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5月11日 星期六
寄希望于现代汉诗
来源:张炯播客 | 作者:张炯  时间: 2011-03-02

寄希望于现代汉诗


张炯


    我国有着三千五百年诗歌发展的历史。现代汉诗虽然从中国古代汉诗脱胎而出不过百年,却已成为当今世界华文文学的重要部分。它的作者既包括海峡两岸和港澳地区,协分布于东南亚、北美和西或碎事菌豪。其潜在读者接近世界人口的五分之一。因此.无论是面对巨女的历史时空,还是面对巨量的读者,都使我们在讨论有关现代汉爷发展的诸种问题时,不能不产生艺术创造的一种庄严的社会责任心和人类使命感。

    百年的历史虽然短暂,但在现代汉诗的历史河床上,人们却看到勇于创造与探索的激流,曾经冲破重重障碍,奔突澎湃,汹涌前进;也看到现代汉诗的星空,曾经升起一批批闪亮的星辰,发出亮度不同的光辉。从梁启超、黄遵宪提但“诗界革命”到鲁迅的(摩罗诗力说》间世,又到胡适的《尝试集》和郭沫若的《女神》揭开现代汉诗的正式帷幕,新的诗人不断辈出于诗坛。我们读到闻一多的《红烛》,读到李金发的象征主义诗歌,也读到徐志摩等所代表的“新月派”和30年代左翼诗人从内容到形式都极不相同的诗风。抗战时期,艾青、田间、臧克家和延安的诗人,以及后来的“七月派”和《九叶集》诸作者,无论以现实主义见长,还是追求现代主义的实践,不少人都以不同的艺术表现,力求将诗变成时代的旗帜与战斗的鼓点,并以此迎接新中国的黎明。于是,在50年代,大陆诗坛既响彻郭小川、贺敬之、闻捷、李季、张志民等来自解放区的充满革命激情的歌唱,也涌现出像李瑛、公刘、严阵、梁上泉等众多青年诗人激越而明朗的诗篇。一段时间里,真正如严阵所说:“能开的花都在开放,能唱的鸟都在歌唱!”那时,诗与人民血脉相通,许多佳作都激起广大群众强烈的共鸣。但不幸由于政治的原因,诗的春潮很快低落。从50年代末到70年代中,大陆诗歌逐渐陷入困境。大跃进民歌许多篇章所代表的虚假浪漫主义,很快席卷整个诗坛,诗从多种色调走向“样板化”。“文化大革命”中更到了没有诗的地步。而最近20年,由于思想解放和改革开放的历史背景,诗又迅速复苏。从“四五”清明天安门诗歌的潮涌,到十月胜利的欢歌和一月沉重的悲歌,现代汉诗重又感应亿万人的心灵。即使“朦胧诗”的出现曾被人惊呼“不懂”和感到“气闷”,在老中青诗人的共同努力和彼此冲撞下,舒婷等“朦胧诗”的代表和“归来者”的歌唱、“新生代”的喧哗都促使诗潮仍然滚滚向前,乃至产生了1986年青年诗坛旗帜林立、派别如云的盛况,使著名诗人公刘也发出“目迷五色,耳听七音”的惊叹!从“非非主义”、“太极诗”、“超高派”、“超低派”直到“城市生活流”……上百种诗流竞相奔涌,似乎要向人们宣告现代汉诗创造活力的又一次大爆发!但跨进90年代,诗坛上大批实验性诗人被商潮卷去“下海”,林立的旗号已寥然可数。虽仍有众多诗人坚持现实主义或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影响下的创作,但诗歌危机的凸现,已为越来越多的诗作者和诗读者所感到。诗人改行写散文、小说的也不在少数。诗被挤到文学关注的边缘,在许多作者那里,理想的丧失、道德的落坡、语言游戏的玩弄以及性暴露意识在某些诗作中的泛滥,都消解着几代诗人力求建立的诗的崇高感以及现代汉诗与人民的密切联系。因而,现代汉诗如何存在和发展,如何迎向新的世纪以重建自己新的辉煌,不能不成为诗歌爱好者共同关注的中心。

    对此,有人盲目乐观,有人则心怀悲观。毫无疑问,为了确立前进的信心,在回顾历史时我们既要充分肯定业已取得的成绩,也要正视存在的问题,并从现代汉诗历史发展的曲折中正确地汲取经验和教训。

