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5月20日 星期一
口语化的辽北
来源:新浪博客 | 作者:盖艳恒  时间: 2012-03-16



              在辽北一个叫卧牛石的小山村,有我此生的父老乡亲

                                        ——题记

一 我爸我妈

离家前的夜里,偷袭的雨
淋湿了我爸码放齐整的劈柴
一大早
我妈就蹲在灶坑边
连吹带扇 ,试图
让那把唯一的干草引起一场,热烈的燃烧

那些不成材的木头
执执拗拗地,冒着黑烟
我爸从屋里走出来,又走进去,来来回回
他是嫌我妈做饭慢,想催促,又觉得
昨晚没及时抱点柴禾进屋,自己有错在先
所以心虚,敢怒不敢言

再有一个小时 去城里的车就要开了
我妈心急地从匣子里摸出两个鸡蛋
打在锅里,于是
荷包蛋开始向蛋花汤演变
我妈愧疚地搓着骨节肿胀的双手
说闺女,一会你挑干的吃吧

我爸从衣服里怀掏出一卷面额不等的钱
说闺女,到了城里的学校该咋花就咋花
没钱了,就回家跟爸要
说这话时,我爸的底气很足
一点都看不出每天需要喝下那么多中草药

我蹲下来看火
我爸我妈也蹲下来看火
一阵烟冒出来
我们都顺势牵起衣襟
擦擦湿润的眼角,不约而同地说
这烟,真呛


二  我舅

爸妈提起他时,说你徐国太舅
我们提起他时,说我徐国太舅
这五个字的称谓,从大姐那时算起
快四十年了。时间真长

这个徐国太舅,是妈的一个表亲
他在我们家存在的历史
高于那二间偏厦,那套马车以及其他许多人
我小的时候,一直被两个问题困扰
一个是他的爸妈去了哪里,怎么总也不找他回家
一个是总担心他会肚子疼
在生产队干活时,他的两颗门牙被驴踢掉了
黑风口似的嘴老是张开着
从冬天到夏天,那得灌进去多少凉风啊
可我没听过他说肚子疼,倒是总说肚子饿

他不常出现在我家的饭桌上,是娶了媳妇以后
可我家的柴米油盐,在他的孩子们
相继出生长大的二十几年里,却源源不断地走在
去往他家的路上。

我远离家乡二十年,爸妈也搬到县城许多年
前些日子回家,想起我徐国太舅
妈说,你徐国太舅刚来过
带了好多新下来的蔬菜,可是纯绿色的
搬到城里这些年啊,买菜的时候都少
你徐国太舅的大棚,成了咱的独家免费供应
妈还说,你徐国太舅的门牙也镶上了
瞅着呀,比二十年前还年轻
 

三 我叔

二叔的大烟袋不是叼在嘴上,就是
正准备被二叔叼在嘴上。人在烟袋就在
二叔的咳嗽声,从白天走到黑天
却从不会走远。骑在我家的墙头上
能够得着他家长出茅草的房檐。甚至还能
看见二叔坐在炕沿上,敲打他的烟袋锅儿
有一些烟灰飞舞起来,散落在他松垮的棉裤上

正是午时
二叔下地从灶台下拔了出两个烤好的土豆
嘴里吹着气,烫得两只手颠来倒去
剥了皮的土豆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一块一块
喂进二婶的嘴里
二婶发出“呜呜啊啊”的声音,那是只有二叔能懂的语言

病了八年的二婶
在二叔下地干活的当口,用尽全身的力气
走到了村外的河水里。那一年
几场暴雨让河水湍急起来
二婶像自由的水草,顺着水流去了二叔找不到的地方

二十年过去了,二叔眼见着
那条河一天天瘦成了干瘪的溪流
弓腰驼背的二叔干不动啥活儿了
就带着他的小孙子,整天地坐在河边
一个呆呆地抽着大烟袋,一个和泥抓小鱼儿

小孙子抓起河边冲洗得细白的沙子
说爷爷,你看像不像咱家的精盐?
二叔不说话。一口烟呛上来
眼泪从脸上的褶皱里
滚落下来。比盐还咸

 

四 大丫儿

大丫儿和我一起长大,在她身后
还有二丫儿、三丫儿、四小儿
我去找她玩儿的时候,那三个小孩儿会一直哭哭唧唧地
让她背着抱着拉着。我假装不生气,忍着
初三下半年,我离开卧牛石
早上去沈阳的大客车五点半发车
我拖着行李赶到车站的时候
大丫儿已经等在那里半天了
她用打了一个冬天的干草
给我换回了一只毛茸茸的小白兔
我属兔。她也是
车窗外,她挥舞的手臂,瘦弱得
如同路边某一棵小树上的枝桠

那年冬天,再回家乡。路窄房低处
大丫儿在我模糊的记忆里,凸现出来
我能认得的,似乎只有她的眼睛了
她欣喜中的不安,让我心疼
她的粗糙的骨节增大的手一会放在身前
一会放到身后,一个碎布拼成的小垫
从凳子上挪到炕沿,又从炕沿挪到炕里
她一直纠结着该放哪里,因为哪里
她都觉得不够干净。在她不能确定之前
我站在屋门口,看见她采石时炸残双腿的丈夫和
鼻涕眼泪混在一起的五岁儿子
我听见年少时的梦想不及绽放就被碾碎的声音
有人就这样光明正大地偷走了岁月里
最美丽的部分,让我们无处找寻

大丫儿扎着围裙在外屋的灶台边转悠了半天
一碗小米饭一大碗酸菜炖肉,吃得我依依不舍
大丫儿不停地张罗着给我添饭,她不知道
我一直在为减肥苦恼
住了一晚,聊了一晚。我要走了
她不留我,她屋里冷怕我冻脚
她还记得小时候因为棉鞋又旧又薄
我的脚经常被冻出大紫泡

倒车镜里,大丫儿被肥大的棉袄包裹着
跟在我的车后,边挥手边小跑
我的眼泪,水一样流淌

汽车拐出了村子,驶上了102国道
这是我当年离开家乡的路。心情渐渐平复
有奇怪的味道涌上来。我下车查看
在后备箱里,一只矮小的却胖墩墩的坛子
静静地呆在那里。我认得它
它昨天还摆在大丫儿外屋地,装着米
现在,它是我的酸菜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