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5月11日 星期六
路地,丹东文学之父
来源:石头的博客 | 作者:  时间: 2011-02-10

作为一名地下工作者,在黎明前的寒夜里,他以年轻的生命焚烧黑暗、烛照光明;

作为一名志愿军战士,他奋战在硝烟弥漫的异国土地上,并亲手掩埋过战友的尸骨;

作为一名文学编辑,他创办了全国惟一的满族文学期刊,扶持了一茬茬文学新秀,为丹东新时期文学作出开创性贡献;

作为一名当代满族诗人,他的诗作创造了一个奇迹,在我国民族文学领域成就斐然;

作为一名人文学者,他常怀赤子之心,为地域文化、民族文化的丰富和传承肩负使命,鞠躬尽瘁——

        路地,丹东文学之父

 

    2011年1月29日上午,阳光悭吝地映射在振兴区城建开发小区9号楼4层的一间书房里。屋中的老者庞眉皓发,小心地躲避着身旁的物件,慢慢地活动着腰身。那是一处不到7平方米的小屋,一张床占据了大部,一摞摞书又占据了床的大部。老者坐在矮矮的地凳上,就着铺在床沿上的一块破旧的围棋盘,正在编纂《辽东古代少数民族》。他高大的身躯,俨然城市的一块人文高地。而他俯身垂首的精神高度,足以俯瞰、包容鸭绿江畔的这座城市。

    城是丹东,全国最大的满族聚集地。

    人是路地,丹东文学元老、满族尊者。

        革命战士的报国情怀

    “同学们,知道咱们是哪国人?”在岫岩伪满“国高”读书时,13岁的傅云生被西琦老师的问话震撼了,只见老师掩门急切地说:“记住!咱们是中国人。”说这种话,在当时是要被杀头的。而就是老师的这句话,像一颗种子,播撒在学生们荒芜的心田。

    傅云生,祖姓富察氏,隶属正黄旗满洲。1928年,出生于岫岩洋河乡傅家堡的满族村落。6岁时,父亲因痨病死去,31岁的母亲领着他和姐姐、小妹4口人维持生活……

    1945年冬,岫岩解放。1946年春,因政治苦闷与同学“出走”来到沈阳求学的傅云生,次年被编入“国立东北中山中学”。同年夏,在沈阳市地下学联秘书铁汉(原名郁其文、作家)的引领下,傅云生参加了我党领导的地下工作,并更名“路地”以为掩护。

    “白色恐怖”笼罩沈阳,处处风声鹤唳。

    1948年1月至2月,沈阳国民党当局利用寒假期间,将学生强行集中冬训。一个降雪的深夜,同学们都在熟睡之中,忽听紧急集合号响起,急忙穿衣踏雪出操。1小时后,路地和同学们回宿舍一看,被褥都被搜查过。看到枕头下特意压着的《中国之命运》(蒋介石著)被扔到了枕上,路地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而当夜,许多进步学生被逮捕了。

    地下工作,身边时时杀机四伏。

    1948年5月16日下午,路地如约到铁汉家做汇报。敲门无人应声,里院的邻居走出来,悄声说:“老郁被捕了。再别来了!”路地闻之一惊,慌忙走开。

    地下工作是单线联系。老郁被捕,路地成了一叶孤舟。怎么办?他决定带领同学投奔辽北解放区。在法库,他辗转见到了“辽吉军区政治部”倪学源部长。听了路地的汇报和想法后,倪部长不同意路地的参军要求,并主张他潜回沈阳,继续做地下工作,执行转移进步学生、配合解放军进城等任务。

    辽河渡口遇险、新台子夜逃、校园清晨魅影……历经地下工作的种种磨砺与考验,1948年11月2日,路地和战友们终于迎来了沈阳解放。

    共和国的太阳刚刚升起,战争的硝烟又弥漫到鸭绿江上空。

    此际,路地在东北人民政府教育部工作。1950年10月中旬,部里召开“抗美援朝、保家卫国”动员大会。心中澎湃着“创造童话般的人生”的浪漫主义情怀,路地坚决申请入朝参战。

    1950年10月18日凌晨2时,路地随部队乘火车赴辑安(集安),当日下午即徒步跨过鸭绿江,秘密抵达朝鲜满浦……

    路地所在的部队是中国人民志愿军后方勤务司令部第一分部。路地是司令部的参谋,主持联合办公室,后来,任计划组长。主管后勤物资品种、数量、储地,以及供应前方部队的物资品种、数量及运送时间。

