文字工作累,没有出差的机会,吴秘书对江南的理解还局限在白居易的诗中,现在有这样一个去南方的机会,他便热盼盼地想搭一趟车。
    “孟县长,这次,你能不能带上我。”吴秘书试探着问。
    孟相龙犹豫了一下,道:“这个季节南方正热,你凑这个热闹干什么?”
    吴秘书脸有些红,声音细如蚊子:“我都四十多岁了,还没去过南方。”
    孟相龙“哦”了一声,心里不免为这位大学同窗感到惋惜,为什么非要往机关里挤呢?在县一中当个老师不是挺好的吗?这下子可倒好,提不起来,放不下去,往五十岁的年龄上数了,还当个点灯熬油的秘书,看起来都令人灰心。“你和你们主任说吧,这次你随我到杭州去,你就说我说的。”孟相龙很干脆就答应了吴秘书的请求。
    吴秘书欢天喜地地走了,那样子像期待张榜的秀才突然间中了举人一样。
    刘祥仗着孟副县长的旗号,在县内大大小小几十家企业转了三天,好不容易集上来六万元差旅费。他推开孟相龙办公室的门,把几天来所遭受到的冷嘲热讽化成了一句牢骚:
    “下次,就是撤我的职,我也不去丢人现眼了。”
    “你刘局长面子大,换了别人,恐怕一万元都集不齐。”孟相龙这几天一直在担心刘祥化缘的事,看刘祥今天这个样子,他知道刘祥没有空手。
    “我是光腚拉磨,砢墋一圈儿。”刘祥点上一根烟,狠狠地吸了几口,皱着眉头道:“我就不明白,咱这日子怎么就越过越紧巴,报上不是说都小康了吗。”
    孟相龙不想和下属探讨这样的话题,他这个副县长情绪也不小,分管的都是些日积月累的矛盾问题,而手里却一分钱的财权也没有,所有的工作都靠拿嘴拱,但情绪归情绪,情绪对什么人发是有学问的,对下属发情绪只能证明自己的无能。
    “筹了多少?”孟相龙问。
    “六万。”刘祥头也不抬地说:“去十个人每人的标准是六千。”
    孟相龙微微点了点头,操起桌上的传真看了看,道:“还有四天开会了。”
    这时,白起也来了,他拟好了名单,但名单上没有吴成家。
    “电视台的记者就不要去了,换上吴秘书吧。”孟相龙没有忘记他对吴成家的承诺。
    白起道:“各市县可都带着记者呢,没有记者,咱们回来宣传咋办?”
    “就咱们这丐帮,宣传就免了吧,若是成个项目比啥都好。”孟相龙心里也希望记者能去,但每人六千元的差旅费,实在有些捉襟见肘,他把名单上的人筛了两遍,唯一能删掉的就是记者了。
    “这样就赶快订机票吧,时间已经不多了。”扳着指头算了算,必须要在大会召开的前一天赶到杭州,因为这一天省、市要召开调度会,去晚了要挨批评的。
    “机票?”孟相龙怔了下,道:“还是坐火车吧,这样能省不少钱。”
    “火车可需要两天时间呢,明天一早出发赶调度会都很紧张。”白起又在掐着指头算时间。
    孟相龙当即决定:“不用再算了,赶快订火车票吧,明天一早就走。”
    刘祥和白起分头去准备了。吴成家小心翼翼地推门进来,道:“毛主任已经到了杭州,咱们的展台有一米半宽,毛主任请示说没有什么工业产品摆放,可不可以摆些咱辽西的特色优质杂粮。”
    辽西的杂粮是有名的,仅以小米为例,就有黄、白、黑、紫四种,据说过去是朝廷的贡品,可惜产量太低,农民们为了填饱肚子都多种苞米,这四色小米也就愈发变得稀罕。
    “要摆就摆四色小米,高梁、小豆的就不要摆了。”孟相龙也有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之感,就本县那点小儿科的工业产品,的确难登招商展销会的大雅之堂,如果不用农产品充充展台,这招商的戏就没法儿唱下去了。
    从辽西县到能直达杭州的火车站还有一百八十公里。以孟相龙为团长的县招商团在凌晨四点从县里出发,好赶上七点的火车。
    早晨,刘洪县长特意把他们集中到县招待所为他们送行,并安排招待所为他们准备了油饼。刘县长说过去进京赶考都是要吃饼的,意思是写文章吉利,今天给大家吃饼,也是这个意思,祝大家此行招商成功。孟相龙觉着两鬓花白的老县长也实属不易,在这么一个穷县主政,干什么都矮人一截。
    九个人分坐两台车,前面是孟相龙的桑塔那,后面是县政府的面包车,桑塔那车里除了孟相龙外,还有吴成家和刘祥,刘祥既是本团的副团长,又是此行的会计,六万元的旅差费就在他胸前紧紧抱着的皮包里。
    刘祥购票时,只购买了一张软卧,其它都是硬卧。刘祥想县长就应该享受县长的待遇,和大家搅在一起大家也不自在。
    上了车,孟相龙才发现自己和团队分开了,他有些不快:“怎么,就把我一个人凉起来了,你们好甩扑克是不是?”