    确实,我们应该充分肯定百年来现代汉诗所取得的历史性成就。这就是,通过几辈诗人的努力,中国诗坛终于完成了从古代汉诗到现代汉诗的深刻转换。它不但包括诗歌符码从古代汉语到现代汉语的转变,还包括诗歌观念的扩展、诗歌题材的开拓、诗歌形式的解放和诗歌功能的提升。这种转变开创了中国诗歌的一个崭新的时代。因此,这种成就正属于历史上划时代的成就。

    只要比较一下古代汉诗和现代汉诗,我们就很容易看到现代汉诗在题材方面的大拓展。被鲁迅誉为“现代最优秀的抒情诗人”的冯至,曾惊叹郭沫若的《炉中煤》一诗在当年如何启示他拓开了诗歌取材的思路。从那时到今天,我们看到现代汉诗题材的极大拓展:大至世界性的反法西斯战争,小到个人内心最隐蔽的奥秘,天地万物乃至人体的各个部位,莫不被诗人所歌吟。诗人除了传统的社会忧患意识外,还获得了新的宇宙意识和人类生态意识。以开阔的视野去发现世事万物中的诗美,发掘敏锐的诗的感觉,并从前人从未察觉诗意的所在觅到诗意,真如古人所说:“烛照三才,辉丽万有”。这正是20世纪现代汉诗所取得的了不起的一大成就!随着诗歌题材、主题的大拓展,诗的表现形式,包括艺术表现方法和手法也走向大解放。迄今世界曾有过的艺术方法和手法都在20世纪现代汉诗中得到实践。自由体与格律体并存,格律诗中又有楼梯体、十四行体、四行体和徘句等种种形式的采用。诗从内容到形式的变化,实际上就标志着、反映着诗歌观念的历史性变化,也表明现代汉诗功能在审美基础上的多向度提升。生活抒情诗与政治抒情诗不同,哲理诗与讽刺诗有别。诗歌从观念、题材和形式的大拓展、大解放,应该被看作是百年现代汉诗留给后代的重要而宝贵的精神遗产。尽管人们期待现代汉诗从近乎纷乱的无序走向有序、走向某种规范的模式,实际上这种模式如果可能,也需要时间,需要有大诗人的经典之作的辐射。在可预见的未来,无序的竞争将仍然不可避免,而且要看到这种竞争将继续大大激活中国诗歌创造的张力,从而也为21世纪汉诗的更加蓬勃的发展奠定并开辟一条宽广的道路。

    为了未来诗歌的健康发展,人们究竟应从百年现代汉诗的发展中汲取什么样的经验和教训呢?20世纪中国诗歌的星空固然群星璀璨,但它们不仅亮度不同,而且有大量诗人和诗作有如流星,短暂掠过星空即告消失,有的甚至有如彗星,光耀一时,也不免消失于苍茫的黑暗之中。可见,并非任何诗的探索都能获得成功;也并非任何语言排列的创造都会具有恒久的审美价值。时间是无情的审判官,在历史前进中,它将诗的珍品与垃圾式的写作相区别,将前者留给后代,而将后者推向人们的记忆之外。真正永远光辉闪射的星辰,总是那些体现了诗之真谛,并能正确处理好创作中的各种对立因素的圆满关系的诗人。

    英国湖畔派著名诗人华滋华斯曾把诗称为“心灵的歌”。中国古代关于“诗言志,歌永言”的说法更为大家所熟悉。创作主体在诗歌创作中的作用自然十分重要。但古人说到“应物斯感,感物言志”;“情动于中,而形于外”。从情志的萌动到情志之表现两个方面说明了艺术创造主体对于客体的依存。主体的心灵自由永远与这个心灵所反映、所拥有的生活视野、生活体验的开阔度和丰富度成正比。诗区别于其他文学体裁的真谛,我以为在于它是一种情感强烈而真挚,意蕴含蓄而高尚,造象新颖而幻奇,语言简约而精当,音韵和谐而悦耳的体裁。情感淡薄而虚伪,意蕴浅露而卑下,造象陈旧而过实,语言罗唆而失当,音韵紊乱而刺耳,鲜能成为好诗。但仅此要攀登诗的高处还是不够的。诗人除了要处理好主体与客体的关系,还不能回避个我与群我的关系。历代伟大诗人之所以伟大,都跟他的思想情感与广大人民心脉相通密切相关。诗所激起的心灵共鸣度永远与诗人所抒发的思想情感的崇高性和普遍性成正比。忽视个我的表现,只强调表现群我,这固然会导致诗失去艺术个性,流于概念化公式化;但诗如果只是表现与人类前途、与人性优化无关的小己之悲欢,恐怕要激起人们的广泛共鸣就比较难。形式的创造在诗歌中比其他文学体裁无疑更加重要。没有精致的形式,包括美的结构和富于乐感的语言表现,很难成为好诗。但形式总从属于内容。诗意的发掘和构想,通常总先于形式并支配着形式的选择。诗的创造总摆脱不了传统又总要立足于当代。现代汉诗的创造曾经从反传统开始、从移植和借鉴现代世界其他国家的诗歌开始。但无论从郭沫若、闻一多或其他现代诗人那里,我们都能看到传统的身影。人总生活于一定的文化环境之中,任何文化环境都不可能与传统完全决裂,也不可能完全不受外来的影响。诗歌的现代化既立足于面向现代世界的新的历史纵横比较的坐标,要吸收外来诗歌的新的思维创造方式,应该说既是必要的,也是必然的。但诗又要民族化。