    枪林弹雨,血火交织。在残酷的战争面前,人,命若尘土,生死一线。

    1953年7月27日,朝鲜战争停战。当年11月,路地回国。伴随那段悲壮岁月的记忆,是立1次三等功,1次排以上干部授勋——两枚永不褪色的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勋章。

        文学编辑的开拓胸怀

    时代的巨手,在看不见的地方悄悄搬弄着命运的轨迹。历经风浪的洗礼,路地的人生,翻云覆雨等闲间。

    如今,在路地逼仄的书房里,还有一排枣红色的书架。那是他当年被“流放”在宽甸农村时,队里的知识青年给他留下的纪念——一半是物质,一般是精神。

    洗不去的征尘。1956年起,路地在省作协旗下的《辽宁文艺》、《文学青年》、《鸭绿江》杂志任编辑。1968年“文革”中,路地因做地下工作,反功为“过”,被罗织“罪名”打入有省委书记、省委常委同住的“高级牛棚”,受迫害达半年之久。1969年的寒冬时节,“五七战士”路地又携妇将雏来到辽东僻野,进行人生的再一次锻打、淬火。

    正是应了“是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的话,1973年2月,路地被调入丹东。1978年5月,枯木逢春的时节。已在丹东市文联工作的路地,在全省开拓性地创办了《鸭绿江》(内部)文艺报,对丹东新时期文学起飞发挥了重大作用。同时,他以前瞻性的目光筹备《杜鹃》文学月刊,1981年,丹东文学史上第一份正式文学刊物——《杜鹃》花开!凡此种种,被省文学评论界誉为“令人刮目的丹东文学风景”。

    历史的拐点,往往在人们出其不意处蹲伏着。

    1985年春,路地得悉新规:全国市地级刊物一律限省内发行,只有少数民族刊物例外。当时,《杜鹃》面向全国发行两万册,有一定的影响。倘如此,只能发行2000份。路地很是焦虑。这时,省委宣传部副部长林岩说,《杜鹃》若能改为《满族文学》,当可作为例外,地方既可补贴经费,又可争取向全国发行。经过上下沟通,市委宣传部于1986年1月向省委宣传部呈递了改刊报告。省委宣传部批示:“《杜鹃》改为《满族文学》月刊,对我省文艺期刊的门类和结构调整是有益的。”接着,路地又提议请省民委作主办单位。

    在省民委,路地见到了关在汉副主任。他表示支持,但需主任办公会研究。几天后,路地再次去省民委,关主任说需要丹东市委宣传部的公函。第三次,路地持公函去了,最后心急火燎地等到了三条意见:一、刊物政治上由市委把关;二、编辑人员由市委选定;三、经费自理。请示显然来不及了。路地只好大着胆子说:“同意。”关主任说,那好。请市委宣传部再写个正式报告来……

    有一次,沈阳下了一夜暴雪,次日晨,市内交通全部中断。9时许,各单位才出来扫雪。路地乘坐的环路无轨电车,只能等路扫清一段挪动一段。路地索性下车步行。到省民委时,关主任惊对雪人般的“天外来客”,感动得上前帮他掸掉身上的雪屑。

    还有一次,路地办完事时,天色已晚。不舍得花住店钱,他即赶夜车返丹。进家门时,已是腊月廿三深夜11点多了……

    从起草报告、印刷材料,到找人盖章,再从省民委、省委宣传部到省出版局,再赴北京联系中国国际书店,当年已经58岁的路地,六赴沈阳,三进北京,多少等待,多少恳求,多少无奈……

    1986年6月,《满族文学》向全国发行。

    1986年10月,《满族文学》向国外发行——在全省除沈阳、大连外,丹东的《满族文学》实属特例。

    如今,在全国文学期刊的百花园里,《满族文学》可谓一支奇葩。它是我国第一份满族文学刊物,已经产生国内外影响。对于提升丹东文化软实力,《满族文学》功莫大焉!

    时代不幸,诗人幸。路地不幸,丹东幸。

    “上有市委、市政府的领导,下有同志们的扶助,我只是中间的一个环节。”忆及往昔,路地淡定地说。其实,这个“环节”正是不可或缺的。

        现代诗人的济世心怀

    世事变幻本无常,大梦初醒谁先觉?