    刘祥不说话,只是傻傻地笑。吴成家在一边说:“孟县长要是想打扑克,就来我们这节车厢来,晚上回去睡觉就是了。”其实,吴成家说这话也是多余,孟相龙从不打扑克这是谁都知道的,他最大的嗜好就是读书,刘祥之所以给他买一张软卧,也就是图个读书安静。
    吴成家把孟相龙送到软卧厢,见厢内已经坐了一个中年女士,见进来新旅客,女士微微点了点头,便专心在她的笔记本电脑上忙什么。
    “还有什么事,孟县长?”吴成家站在包厢口问。
    孟相龙想了想,道:“告诉白局长,别光打扑克,把咱们带的洽谈项目资料再理一理,让大家都心里有数。”
    吴成家答应了一声后走了。
    孟相龙闲着无事,便从包中拿出一本《阅微草堂笔记》,埋头翻阅起来。
    列车说是直快,但速度并不快,每个县以上的站必停无疑。孟相龙被书中那些佶屈聱牙的文字弄得眼睛发花,便合上书,把目光投向窗外。
    列车已经驶入盛夏的冀东平原,窗外是一望无际的青纱帐,孟相龙的脑子里不知怎么就有了那些出没于青纱帐中,头裹毛巾,肩扛土枪的游击队形象,他知道自己受这类文字作品的影响太深了,这么美丽的大平原怎么只想到那些打打杀杀的镜头?郭小川的诗可不是这个样子。不自觉中,他轻轻哼起了电影《地道战》中的插曲。他哼的声音不大,只局限在喉咙里,但对面一直没有说话埋头于笔记本电脑的中年女士忽然开口说话了。
    “先生,您的歌声让我无法工作了。”她合上了电脑,一种职业女性所特有的气质逼得人透不过气来。
    “噢,对不起。”孟相龙为自己刚才情不自禁的哼唱感到不好意思,道:“我只是下意识地哼了哼,真对不起。”
    女士道:“没关系,我也该休息一下了。”
    孟相龙又把目光投向窗外,多年的从政经验告诉他,不要和陌生的女人搭讪,尤其是漂亮的陌生女人,因为凡事一旦有了开头,天晓得会往哪个方向发展。
    女士也没有谈话的兴致,她靠在软软的靠背上假寐。孟相龙无意中扫了她一眼,他觉得这个女人一定是个工作缠身的人,几个小时一直在敲她的键盘,一副比国务院总理还要忙的样子。女人面前的小桌上放着一瓶打开的可口可乐,一根吸管插在瓶里尚未弯曲,看样子一口也没喝。女士米色的服装质地非常之软,使她的体形勾勒殆尽,服装的式样也很奇特,既简洁又雍容,十分抓人眼色。孟相龙猜不出这女士的身份,但大致可以断定,这肯定是个人们津津乐道的CEO。
    不知是因为火车提速,还是路况不佳,列车颠簸得很厉害,小桌上的那瓶可乐一点点向小桌的边缘靠近,孟相龙想伸手去挪一下,又怕引起不必要的误会,犹豫再三手还是没有伸,但他的眼睛一直在盯着这瓶蠢蠢欲动的可乐,好像在盯一个随时就能引爆的地雷,他知道,这可乐一旦滑出小桌,对面女士这套高档的套裙可就惨了,因为女士被裙子裹紧的双腿就在小桌板下。
