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试纸

金仁顺

    刘菲告诉费清方城是她的情人。费清告诉邹美兰方城是刘菲的情人。邹美兰告诉李宇，刘菲是试城的情人。
　　李宇是方城的老婆。
　　于是李宇要和方城离婚。方城你不是人。李宇对方城说，说这话的时候有眼泪从她的眼睛里流了出来。李宇是个小巧玲珑的女人，有一张似乎永远也长不大的娃娃脸，娃娃似的李宇哭起来时显得楚楚可怜。方城你简直是个畜生，你连我的朋友都不放过，你让我在朋友圈里无法做人了，我要和你离婚。
　　画家方城以为李宇在和他开玩笑，结婚三年来，有关离婚的话题李宇经常提起，有很多小事儿李宇都拿离婚来威胁过他，方城对这些事儿早就厌烦透了。他用手里的刮刀刮着画布，头也没回地冲李宇说，那就离吧。你说什么时候办手续，我去就是了。
　　李宇呆了呆，没想到方城这么爽快地就同意离婚了，看来邹美兰说得对，方城肯定是和刘菲好上了，才会借口在外面租房子画画。原来画画是假，筑爱巢倒是真的。想到这些李宇就恨恨地四下打量起方城租的这间画室来，她在屋里的每一个角落里都能嗅到刘菲的气息，上大学时刘菲和她是同座，李宇对她的气息很熟悉。
　　李宇在方城的画室里走了几圈，一边走一边作着深呼吸。在她的深呼吸里，刘菲的形象变得很鲜活：个子高挑，走路老是一蹦三跳的，喜欢和男生拍肩膀称兄道弟，从男生的嘴上抢烟抽，一副谁都不吝的架势。李宇一直挺烦她的这种豪放，觉得靠这种虚张声势的东西来伪装自己的个性其实是最不堪一击的，但面子上李宇一直和刘菲处得很好，很知心。现在面临刘菲这猝不及防的打击，李宇乱了方寸。
　　李宇走了几圈就尽量平静下来，她站到一个侧面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会儿方城，然后说，明天我在法院门口等你，上午9点，你别迟到了。
　　方城撂下画笔，盯着李宇看了几秒钟，李宇的表情讳莫如深。
　　你闲出毛病了？这种玩笑开得有意思吗？方城说。
　　李宇怪模怪样地笑了，有没有意思你比我清楚。
　　方城说，我比你清楚什么？
　　李宇的脸色沉了下来，方城你别老拿人耍着玩儿行不行？我不会要死要活地拉着你不放，这年头儿谁离了谁都能活，好歹我和刘菲也朋友一场，我成全你们。李宇说着说着眼泪又顶到了眼眶上，她用手抹了一把脸就走了出去。
　　方城在她身后大声喝问了一句，你成全谁呀你？！你今天吃错药了，满嘴胡说八道。然后“咣当”一声，画架子被方城踹倒的声音。
　　方城挺生李宇的气，虽说女人都是经常无理取闹的，但太频繁的话，谁也受不了。而且也没有一定要忍下来的理由。娶妻又不是娶气。方城决定晚上不回家了，不能老是迁就忍让，女人也不能全靠哄着。
　　方城没回家，李宇也没回家。虽然平时李宇老拿离婚吓唬方城，可那毕竟是玩笑话，现在性质完全不同了，李宇发现方城真的反戈一击的时候，自己竟连一点儿抵抗力都没有。李宇很伤感，她顺着大街漫无目的地走，走着走着就走出一个目的，她发现夜晚的街道上灯光灿烂的地方总有几家是药店，;这个城市的夜晚灯火辉煌，药店一家挨着一家。李宇逢药店就进，进去之后，买两粒安眠药。起初她还有点紧张，怕药店不卖这药，又怕人家问，买这药干什么用，结果根本就没人问。
　　方城，今天我就死一个给你看。李宇从最后一家药店里走出来时手里已经攥满了一百片安眠药，她在心里发着狠对着方城说话，这个世界并不是谁都不拿爱情和婚姻当回事儿的，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为坚守自己的爱情而死，这是一件多么悲壮的事儿啊。李宇站在灯光阑珊的街头，泪流满面。
　　方城不想回家又不想画画，最后就决定去邹美兰家坐坐。邹美兰和刘菲是李宇大学时候最要好的两个朋友。刘菲是个直肠子，说话办事儿总是一副男人架势。方城很不喜欢她的这种性格，女人没个女人样儿，他有一次对李宇表达了对刘菲的看法，结果李宇不高兴地反问，怎么就叫没有女人样儿了？女人得什么样儿？人家又不是你老婆，你管那么宽不嫌累？方城啼笑皆非地说，我这不也是随便说说嘛。李宇冷笑了一声说，随便说说你说什么不行非得说女人？而且还是和我有着密切关系的女人？！方城让她噎得说不出话来，心火忽忽地往上窜，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他把烟[连同手里托着的烟缸摔到地上，从家里落荒而逃。
