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4月27日 星期六
刘兆林:风雪撩人
来源:东北作家网 | 作者:刘兆林  时间: 2012-02-13

风雪撩人
作者:刘兆林 来源:东北作家网

    落第一场雪的时候,小上海来了。那时才九月中旬,我还开玩笑说天在献殷勤,怕地冻着似的,早早就送冬衣。那雪飘飘悠悠婀婀娜娜像天女散下漫天仙花,落得满地厚厚实实绵绵软软带着温柔的暖意确实像防寒羽缄被。后来见小上海乐得在雪地打滚,我才感到这雪是专门为欢迎她下的。
    小上海在雪地打过滚之后沾了浑身粘雪,活像只熊猫。地就熊猫样在绿叶挂着雪的树前拍彩照。拍照时,我们边防会谈会晤站里那几个未婚的翻译和两地生活住独身的参谋,还有当招待员、炊事员、公务员、司机的战士都比往常兴台地围着捧场,我叉感到干部部门真是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分个女翻译到我们这边来,有我这个站长好戏看啦。
    拍完照片小上海又当着捧场的人们说拍这些彩照是为了馋馋她男朋友的。一圈人的殷勤劲不由自主减了些,只告诉她说印彩照比上海贵是贵了点,但边境小城当天能印出来就不错了。小上海把彩照寄走了,还没收到回信第二场雪又来了。这场雪我认定是为吓唬吓唬小上海下的。也真把她吓坏。雪前狂风大作,无数枯叶从不愿放开它们的树枝上急滚下来。先是急雨,而后大朵大朵的雪就往下投,像秋后棉田遭了大风,满天棉朵乱飞。夜里树枝上的雪都结了层硬壳。窗缝儿还没来得及糊,大风一群群野狼般嗷嗷叫着从窗缝儿伸进无数双长的利爪满屋乱抓,她才懂了书上说的风雪呼啸是怎么回事儿。全站只她一个女的,住朝北那间小屋,她吓得毫不隐讳跟我说夜里太疹人了,不怕我笑话.真盼她的男朋友来作伴,从来{殳这样强烈地盼过。我很吃惊,想不到现在的女兵怎么这样坦率大胆.也猜不透她为什么跟我说这个。对自己男朋友的情应该是保密的,怎能对别的男人讲呢,尽管我是她的站长。
    待到第二场雪后她在苏联人面前的言行更叫我吃了一惊的时候.我义感到干部部门开的不仅仅是不大不小的玩笑,而是开了个地地道道的国际玩笑了。
    第二场雪后的第二天早晨苏方忽然升旗要求紧急会晤。站里没别的翻译在,我只好带小上海去丁。
    上次会晤时外号"老五"的哈林中校听说我们站里来了个女翻译,分外兴奋,说这对他们苏联是个促进,还说他也想请求上级派个女翻译来,和中国对等工作起来方便。国际玩笑哇。开头我们和小上海本人也都是这样认为的,实际是个疏漏。干部科根据我们站里的申请报告跟上级干部处请求从军队外国语学院分配个翻译来,再上级干部部门就从应届毕业生里拨来个叫李惠岩的。光听名字都以为是男的,待她提着一太嘟噜行装报到时发现是女的已经晚了。