    孟相龙希望对面的女士能睁开假寐的双眼,他甚至想弄出一点声音来提醒一下对方,但他什么也没有做,一双眼睛只是盯着那可乐,那可乐正以不易被人察觉的缓慢速度向小桌边移动,终于,可乐被桌边上那稍稍突起的铁棱挡住了,孟相龙松了口气,又把目光投向窗外,列车正驶进一个不知名的小站,站台上稀稀拉拉不多几个旅客。突然,列车“咣当”一声来了个刹车,,只听对面女士一声惊叫,孟相龙的目光收回来时,小桌上的那瓶可乐已经掉到女士的裙子上,可乐在裙子上弹了一下,溅出许多酱油样的液体,然后滚落到地上,又溅了孟相龙一鞋。孟相龙穿了双皮凉鞋,里面穿着白袜子,这一溅,他的白袜子变得一塌糊涂。
    孟相龙急忙弯腰把还在汩汩外溢的可乐瓶拾起来,他为自己刚才的犹豫后悔,要是早一点采取措施何至于自己也受害呢。
    “真对不起。”女士一边用手帕试着裙子上的可乐,一边向孟相龙道歉。她的裙子是不能再穿了,可乐所玷污的部位也容易使人产生联想,孟相龙真不知道这位女士是否带了换洗的衣服,他有些内疚,一个眼看着罪过发生而又袖手旁观的人,良心上肯定会受谴责。
    “您可不可以先出去一下,让我换一件衣服。”女士很歉意地问。
    孟相龙点点头起身离开了软卧车厢。他也想到厢外换换空气,在厢内多少有些不自然。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小雨,透过迷濛濛的玻璃,雨中的黄昏好像来得特别早。刚才,吴成家来叫他吃午饭,他说不饿,便没有去,他发现对面的女士也没有吃午饭,现在,又到了饭时,列车员送来了盒饭,他便买了两份,等女士换好了衣服,拉开了车厢的门,他便端着盒饭递过去,道:“吃盒饭吧,你中午就没吃饭。”
    女士灿然一笑,接了盒饭,道:“谢谢。”
    孟相龙没有说什么,只是埋头吃盒饭,他的确有些饿了,盒饭的质量不是很好,但饭菜都挺热,闻起来要比吃起来的感觉好。
    女士打开了盒饭,却没有急着吃,她又打开了一听可乐,用吸管慢慢地啜着。这时,列车驶进了一个市级大站,软卧厢上来了一对年轻的情侣,卿卿我我的很亲热,两人上了上铺,就说开了悄悄话,从话里听,两人似乎是还未毕业的大学生,利用暑假时间去旅行。孟相龙心中有些烦,他草草地吃了盒饭,便到厢外的凳上去坐着。女士很善解人意,为了给这对情侣留出点空间,她也从厢中出来,在孟相龙相临的边凳上坐下。
    雨越来越大了,车窗上劈劈叭叭地声响甚至盖过了列车的声音,孟相龙想,这雨要是下在辽西就好了,辽西大地十年九旱,简直快荒漠化了,老天爷总是这么偏心,水越多的地方越给你猛下,而在翘首盼雨的地方却像个一毛不拔的吝啬鬼,南方抗洪,北方抗旱,这就象东部富足,西部贫困一样,简直成了定势。
    吴成家捧了两碗方便面走过来,道:“孟县长,该吃饭了。”
    孟相龙说:“我吃了盒饭了,你回去吃吧。”
    “我来晚了,我说去餐车,可刘祥这个小气鬼不让,说将就将就行了,火车上的饭菜贵得吓人。”吴成家有些不好意思,自己是秘书,照顾好县长是应尽的责任,可送盒方便面都晚了,这是自己的失职。
    “你回去吧,让大家别老是打扑克,再好好议议后天一早大会的事。”孟相龙向吴成家摆摆手,他不希望这位下属在这位女士的面前讲更多的话。
    吴成家走后,一直盯着窗外的女士忽然问:“您是县长?”