　　邹美兰的性格和刘菲恰好相反。刘菲的身上像是带刺，什么场合都能让她戳出几个窟窿；邹美兰却是水，灵动而又不着痕迹，什么都含在心里。方城去的时候她正做面膜，脸上灰不灰绿不绿地涂了厚厚的一层。给方城打开门她不好意思地解释了一句，今天给你看看女人的真面目，你可别吓着。方城笑着说这是不识女人真面目了。这么厚的面膜，透视都看不透。
　　邹美兰把方城让到房间里。她家在本市，可她一直都在外面租房子单独住，她在电视台新闻部，工资虽然不高，但有很多其它进项，供一个一室一厅的房子绰绰有余。邹美兰给方城让了坐，问，你和李宇吵架了吧？
　　方城笑了笑说，你怎么知道我们吵架？不吵架我就不能来看看你了？
　　邹美兰开玩笑说，你身上带着一股吵架的味儿，我一闻就闻出来了。她边说边边抽了抽鼻子，带动着整张脸都动了起来，显出一种孩子气的狰狞。
　　方城的心怦怦地跳了两下，很想伸手去摸一摸她那张盖了面膜的脸。李宇越来越无理取闹了。方城本来什么也不想说的，可不知怎么的，话就脱口而出了。
　　邹美兰去厨房的水池洗了洗脸，清清白白地走回到客厅里，给方城冲了杯清咖啡递到他手里之后才说，也不能怪李宇，这事儿是你首先做得不对。
　　方城瞪着眼睛看着邹美兰问，我做什么了不对？
　　邹美兰意味深长地说，你装什么糊涂呀？你自己干什么了你还不清楚？
　　方城笑了，我干什么了我清楚？
　　邹美兰也笑，方城你这人可真没劲。
　　方城收了笑说，我怎么你了你说我没劲？
　　邹美兰无可奈何地笑笑说，我说你这人可真够坏的，以前我没发现你这人这么坏。老实告诉你吧，事儿还是我告诉李宇的，你怎么想我都无所谓，反正我当李宇是朋友，该说的话我一定得说。
　　方城问，你和李宇说什么事儿了？到底有什么事儿？
　　邹美兰盯着方城看了一分钟，方城你觉得这么说话有意思吗？
　　李宇揣着一百片安眠药走到刘菲家门口，犹豫着走不走进去。
　　刘菲家住一楼，二室二厅的房子，有两扇临街的窗子，李宇透过窗子可以看见刘菲在客厅里的沙发上脚搭在茶几上坐着，一只手拿着遥控器对着电视不停地换台，另一只手胡乱地往嘴里扔腰果。李宇终于下了进去的决心，准备敲门时她看见方城远远地这边走了过来，她躲到树荫里，看着方城用力地拍着刘菲家的门，心里一阵凄楚，什么也不愿意再想地把药塞进嘴里。
　　刘菲一见方城就笑了，哟你怎么来了？她一脸快活地拿起一枚腰果塞进方城的嘴里。方城咬了几下腰果咽下去，瞪着眼看刘菲，她们说咱们俩的事儿你知不知道？
　　刘菲反问了一句，咱们俩的什么事儿？
　　方城停顿了一下，苦笑着说，刘菲你别闹了行不行？这个玩笑开大了，李宇现在要和我离婚呢。
　　刘菲笑了，李宇和你离婚？你这个玩笑才开大了呢。李宇对你比对自己的眼珠儿还好呢，她会和你离婚？！
　　方城气急败坏地说，我他妈的现在哪有心情开玩笑，外面都传遍了，说你是我的情人，这回李宇真要和我离婚了。
　　刘菲乐不可支地说，我听说的和你听说的可有点不大一样，我听说的不是我是你的情人而是你是我的情人。
　　方城啼笑皆非地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咬字眼儿，你是我的我是你的这不都一样嘛。
　　刘菲一本正经地说，那可不一样，会说的不如会听的，这里面有个谁主动的问题。
　　方城摆摆手，好好好，算我主动，行了吧？你找李宇解释一下吧。
　　刘菲往嘴里扔了一枚腰果，咯咯吱吱地咬着说，这种事情有什么好解释的？越描越黑。你放心吧，过几天李宇寻思过来就没事儿了。她说完又往方城的嘴里塞了一枚腰果，方城躲了一下，但没躲开，只好把这枚腰果也咽到了肚里。方城把腰果咽进肚里的同时听到咕咚一声响，把他自己吓了一跳，他没想到自己咽东西的声音这么大。当他意识到有什么事情不对的时候，刘菲已经从他的身边冲了过去。
　　李宇因为抢救及进而幸免一死。她睡了一生中最甜美的一个长觉。醒来以后李宇发现方城刘菲邹美兰费清全都围在她的身边。
　　费清很不好意思地向李宇道歉说，她所在的《姐妹》杂志最近开了一个新栏目叫《爱情试纸》，以考验当前社会的已婚夫妇的爱情含金量能达到多少。她们几个当中只有李宇结了婚，所以就决定和李宇方城开一个玩笑，没想到李宇的反应这么激烈，差一点闹出人命来。
　　方城也没想到李宇居然爱他爱到愿意为他献出生命的份儿上，在李宇错睡不醒的时候，他也已然下定了万一李宇醒不过来他就要随她而去的决心。李宇醒来以后他一次又一次地吻着她，如同吻着自己的生命。
　　李宇对朋友们的玩笑表现得很宽容，她的目光在刘菲邹美兰费清的脸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方城的脸上，她对他笑了一下，然后就又闭上眼睛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