    她有名有姓有职务,在军队里我当领导的该称呼她李惠岩或李翻译或小李,可我内心总对她上海味儿的普通话和典型上海女孩的娇小身材印像新奇,就在心里和背地里叫她小上海,别人听见了也不怪我。我这人就好给人起外呼,当然前提是给自己先起下自我嘲笑的外号。比如我给自己起外号,常叫的就有:"男排一号"(我太瘦,洗澡时就自己叫"清蒸排骨");"金茨一郎"(我脸长、眼小,形像仅次于狼,损起人来又狠);"国际玩笑(批评人时好把开"国际玩笑"这话挂在嘴头) {叫得最多的是"三把手站长"(全家三口人,老婆当家是一把手,儿子我也指挥不动,我只能排在三把手位置上)。因此我当哈林的面叫他"五中校"或"大哥" 他也不恼怒,他马上叫我"三把手"就平手了。要知道他的"五"不是阿拉伯数字的...五,而是音乐简谱上的"5",取其汉字的谐音。这老兄爱谈女人,说他"5大哥"他并不以为辱,反而得意地笑。我罗嚎这么多我和哈林的外号是让读者明白,我们边防外事工作人员也是常人,多年交往很熟悉有时也很随便,给新来的女翻译起个外号也很正常。因小上海刚米又是女同志,所以带她去苏方会晤房途中我一直默默看雪没啥话说。
    看着看着小上海忽然捅捅我胳膊问,站长你想什么呢。我长叹一声说,我他妈想到六九年去了,那时我刚当兵到这儿。"有意思吗站长?有些什么有意恩的故事段有?讲讲站长!"小上海甜甜的调皮的大眼睛盯着我,使我忽然产生了讲给她听的兴致。如果是男兵也许就没这兴致了,换句话说,男兵也役有敢用这样眼神和口吻跟我说话的。我却先冲司机笑笑说,讲一讲也是对你们新同志传、帮、带嘛。我就瞅着小上海讲起来。那时候我们住地窨子帐篷。地窨子帐篷就是依靠山坡挖下去一米多深再架上的帐篷。帐篷里搭双层床,点红蜡,那时候蜡都是红的,红的年代嘛,地窨子不好挖,冻土三四尺厚,一镐一镐刨出来的。刨冻土不比打石头容易,住里边也不容易,不能生火不能做饭,就在冻土上铺件皮大衣,戴着羊皮帽子睡。吃饭用水桶从山底下送,送上去就一层冰了。喝的水是用雪化的。吃冰睡雪反而觉着比现在舒服有诗意。方才我就想到我们在一个雪夜把自己班长打死的事了。我们班长特别能吃苦,凡事吃苦在先、任劳任怨、警惕性极高,经常半夜带人到边境线潜伏。有天晚上雪出奇的大,他怕敌人趁雪夜突然袭击,悄悄带两个人下山去转。排长不知道,起来查自时发现有人向帐篷走来,以为敌人来摸哨,问三声口令,因我们班长他们戴大棉帽捂耳朵听不见,三声都没回令,排长冲锋枪就火了,一梭子弹扫过去,班长喊误会时已应声而死了。
    "你们自己打死了班长,咋算哪?""算烈士!"
    "真有意思!"
    我以为她说有意思是极感兴趣,谈兴更浓了。"林彪刚死那几天,我还不知道,那个5中校(当时他才是少尉)问我怎么死的?我当即举起拳头愤怒抗议:造谣没有好下场......说到愤慨处拳头朝他胸H打去,他挥拳一拦,把我一根手指挫伤丁,至今这根手指还不曼活。5中校现在还拿这根手指当笑柄,说我三把手站长还有一根手指是伤的。"
    "真是的,那时候你们干吗呀!"我对小上海不理解那岁月我所付出的心血和真诚感到遗憾,再讲下去的兴趣自然就淡了,便叉望着雪野沉默。她却兴致来了,问我,"站长,你猜我想啥呢?你猜猜!"
    "想苏方即将见面的人员什么样?还有能否顺利完成这次会晤任务?"
    "你呀站长,猜错了,你连下级的心思都猜不准,站长!""你没这样想?不可能!一个新翻译,女同志,投有这想法纯粹不可能!"
    "想我男朋友此刻干什么呢,是不是也像我一样跟他们领导去完成一项什么任务,他们领导也许是女的!"