    孟相龙笑了笑,道:“副县长,孟相龙。”
    “我叫廖承兰,做服装生意的。”女士伸出手来,和孟相龙握了握手。
    “您堂堂一个县长,晚饭就送方便面?这与我了解的大陆可不一样。”廖承兰很感兴趣地问。
    “您不是大陆人?”孟相龙没有正面回答问题,他从女士的话中感觉此人肯定不是在大陆生活了。
    “我是台湾人,虽不是在大陆,也是中国人。”女士很懂得大陆的行情,说出的话无可挑剔。
    “你们去杭州开会?”女士又问。
    “参加省里的招商会。”孟相龙回答道。
    “有具体洽谈对象吗?”女士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
    孟相龙摇摇头,“我们辽西自然条件不好,招商是难上加难,这次,我们带了些项目,碰碰运气吧,就是有百分之一的希望,我们也要做百分之百的努力。”
    “心诚则灵,招商也是一样,只要有了诚信,不怕交不上朋友。”女士似乎很有些见解。
    孟相龙苦笑了一下,道:“我们就是太心诚了,才少不了上当受骗。我接待了多起来辽西的老板,说是要投资办厂、搞项目合作,说的板上钉钉,我们好生招待,像祖宗一样捧着供着,谁知道这些人混了吃喝之后,就杳无音信,这其中还有几个黄发蓝眼的外国人,有些人甚至还装模作样的和你签协议,到头来连个电话都联系不上,我们是白搭钱财和精力。”
    女士很惊愕地听着孟相龙的讲述,她大概没有想到,这世上还有人打着投资的幌子骗吃骗喝,如果说骗吃骗喝可恶的话,那么这种骗去了人家大量时间和精力的行径简直是在谋财害命了,因为受骗方往往浪费和错过了许多机会。
    女士用英语嘟浓了一句什么,孟相龙英语基础差,没能听明白是句什么话,但从女士愤怒的表情判断,这是一句表示愤慨的话无疑。
    孟相龙看了看手表,他忽然觉得今夜和这个同路人说的话有些多了,依他的习惯,他是极少和陌生女子说话的,可今天因为谈到了招商这个话题,便不由自主地多说了几句。他没有问女士的情况,他也不想和这位气质逼人的女士有更多的接触,便站起身道:“我回厢内休息了。”
    “盒饭多少钱?”女士叫住了他。道:“我们AA制。”
    孟相龙暗自好笑,想大概是他刚才说大老板骗吃骗喝的事让女士多心了,使她想起付盒饭钱。他开了个玩笑道:“AA制,明天早饭你买。”
    女士莞尔一笑,道:“OK。”
    因为早晨起得太早,孟相龙难抵困意,他不顾列车的颠簸,不顾上铺那对情侣的喃喃情话,竟很快入睡了。睡梦中,他来到了美丽的杭州,来到了场面宏大的招商会现场,他发现一位省领导微笑着迎上来,同他们一行热情地握手,然后他被请到铺着绿绒布的签字桌前,用精致的派克自来水笔与一位模样酷似黛安娜王妃一样的女郎签署合同,紧接着是碰杯,鼓掌,与省领导合影,只见闪光灯一阵闪烁,他一下子被激醒了,睁眼一看,列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下来。
    窗外已是黎明,大雨依然在下,把本该清爽的早晨弄得很暧昧,对面的廖承兰已经端坐在床铺上,见他醒过来,很焦急地道:“列车误点了。”
    没等孟相龙说话,白起灰着一张脸走进来,道:“孟县长,可坏菜了,前面铁路给洪水冲垮了,什么时候修好还不好说哩。”
    “这怎么行,今天下午我们还要赶预备会呢。”孟相龙起身去找列车长,白起在身后一步不离地跟着。
    列车长是位已经发胖的女性,说起话来很和蔼,她说最低估算也需要十个小时才能开车,因为洪水不仅冲垮了铁路,而且还冲垮了一座桥,架桥需要时间。
    “我们要去赶会啊。”孟相龙心急如火,要是如列车长所说,十个小时后再开车,别说预备会,就是后天一早的招商会能不能赶得上都说不准了。“我们是一个代表团,您能不能想想办法?”
    列车长很为难,道:“路的事不是车的事,我也爱莫能助。”她想了想,又说:“不过离此处十几公里处是个县城,你们可以去那里租辆车从公路走,那样今天就会到杭州。”
    “从公路走?”孟相龙若有所思地摇摇头,问白起:“走公路能成吗?”
    白起把头摇得很夸张,说:“没把握,也没走过。”
    孟相龙领着白起回到了软卧厢,两个人眼巴巴地望着窗外的大雨一筹莫展。
    刘祥赶了过来,对孟相龙说:“列车广播了,天黑车也开不了,我们怎么办?”