    汉语本身就是一种民族的文化创造、一种特定的民族的交流符码。它植根于传统之中、植根于深受传统哺育的广大人民群众之中,因而,诗的创造如果完全脱离传统,便无异于脱离民族的语言和特性。对传统不能没有扬弃,对外来影响也不能没有舍取。在传统与现代之间、民族特色与创新借鉴之间保持某种平衡,保持民族自我的特性,这是一切艺术自立于世界艺坛的必要前提,也恐怕是现代汉诗能否立足世界诗坛的必要前提。对于古人和外国的一味模仿,是毛泽东曾经告诫的没有出息的艺术教条主义,是艺术创造的低下乃至无能的表现。诗的现代化不等于需要完全模仿西方的现代主义或后现代主义,虽也不等于要完全拒绝现代主义或后现代主义。但笼统提出反传统、反文化的主张无疑是片面的。现代汉诗首先要面对自己的人民。只有被当今十多亿中国人民所喜爱所接受,真正成为他们的精神智慧的花朵,成为他们的欲望与追求的震撼灵魂的有力的呼喊,成为他们的美好理想与审美观念的光耀的升华,那么,我们应该不必怀疑现代汉诗之会走向世界。正如我们已经看到的屈原、陶渊明、李白、杜甫能被其他国家的人民所接受,如同普希金、歌德、拜伦、雪莱、惠特曼能被目光四高射、胸襟开放的中国人民接受一样。

    人类行将跨进21世纪,东方的复兴和高科技的发展是世纪之交最引人注目的两大历史现象。世界文化多中心的崛起,伴随电脑的普及和国际网络的形成,为所有艺术创造包括诗的创造提供了前所未有的条件。

    就中国的诗史而言,诗歌的辉煌往往出现于离乱之后的社会复兴期。从汉赋勃兴和乐府诗的收集,到建安时代诗人的辈出,从盛唐气象的恢宏到宋代诸诗词大家的涌现,莫不如此。大悲大喜之后而又有安定的社会环境可供创作,并有涵养更高的文化诗才得以驰骋,这常常是诗歌鼎盛的契机。今天,我国正逢百年离乱之后的社会复兴期,人们可以相信,面对历史大变革、国家大发展的时代,我国诗坛一定会有更多诗人奉献更多好的作品,社会主义的伟大理想也一定会吸引更多优秀的诗才加入歌吟的队列。而电脑汉字系统所拥有的拼音和联想功能,也大大便利了诗歌韵律的结构和诗歌意象的选择;电脑网络更有利于诗人之间、诗人与读者之间的迅速交流反馈。从而也有利于诗歌创作的繁荣。当前,我国整个文学的发展也处于最好的时期,就诗坛而论,广大读者尤为呼唤更多诗歌精品的产生,也尤为期盼新的大诗人的出现。无疑,这仍需要我国广大诗歌作者的共同努力,还需要广大诗歌评论者的鉴别、阐释和扶植,积极参与诗歌创作的理论思考。

    总之,现代汉诗需要紧跟时代前进,应当无愧于这个伟大的时代,更有力地反映这个时代,歌唱这个时代,以更燎亮的歌声把现代汉诗大踏步地推向世界,推向光辉的未来!

(本文是张炯同志在现代汉诗研讨会的闭幕词,发表时略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