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旗那天晚上的手气出奇地好，打完第三圈的时候，面前的钱已经堆了很厚的一撂，他看了看表，不想再玩下去了．他的妻子小美晚上上夜班，他想回去送她上班，可其它几个人都不答应他走．结果方旗就没走，他想他赢了这么多钱走了不好．
　　结果方旗在下两个风圈连坐了几庄，把另外三个人兜里剩下的钱全赚进了自己的口袋，出门的时候和他一个办公室的小王嘟哝了一句，＂赌场得意情场失意，你小子别高兴得太早了．当心你老婆现在弄顶绿帽子给你戴．＂方旗就用戴了皮手套的手在他的皮帽子上噗噗地拍了两下，＂你的帽子比我厚，先顾自己吧．＂
　　街道上很静，空中还飘着一点清雪，方旗踩着脚底下的雪路，咯吱咯吱地走了一阵，就到了家．小美值夜班的时候，家里总是很冷清．她是铝厂的质检员，铝厂实行是三班倒的工作制，小美隔三岔五地总要值一次夜班．
　　方旗一个人在平时两个人盖的被里很快就睡着了，他做了很多色彩十分艳丽的梦，每个梦里都有小美．小美一如平常那样抿着腮上的两个酒涡笑着，笑得像她衣服上的葵花变形图案．
　　小美葵花似的笑容让方旗心惊肉跳．
　　天亮时分方旗被一阵杂沓的声音惊醒．他从床上坐了起来，发现自己的衬衣被汗水浸透了，他拥被坐在床上，感觉到某件重要的事情正在向他走近．他可以很清楚地听见脚步声，很多人的脚步声，踩着积雪，发出刺耳的声音，朝他走来，从外面到楼下，经过一楼，二楼，三楼，最后停在了他的门前．
　　方旗拉开了门．门口站了和他想象中一样多的人．他们在看到他的一瞬间，约好了似的停顿了两秒钟，然后站在最前面的那个人伸手在他肩上拍了一下，低沉地说，＂方旗，去医院看一眼小美吧．＂
　　
　　小美躺在太平间的床上，脸色青紫，她的身上盖着一个和雪一样颜色的被单，方旗一见这个被单就觉得浑身发冷，他想小美肯定也觉得冷，就伸手摸了摸小美，小美的身上果然是凉冰冰的．
　　方旗的心就绞着劲儿地疼了起来，他俯下身子去抱小美，想把她暖和过来，可身后的人拉住了他，＂别这样方旗，＂他们劝他，＂人死了不能复生．＂
　　方旗一下子扭过头瞪住说话的人，＂谁说小美死了？！谁说的？！＂身后的人让他吼得朝后退了两步，露出了人堆外面站着的两个穿了制服的警察，他们面沉似水地看着他和躺在床上的小美．
　　＂你们是干什么的？来这儿干嘛？！＂方旗冲他们吼．
　　他们没往后退，他们等方旗发完了脾气就把他带回了刑警队做了一下记录，然后他们语调平静地告诉方旗，＂这是今年冬天第三起恶性案件．凶手的做案手法和前两次一模一样，先奸后杀，致死原因是被手臂勒碎喉管后扼死的．＂
　　方旗呆坐在警察对面，觉得自己和小美一样，变得凉冰冰硬梆梆的了．
　　
　　小美死了以后，方旗就不敢一个人在家里睡觉了．他觉得小美一到夜晚就活起来了，她无形无声，但十分鲜活地在他的身边四处游走，和她活着时候一样喜欢恶作剧．
　　方旗就想小美这是在怪他，如果那天晚上他和以往一样送小美去上班的话，小美就不会出事了，结婚半年他就这一次没送小美，小美就出了事．
　　方旗睡不着觉，就起床出去乱走，开始还只是在楼下转悠，后来就越走越远了，他最经常走的路线是小美上班的路线，在小美出事的地方他总要停下来呆一会儿，抽一支烟．
　　小美的案子一直没破，成了刑警队的又一个悬案．方旗三天两头的去刑警队打听破案的情况，弄得全刑警队的人都认识他了．＂这不是着急就能办的事儿，我们比你还急呢，出事的不光是你老婆，还有好几个女的呢．＂
　　方旗每次听他们这么轻描淡写地劝他都忍不住发火，＂还有好几个可都不是你们自己的老婆是不是？！你们是干什么吃的，这么长时间都破不了案？！＂他拍着警察的桌子吼，闹了几次，刑警队里的人也都不爱理他了．
　　方旗很痛苦，以前他不知道痛苦是什么样的，觉得那是和他没关系的一码事儿，可现在不行了，痛苦现在是他的影子，一步不拉地在跟着他，越到晚上越跟得紧．
　　
　　方旗在出事现场一遍遍地想象着小美出事时的情景，小美胆战心惊地走到这里，她似乎也意识到了某种危险的临近，她浑身哆嗦着，心里怪方旗不送她一下，后来她听到身后传来了脚步声，脚步声咯吱咯吱地听起来很清晰，也很恐惧．她想要回头看的一瞬间，一条手臂从后面伸过来，扼住了她的脖子．
　　方旗每次想象时都略过了强奸的情节，他抗拒着这个情节，小美被人谋杀了，被谋杀的原因是她拒绝被强奸．
　　