    孟相龙懊恼极了,他本想省些路费才选择了乘火车,谁会想到最安全稳妥的火车会晚点。如果去县城租车,一是不知能否租到,就是租到了怎么走也没把握,二是这么大的雨,连铁路都垮了,谁能保证公路就没有事?孟相龙望着窗外的大雨,恨不得一拳把玻璃捣碎。
    吴成家匆匆赶来,告诉孟相龙说毛主任来电话通知,省里一再强调,今天下午的预备会一个县市也不能少,否则就通报批评。孟相龙听罢气呼呼地说:“别说通报批评,现在就是撤我的职我也赶不上预备会了,现在要命的是明天上午的正式大会,要是赶不上可怎么好。”
    “孟县长,要不我们试试公路,反正死马当活马医呗。”白起打的比喻不太恰当,孟相龙听起来很不舒服,他回了白起一句:“什么死马活马的,我们是招商团不是马队。”
    “走公路或许能行”刘祥也动员道。
    孟相龙想了想,从铺上站起来,拍了拍白起的肩膀说:“走公路,就这么定了,你和吴秘书现在就下车,去县城租车。”
    白起神情严峻,用力点了点头,弯腰开始挽裤管,他们没有带雨具,去十几公里外的县城需要冒雨走上几个小时。刘祥说:“我也去吧,县长。”孟相龙道:“白局长走路比你快,吴秘书去可以找找当地政府,你就留下吧,你这么胖,身体又不太好,去了会误事。”刘祥只好留下。
    吴成家找来了列车长,说明了原委,列车长很同情他们,还拿来了一件雨衣。一直坐在铺上注意着孟相龙他们决策全过程的廖承兰从包里拿出一把折叠伞,递给孟相龙,道:“孟县长,这遮阳伞也能挡挡雨,让他们带上吧。”
    列车员打开车门,白起和吴成家下了车,消失在茫茫大雨之中,孟相龙站在车门前,望着雨中消逝的两个背影,眼里盈满了泪水,站在一边的廖承兰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刘祥回去安慰同伴,孟相龙和廖承兰回到车厢,却发现上铺的一对情侣不知什么时间已经滚到了一张铺上。孟相龙咳了一声,算是提示他们不要太过份,这毕竟是公共场所,廖承兰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她笑着对孟相龙道:“不要跟老天爷怄气,一切都顺其自然嘛!”
    “全省近百个县市,偏偏我们赶上了晚点的火车。”孟相龙叹了口气,“我们是一步赶不上,步步赶不上啊!”
    列车员送来了盒饭,这一回,廖承兰要了两份,她对孟相龙道:“请用早餐吧,我们昨晚说好的。”
    孟相龙闭上两眼,嘴上却说:“谢谢,我现在一点食欲都没有。”
    雨中的时间过得格外慢,孟相龙打开了一直关闭的手机,不时抬腕看表,他知道一旦白起租好了车会给他来电话的。白起的电话没有来,老县长刘洪的电话却打进来了,老县长说省领导对这次招商格外看重,要在展会上视察所有欠发达县市的展品,对于组织到位的县市要给于奖励,关键是看县领导到不到会,因此,他希望明天孟相龙一定要亲自在展台前迎接省领导。
    孟相龙担心老县长上火,没有把火车晚点的事告诉他,只是说请他放心,咱们县的四色小米会让所有的参观者称奇的。
    廖承兰越来越对眼前的这位县长感兴趣了,她试探着问:“孟县长,您能不能把贵县的招商项目册给我看看。”
    孟相龙没有说什么,把随身带的一份项目简介给了她,这项目简介上还有曲别针别着一张他本人的名片。廖承兰先是仔细地看过了名片,然后又认真地看那些项目介绍,并从包中拿出笔记本电脑,照着介绍敲录了不少。孟相龙看后道:“别麻烦了,这一份材料就送你吧。”廖承兰说了句谢谢,却依旧在电脑上敲着什么。
    临近中午了,白起还没有回电话,孟相龙有些坐不住了,他推门出去,在走廊里焦虑地踱着步,他给白起的手机拨了电话,拨不通,再拨吴成家的,还是不开机,孟相龙真的火了,他暗暗骂道:真是个书呆子,关键的时候怎么能关机!