    这个小上海思维的跳跃性太大,不考虑你前一个问题想没想完说没说完她的话魉突然就转了。
    "离校前一天我们都还不知去,行李捆好了,就等公布分配名单填写行李邮单了。行李捆了也没法睡了,其实谁还想睡?都不睡了。女同学拿凉席坐操场上数星星、箅卦,猜能分哪儿去,男同学聚在屋里打扑克。有男朋友的女同学就和男朋友散步去。我却和大帮女同学坐凉席数星星,因为他在屋里打扑克呢,吵吵嚷嚷的,好像不知道明天就各自启程这件事,或是好像他知道我们准能分到一块一样。后来我忍不住进屋把他叫出来。他也没什么亲热举动,全是用外国的名人名言安慰我,气死我了。我也生自己气。班上不步男同学偷偷往我书桌塞条子,他不塞,偏偏我就披他吸引住了。他家穷,连毕业彩照都是我给交的钱。分手了,他也不送我个纪念品,只是说不管分到哪儿,好好干一番,生当为人杰。人家都依依偎偎的,他连手也不握一下。第二天就分手了,我的行李邮签填的是哈尔滨,他是北京。他到总参报到,我到省军区,省军区把我分到边防会晤站来,我不觉得比总参差,我在这儿可以直接和外国人打交道,他还不能呢J我们这儿九月就看到雪了,他们能吗!你说我寄的雪照他该收到了吧站长。他收到后能不能也给我寄几张新照呢......"
    她这些类似自言自语的话让我感到新奇,没法回答她。我指指前方国境线上已经看得见的两栋耀眼的小房子,提醒她,"收收思路吧,那就是会晤房了,绿的是我们的,红的是他们的!"她把又黑又大的眼睛突出去,奇异地盯住雪野里相对而立的两座彩房,惊呼起来:"啊,这么漂亮,像一对情人在雪地约会,太动人啦!"
    司机讽刺她道:"哪个是男哪个是女呀?""红男绿女呗!"她说。
    "绿的怎么是女的?绿的是我们的!"
    "我们就该是男的?不是天天说男女都一样吗?""绿是当兵的颜色,就该绿的是男人嘛!"
    "我不是军人?但我是女的,怎么算?"
    "怎么算也得我们算男的,我们怎么能不算男的哪?"
    "算了算了,怎么算随你,我不过说那两座房子像对恋人雪地约会!"
    "雪地约会,嘿嘿,苦恋嘛!"司机讽刺她。
    她不在乎,说:"您体会挺深啊,恋爱就是苦的嘛!"我心忽然被小上海这话触丁一下。两座会晤房站那儿二十多年了凄风苦雨,寒霜冷雪,越站越丰满越站越漂亮。如今立在雪后边境线上既像两个青春焕发的少女又像两个英俊多情的士兵,这就是苦恋的结果吗?最初只他们那边有座油毡纸棚子,一根松树干支撑着石棉瓦顶,四根树桩托块木板当桌,板条当凳。当年就在那八面来风的小棚子里无休止地吵架、攻击、抗议,偶尔有节庆日也像征性搞点酒肉,把桌子凳子鸟粪鼠粪一抹,铺张报纸喝将起来。后来我们这边正式修建一座绿房子,我们叫它会晤房,水具餐具衣架整容镜两国国旗都有。困是夏天修的,只考虑防空防风防雨,而不能防严寒。所以苏联那边紧接着修时不仅防寒还有其它更完美的设施,并且是红颜色的。当时我们很后悔没用红色,把只考虑防空当作单纯军事观点自我批评了好一阵子呢。从那时起,寒来暑往,两座木屋便相对而立......我头上一根根白发大部分是在两座木屋里生出来的。5中校踹着雪打着哨迎过来了,近前时还抻了抻衣角,下颏和脸显然是今天刚刮过的,但是刮去了胡子却刮不掉长在嘴角的幽默。他几乎是一块块幽默组装而成,眼梢的皱纹和锐利的目光中都透露着幽默,他一笑时露出的那颗门牙像是用金色幽默镶成的。
    见面哈林没像往常先端端架子,先等我抬手后他才抬手敬礼(我俩都是中校,他依仗比我大五岁军龄也长几年而如此),而是先我将手抬起来,而后握住我手眼看小上海幽默开了;"上帝用一条白被将两个伟大国家盖在一起了。哈哈,雪后第一行脚印迎米的是你和你的翻译小组,非常高兴!"说着去和小上擗握手。
    小上海故意将手抬起给他敬礼。哈林中校仍幽默解嘲:"我以为握手要比敬礼显得亲切,新来的中国翻译小姐手怎么了?"小上海还真行,答得哈林荚起来。"在我们中国,军礼是军人最庄严的礼节,中校同志不喜欢的话,我就换成握手也可以!"她伸出手,"在我们中国,握手应该是女士先伸手的,我手已伸出来了!"