    1978年6月,东港大孤山大庙。30多名另类朝圣者聚集在这里。由路地主持召开的文学读书创作班,在辽宁文学史上具有划时代意义。从“假大空”中脱身,向“从生活出发”靠拢,“请现实主义回来”,在当时的政治气候和文艺环境下,这些发人深省的观念可谓“破冰”之举,曾被《辽宁日报》报道。

    经过岁月的沉淀和历史的验证,路地的文学主张已经成为丹东市文学创作之路上的醒目路标。此间,他通过“杜鹃文学讲习所”、“鸭绿江笔会”等多种方式,培养了一批作家。在丹东本土,就有张涛、于德才、林和平、王金力、张忠军、王鸣久等闪耀文坛的名字。

    “作为令人尊敬的师长和文学前辈,我对路地老师心存感激。那是来自长辈的一种温切的提携、支持、帮助、理解和关爱。这种纯精神的东西,也往往成为鼓舞我前行的动力。”辽宁省社会科学研究院文学研究所原所长、研究员白长青深情道白。而在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文学研究所、民族文学理论家关纪新眼里,路地有“远见卓识”、“果敢作为”,“不单有好的想法、大的魄力,还具有一位出色的文学活动家的一应素质。”

    1992年5月28日,首届中国满族文学奖颁奖会在北京举行。国家民委副主任伍精华在讲话中,高度肯定了这一“文学界、满族界的盛事”。此举除国内媒体外,还有《香港时报》、法国《欧洲时报》、美国《侨报》、泰国《新中原报》,均在显著位置作了报道,影响所及海内外。

    可是,谁能想到,操持这件大事时,路地已经离休3年;谁能想到,为了节约开支,他到北京是蹲在马路牙子上边与专家开“筹备会议”;谁能想到,挤公共汽车,急刹车时把60多岁的他摔伤在车厢里……

    一个人的一生到底能做多少事?路地做出的每一项成就,都令人望其项背。

    文化的氤氲无处不在。小时的路地,常常秉烛夜读。学生时代,就有诗歌《东方明》、散文《聪明人》、小说《拾煤的孩子》等发表。此间,路地阅读了大量的中国文学和世界文学名著,在做好编辑工作的同时,业余创作亦获丰收。先后出版了诗集《绿纱窗》、《淡淡的紫雾》、《鹅黄的柳絮》等,还有小说、散文、剧本、文学评论等百余篇,有诗集获中国第四届少数民族文学创作奖(国家级)。近年来,他的诗作视野越来越开阔,题材越来越丰富,思想和诗意都上升到了一个新的层面。近作《鸭绿江吟》的出版,令人刮目,一个诗人面对家乡一条江竟写诗二三百首,此前未见。因而备受好评。

    “这部诗集标志着路地对新诗格律化的新探索,是一种精短凝练的新唐人绝句。”评论家李万庆说,“《鸭绿江吟》是一部献给鸭绿江的深沉恋歌。对80岁的诗翁路地来说,他能以一颗赤子之心,痴恋于鸭绿江,并写下这么多对鸭绿江的恋歌,这在中国近百年现代诗歌史上也是一个奇迹。”

    诗人不老。诗心葱茏。

    路地如今仍是老骥伏枥,壮心不已。天气晴好时,83岁高龄的他还会携着年近八旬的老伴去鸭绿江边走走。显然,上下楼没有电梯,对于年迈多病的他们来说,是一个挺大的障碍。难为他们就这么坚持着。在离休的二十几年间,路地就是蛰伏在这41平方米的拥挤空间中,以惊人的毅力和勇气完成了600万字的著述——主编《丹东作家丛书》、《丹东市文学创作评论集》;满族文化系列丛书《满族诗人诗选》、《满族英烈传》、《满族书画家传略》(二册)、《当代满族作家论》、《丹东的满族史绩》等;个人著作8种……目前,他正在编写“鸭绿江——黄海流域文化”丛书,如《从远古走来》、《鸭绿江畔的抗日烽火》、《辽东古代战争》等,旨在为城市文化建设出力,为后世留下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

    城市的楼群越来越庞大。但是,能代表丹东人文的符号肯定不是哪一座楼盘,也许是“银杏、杜鹃、路地老”?当然,和银杏、杜鹃的叶青叶黄、花开花落不同,路地老的思想和学术矿藏,更需要抢救性的扶持和挖掘。那么,谁来担当?

 

    附记:路地,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华诗词学会会员,曾获丹东市政府首届“园丁奖”、辽宁省作协首届优秀会员奖“勤耕奖、”中国作协“对我国文学事业作出贡献”的老编辑奖、中国作协、中国文联颁发的“从事文学创作60年”荣誉证书证章。由于他在文化艺术界的突出贡献,现仍担任《满族文学》顾问、中央民族大学满学研究所客座研究员、并兼任多项其他社会职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