    中午的盒饭列车员又送来了,孟相龙和廖承兰谁也没有买,早晨的盒饭还完好地放在小桌上,孟相龙看了廖承兰一眼,看来这位能沉住气的女士也没有食欲。
    这时,车窗外开过来一辆中巴,停在离铁路不远的公路上。“来了!”是廖承兰首先发现了这台中巴,她兴奋地说:“孟县长,你们租的车到了。”
    孟相龙像是上了发条一样一下子蹦起来,他擦了擦本已很干净的车窗玻璃,果然见白起撑着伞从车上下来,吴成家穿着雨衣,蹒跚着紧跟其后。
    列车员打开了车门,孟相龙劈头就问:“你们怎么也不打个电话,想把我急死啊!”
    白起抖一抖身上的雨水,道:“别提了,我俩的手机都让雨水给浸了,报废啦。”
    这时,刘祥领着其它人也都赶了过来,大家提着行李下火车上汽车,列车长非常负责地站在门口送大家。孟相龙最后一个下车,当他伸出手来要跟廖女士握别时,廖女士却提着手提包站在他面前,两眼露出真诚的渴望。
    “孟县长,我可不可以搭车去杭州?”
    孟相龙没有想到廖女士会提出这样的请求,毕竟是初次相识,这女士的来历也不清楚,在火车上随便说说话也就罢了,现在要搭他们的车可就不是个简单的事,何况是个女台商。
    见孟相龙犹豫,廖女士又附了一句:“我也有急事。”
    “这样,不太方便,你一个女性……。”孟相龙也不知该怎么说,说话有些吞吞吐吐。
    “如果您同意,我可以付车费。”廖女士两眼一直没有离开孟相龙的脸。
    “你这是说到哪里去了,什么车费不车费,你只是搭个便车嘛,我是担心你的安全问题。”孟相龙有一种被误解的感觉,他帮助廖女士提过手提包,径直下车了。廖女士回过头对上铺的一对情侣道:“你两个,可以到下铺来了。”说完,跟着孟相龙走进雨中。
    列车长与渐渐远去的中巴车摆手告别,突然,列车员捧着皮夹子跑过来,气喘吁吁地对列车长道:“他俩的车票,车票还在这里。”
    列车长放下摆动的手,“他们不需要车票了,你把他俩的名字记好就行了。”
    中巴车是个体车,司机看上去很忠厚的样子,但讲出的方言却需要白起的翻译大家才听得懂,白起搞招商工作多年,江南江北没少跑,对许多南方话还能听个大概。车内卫生不是很好,铺着胶皮的地上净是些烟头烧出的黑点,十八个座位有六个已没了布套,露出棕色的人造革包面的座椅。孟相龙选了一处干净的坐位让廖承兰坐了,大家见孟县长凭空领上来一位漂亮的女士,都站在那里张大着嘴盯着廖女士看,竟没一个说句话。廖承兰见大家如此好奇,便主动自我介绍:“我姓廖,台湾人,是你们的同胞。”大家这才纷纷坐了,后面的几个人在交头接耳悄悄私语。
    虽说是国道,但因近年失修和连日大雨,路况已经很糟,中巴车颠簸得很历害,风挡玻璃的雨刷器,像遭遇紧急情况的雷达一样扫来扫去,司机的两眼紧盯着前方,不时按着喇叭,让人心烦意乱。
    “不要快开,安全第一。”刘祥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他会开车,对雨中行车尤为担心,便不时提醒着司机。
    车开出去两个小时左右,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前方一段公路出现险情,工人们正在抢修,所有的车辆需下道绕行。再一看绕行的土路,早被那些卡车辗成酱缸,一长串的轿车只能泊在公路上,不敢下道。司机脚踩刹车,探头望一眼那泥泞的泥路,摇摇头道:“不行了,不敢下去。”
    众人都扒着车窗看,这哪里是什么路,分明是条弯弯曲曲的泥河!孟相龙仰天长叹:“我们怎么成了去西天取经的师徒了,招个商也要经历八十一难吗?”
    刘祥跳下车,去泥水里走了一遭,回到车上对司机说:“下吧,泥下面是实地,能抓住胎。”司机很犹豫,“陷进去怎么办?”刘祥把目光投向了孟相龙,想征求县长的意见。
    孟相龙斩钉截铁地道:“往前开,我们没有退路,要是陷进去,我们下去推!”