    哈林哈哈笑着伸手握住不放了。小上海说:"我第一次和外国人握手,竟是您这样一位佩戴勋章的英武军人,我必须向您正式敬个军礼。"她借敬礼之机将手抽出。
    小上海第一次接触外国人就如此机智,我暗暗惊喜,看你哈林还怎么幽默吧。这想法刚一闪过就相当于话音未落吧,哈林突然低头吻了小海的脸说,"这在我们看来是最庄重的礼节。我俩是社会主义的两代军人,我以长者的身份热烈欢迎你,愿我们友好合作,为我们会晤史写下新篇章!"他转向我,"你说对吧,三把手站长!"
    我狠狠讽刺哈林:"我还没正式介绍姓名职务,你就热烈欢迎起来了。--你斟最庄重礼节接待的是中国边防会谈会晤站新到职的翻译李惠岩同志。凭多年的交往,我知道哈林中校会对李翻译十五分热情的,我表示感谢之后建议您以十分的热情欢迎就行了,增加五分我们会心理不安的。"
    "你不安还是李惠岩翻译不安?"
    "我想,无端承受别人额外的热情,谁都会不安的。"
    "不必客气,多年朋友了,完全不必客气!"哈林中校吩咐拉吉克中尉翻译摆上粗壮的苏制奶糖、华夫饼干和几样巧克力点心,还有热咖啡是特意为小上海加的,以咖啡代酒呢(他对酒有特殊兴趣),因此我故意逗他:"天这么冷也没弄杯洒,让向您敬过军礼的新翻译看着小气!"
    "三把手站长怎么搞的,我们禁酒你不知道?莫非让我到中国偷酒不成?"
    "朋友之间没看见拿瓶酒去,在中国那是关系亲密的表示,我们从没把这当回事。下次会谈时对我们桌上哪瓶酒感兴趣尽管拿好了!"我指的是去年邀请他们来参加国庆节宴会那回,向他们赠送礼物时他悄悄装了瓶白酒让我看见,我便叉多给了他一瓶。
    "哪能,我们禁酒......来,请喝咖啡!"哈林同时将两杯咖啡端到我和小上海面前,"这东西同样提神。"
    我说:"哈林中校,边提神边开始工作吧?"
    喻林:"好!好!开始工作之前我向初次见面的中国同志赠送件小礼物!"他从胸兜摘下一支钢笔,"送你这支笔,请用它记下我们从此开始的友谊!"
    小上海看看我意思问可以收吗?我说:"哈林中校的第一。分热情你不收下,工作会进行不顺利的,可惜他的礼物每人一份就好了!"
    哈林叉在身上摸了一会儿,将一个精美电话号码本(用过的两页当场撕去)送给我,扒我肩头耳语说:"用它记下和你睡过觉的女人名字!"
    我立刻扒他肩头耳语:"看来我只能记下自己老婆的名字喽!"
    哈林耸耸肩:"就是你家一把手名字?遗憾,搞活的步子迈大些嘛!"
    "这方面步子我永远不会比你大!"