　　方旗变成了一个十分地道的夜行者了．他的作息时间也改为白天睡觉夜晚起床．单位对他持一种放任自流的态度，谁面临这样沉重的打击都难免反常，方旗的反常恰恰说明了他是个有情有意的人．
　　方旗在夜行中的思绪也进一步展开，不单纯局限在小美一个人的身上了，当然小美仍然是他最铭心刻骨的人．
　　方旗发现他在夜行的时候他是许多人假想之中的敌人，尤其是女人．她们见到他时脸上无一例外地要呈现出恐惧的表情，有的掩饰一下，有的则全不掩饰．
　　方旗想她们或许是把他当成那个迟迟未被捉拿归案的杀人凶手了．
　　所有方旗在夜晚遇到的女人都让他想到小美，小美也是这样面露恐惧吗？小美也是这样步履零乱吗？小美也是这样垂着头恨不能飞着走完自己的路吗？．．．．．．
　　想象中的小美一次又一次地让方旗心痛如割．
　　
　　方旗夜行时也遇到过刑警队里的人，他们全都穿着便装，和他一样是让行人恐怖的一类．他们开始遇见方旗时还说他一句，＂死冷寒天的在家呆着多好．＂
　　方旗老老实实回答说，＂小美死了以后我就不敢在家里睡觉了．＂
　　他们就叹一声，＂真他妈的＂，就不再劝他了．
　　
　　后来方旗就遇到了那个很像小美的女孩子．
　　她是从一家夜总会里出来的，方旗觉得她像小美，主要是觉得她们俩的身材很像，都是一米六十左右，走路时的脖子都硬硬地梗着．
　　方旗见没有人接送她就跟在了她的后面，走了几十米以后女孩子似乎感觉到有人跟着她，她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方旗在路灯昏黄的照射下看见她的脸孔苍白的像一页纸．
　　女孩子调转身子没命地向前跑了起来，雪地路滑，她跑起来跌跌撞撞的，一边跑一边声嘶力竭地喊着＂救命．＂她脖子上围着的一条围巾飘落到了地上她都没想到去捡．
　　方旗就走过去捡起了她的围巾．这时他听见身后传来跑动的声音，他刚扭头去看，身上就挨了重重的一脚．
　　一个便衣反扭住他的一条胳膊握着枪托刚要朝他的脸砸下去，这时认出了他．＂怎么是你？＂他收住了手问．
　　方旗揉着刚才被踢到的地方爬了起来，冲警察骂了一句，＂你他妈的想踢死我呀？＂
　　警察气得够呛，＂踢死你也是活该，黑天半夜你不好好在家呆着出来瞎折腾什么？今天幸亏我是没开枪，要不然把你当成凶手一枪打死你．＂
　　方旗心灰意懒地说，＂你要真打死我倒好了，也算承全我了．＂
　　警察拿他没有办法，看了眼他手里的围巾问，＂这是怎么回事儿？我听到有人喊救命来着？＂
　　方旗指着不远处的夜总会说，＂有个女孩子从那里出来，我看她的背影挺像小美，就跟着她走了几步，她可能把我当成坏人了，就一边跑一边喊地往前去了，围巾掉了她也不捡．＂
　　警察笑了说，＂你别说人家拿你当坏人，你回家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我要是不认识你非得把你铐回去审审不可．行了你回家去吧，没事别出来了．＂他拍了拍方旗，转身走了．
　　
　　方旗回家照了照镜子觉得那警察说得挺有道理，晚上再出来时他就在头上戴一条小美的丝巾穿着小美的红鸭绒棉袄，方旗想别人拿他当女人的话就不会害怕他了．
　　方旗男扮女装地又过了几天以后，有一天他在小美上班的路线遇到了一个身材高挑穿着皮大衣的女人，她在他的前面，不像通常那些女人，总是赶命似的走得飞快，她拧拧答答的，走的比方旗还慢，两个人的距离越来越近，差两步远的时候她猛然转过了脸．
　　方旗的心跳突然停止了．
　　这是一张男人的脸．在见到方旗的一瞬间，他也愣怔了一下．
　　方旗知道他是谁了，他觉得全身的血一下子就沸腾了，烧得他口干舌燥，他喊了起来，同时扑了上去．在两人身体互相接触的刹那，方旗感到他把一件又薄又凉的东西隔着棉袄放到了他的身体里面，他来不及想那是什么，双手死死地抓着他，和他扭打着，他感觉自己的身上充满了力量，他的以及小美的．
　　方旗的脑中这时再一次出现小美的样子，她抿着酒涡在笑，他还听到了和那天早晨一样的脚步声，杂沓纷乱地朝他涌过来……
　　
　　方旗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小美的案子已经结完了．方旗回到家，躺在他和小美一起买的那张大床上，他很轻易地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