    司机小心翼翼地转动方向,中巴车驶下公路,沿着这条不知隐藏多少险情的泥路前行,车上的人都屏住了呼吸,尽量地收腹提气,似乎这样做就能减轻车的负荷一样。
    这段泥路不到一公里,深一脚浅一脚地中巴车眼看着就要走出泥路了,大家都松了口气,因为前面一段路比较平直,虽然路面上汪着一些泥水,但不至于有什么深坑。
    司机擦了一把额上的汗水,对刘祥道:“走这路是头一遭哩。”话音未落,中巴车忽然打了下滑,方向像失去控制一样,一头扎进路边的泥里,任司机怎么踩油门,车轮就是原地打转儿,动不得半步。
    大家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车陷在了泥里。尽管柏油公路近在咫尺,但喘着粗气的中巴车如同一头放懒的水牛,就是不肯前行。司机望一眼刘祥,满脸是愧疚之色,刘祥望一眼孟相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大家都脱了鞋,下去推!”孟相龙第一个站起来,脱掉了皮鞋和袜子,把裤管挽了起来,并脱掉了上衣,只穿一件背心。孟相龙体格健硕,穿着背心的他显出一种英俊之气。大家都纷纷脱鞋,如果不是车上还有女士,有人干脆连长裤都会脱掉。
    廖承兰被车上的这一幕感动了,她也要弯腰脱鞋,孟相龙阻止了她,道:“你就在车上押车吧。”
    廖承兰说:“多个人多一把力气。”
    孟相龙笑笑道:“你在车上的作用比在车下大。”
    廖承兰睁大了两只如诗如梦的眼睛,她一时没明白孟相龙说话的意思,只好停了脱鞋,看着车上的人一个个跳进泥水里。
    在孟相龙的号子里,陷进泥坑的中巴车终于被推了上来,司机一口气将车开上了公路,然后跳下车,用水桶在路旁打了些雨水,让一个个泥猴一样的乘客洗手洗脚。廖承兰也跳下车,笑迎着溅了一脸泥水的孟相龙道:“你真行。”
    大家简单洗了洗,又开始赶路。天越来越黑了,中巴车的灯光在雨中照不了多远,倒是对面来的车灯光贼亮,司机车开得很慢,不时用方言骂着对面晃过灯来的车。这时,孟相龙的手机响了,是毛主任打来的电话,他说省、市领导在预备会上点名批评了咱们县,因为就咱们一家缺席预备会。省里特意强调,明天上午九时的正式大会各代表团都要穿西装,系领带,要统一入场。孟相龙问了一下司机,如果道路正常,又连夜赶路,他们在明天上午七时前能抵达杭州。
    “赶夜路有没有把握?”孟相龙问,他懂得疲劳驾驶的危险,又在这样的雨天。司机说自己习惯了,晚上跑没有警察截车,只是希望车上的人不要困觉,有人和他说说话,省的他睡着了。
    和司机说话的任务就交给了白起,因为只有白起懂一些方言,能和司机正常交流,这样,刘祥便把副驾驶的位置让给了白起,自己到后面来坐。
    尽管白起和司机说话的声音很大,但车上的人还是昏昏欲睡了,尤其是午夜过后,后面的人都在颠簸中进入了梦乡,廖承兰和孟相龙坐在一起,这位矜持的女士此刻也抵不住困意,竟倚靠在孟相龙的肩头睡着了。孟相龙无心睡觉,他的神经绷得很紧,两眼总是被风挡上的雨刷器牵着,每一次会车,都会有一种惶惑从他眼中一闪而过。
    这一夜长得令人难熬,疲惫不堪的中巴终于驶进了雨后的黎明。虽然天空尚有阴云,但连降了两天的大雨终于停了,公路上异常的清新,一些早起的菜农用自行车驮着不沾一点泥土的青菜在公路上匆匆赶路,杭州城不远了。
    路上的行人和车辆逐渐多了起来,说明车已开进城郊,白起打了个哈欠,把两只胳膊向后伸举起来,像是要欢呼一夜的胜利。除了孟相龙和司机,白起是唯一没有瞌睡的人,他总是想方设法和司机说话,他们的话题上至中央,下到市井,东到日本,西到美国,几乎可以写一本闲话大全,这一夜的长谈,也使他和司机成了朋友,两个人从午夜开始就称兄道弟了。
    这时,公路中央突然出现了一个警察,警察示意司机停车,司机不敢不停,刚才的轻松一下子被这位警察的严肃吓跑了,司机停了车好半天,才开开车门下车。
    警察草草地敬了个礼,便要检查中巴车的各种手续。要命的是司机的营运证竟忘在了家里,而且车的左侧转向灯又不知什么时候碰碎了,这车可谓是无证营运,带病行驶。
    “等候处理吧。”警察收了司机的驾驶证又去忙着拦截别的车去了,把司机撂在了路旁。
    不一会儿,公路边上已经停了大大小小十几辆车,而检查的警察却只有一个。
    孟相龙看着时间已晚,只好亲自下车,对这位警察说明了他们急着开会的事,看能否抓紧外理,他们好赶路。警察很通情达理,但依照规定,这车是必扣无疑,他说只能等上班后,队长来了再处理,如果队长能通融,罚几百块钱也就可以放行了,现在要他放,他没有这个权利。
    心急如焚的孟相龙只好等下去,眼看着时间一点点过去,那个队长还没有到,孟相龙再次找这位警察求情,说要不我们留下个人来做人质,你先让我们去开会,再不去我们就赶不上了。谁知孟相龙这么一说,那位态度一直很好的警察火了,“什么人质不人质的?你当我是绑匪呀?我是在执行公务!”警察说完,再也不理孟相龙一行,一脸怒气地去检查别的车了。
    八点三十分,那位队长到了,就在孟相龙向他们说明情况的时候,毛主任的电话来了,说孟县长你们怎么还不到,省市领导都发火了。这位队长很通情达理,说:“你们到会展中心开会吗?还有两个小时的路程呢,你们先去吧,回过头到这里再来领驾驶执照,处理的事司机回来办理就可以了。”
    中巴车终于得以放行。
    车在城内走了一多半路程时,毛主任来电话了,他拖着哭腔告诉孟相龙:“不用急了,开幕式已经结束了。”
    中巴车还是开到了会场,大家下车后,一眼就看到了会展大厅门前台阶上坐着的毛主任,毛主任两手抱头,正痴痴地望着台阶下那些彩色纸屑出神。
    此时,两辆黑色的宝马轿车驶到了中巴前,车上下来几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其中一位年龄略大一些的女士快步走过来,接过了廖承兰手中的皮包。
    “廖总,您辛苦了。”几个迎上来的年轻人几乎同时说道。
    廖承兰点点头,转过身对孟相龙说:“我也是来参加招商会的,我准备在你们省西部搞一个服装加工厂,这次专程去考察了一下那里的劳动力资源,结果我们赶上了一班晚点的列车。”
    “那么,您的项目有议向了吗?”孟相龙与廖承兰同行了这么长的时间,他还没有从一个招商对象的角度去看这个台湾人,他一直以为廖女士是搞服装销售的。
    “我们集团原来有一个议向,但这次列车晚点说明我和他们可能无缘合作。”廖承兰说完,让那位女士从轿车中取出名片,递给了孟相龙。孟相龙接过名片一看,心跳骤然加快了,名片上公司的名称太熟悉了,想不到与自己风雨兼程的廖女士竟是东南亚最大的制衣集团的董事长!
    “您这样的身份,怎么会一个人……行动?”孟相龙想不出更合适的词儿,只好用了一个“行动。”
    廖承兰笑了笑道:“我是个商人,商人的法则是什么,孟县长不会不清楚。”
    孟相龙和他的部下们都听到了廖承兰的话,他们不知说什么好,但有一点他们都很清楚:凭开个会摆摆花架子来招商本身就小看了商人,你前面孔雀开屏,他们会跑到你腚后去看底牌。
    廖承兰对孟相龙道:“对不起,我现在这个形象不能答谢大家了,不过我有一个新的想法,如果可行,我会给你打电话,希望你的手机可不要关机呶。”说完,廖承兰上了车,两台宝马轿车几乎是无声地从脏兮兮的中巴车前拐了个弯开走了。孟相龙一行呆立在四周高楼林立的广场上,显得孤独而无助。
    孟相龙一行在杭州停留了两天,除了那展台上的四色小米招徕了一些顾客外,他的项目几乎无人问津。白起根据孟相龙的意见去买了返程的火车票,算上毛主任一共是十人的队伍准备次日一早打道回府。
    早晨,在火车站候车室,当去往东北的列车开始广播检票上车时,孟相龙的手机响了,电话是廖承兰的女秘书打来的,她告诉孟相龙,廖总请他上午九点到香格里拉大酒店1718房间商谈合作办厂一事。
    孟相龙合上电话,脸色顿时呈现出一片红晕,他对正要检票上车的白起铆足了劲儿喊了一声:
    “退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