    我们共同大笑一阵后哈林又笑眯眯转对小上海说:"李惠岩同志,你能回赠我件礼物吗?比如你的手绢?我再转送我妻子她会非常高兴的。"
    小上海叉看看我:"我们中国,赠用过的东西给人是不礼貌的。"意思是请示我可不可以。
    5中校那眼神我看出他非要手绢不可了,便故意破坏他情绪,对小上海说:"送用过的手绢给哈林中校他也不会要的。""没关系,没关系!"
    小上海马上打断他说:"下次给你买条新的,现在我送你一支歌吧,我还没给外国人唱过歌呢。"
    "这么说我是第一个听你唱歌的外国人喽,不过我希望听支抒情的。"
    小上海唱起苏联歌曲《喀秋莎》。
    哈林手脚同时拍动伴奏,并同声唱起来。不得不服他,这老兄确实多才多艺,连小上海都被他伴唱得极为兴奋。
    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河上漂着柔曼的轻纱;喀秋莎站在峻峭的岸上,歌声好像明媚的春光。去向远方边疆的战士,把喀秋莎的问候传达......地方志载:1957年8月16日应苏联红十月区邀请,县委书记率l9人,上午9时过境访问,双方互赠礼品。中国共产主义之路社赠苏联基洛夫农庄;稻4000斤黄豆籽2000斤苏联基洛夫农庄赠中国共产王义之路社;
    马一匹胶靶车一辆蜜蜂6箱马套一副中国太阳升社赠苏联共产主义之路农庄:大豆籽4000斤苞米籽2000斤鱼鱼网2挂香瓜籽l0斤西瓜籽l0斤苏联共产主义之路农庄赠中国太阳升社:马两匹蜂两箱访问团8月24日回国。晚6时到达国境河,因涨水,乘苏方坦克船,水太急,船被打在沙滩上,代表团和苏方送行的区领导人在岸边一起过夜。25日晨由苏方士兵下水推船过河回国。
    1961年5月27日,中苏双方防火联防站站长会晤。
    苏方送我礼品:
    大面包两个花面包十个 圆面包五个方面包五个奶干二斤半葡萄酒两瓶香槟酒一瓶俄斯克酒一瓶饼干七盒 高级点心一套糖三斤半鱼罐头十个青鱼二斤
    我方送苏礼品:
    黄瓜六斤猪舌头罐头三个菠萝罐头三个龙宾酒三瓶竹叶青酒三瓶点心六斤糖六斤茶六两前门烟六盒小上海参加那次会晤内容:苏方在界河五公里处发现一具男尸,据各方面情况判断是朝鲜族人,系酒后走错方向误入苏境被突降大雪冻死。死者距中同朝鲜族屯不远,估计是中国人。请中方派人到商定地点认领。
    会晤结束分手时,小上海见哈林中校走路腿有些瘸,闻他:"您......怎么走路还跳舞啊!"
    哈林笑着(他什么时候都笑,有时不得不佩服他这一点,我无论如何做不到)搂住小上海肩膀;"谢谢你注意到我的腿。骨头受了点伤,阴天下雪了有点疼。不过没什么入伍前就有了。"回返路上我攥弄着一雪团告诉小上海,哈林腿上的伤不可能入伍前就有了,那样的话怎么会让他入伍呢?据不少情况证明,那是一次酒后与人发生冲突留下来的纪念。
    "怪不得他们要禁酒呢,酒喝多了就难免出事。"小上海感慨地说。
    其实.我没有全告诉她,这里面或许还有女人的关系呢。那场雪后我国朝鲜族电确实失踪了一个酒鬼,男的,正巧
    就是酒后不知去向的。我便通知那个村连夜张罗了一日好棺材,用汽车拉到同哈林商定的地点去接尸体。那时外出的一个翻译还有一个参谋已经回来,我就不再安排小上海参加,可她说这样的机会太难得了,恳请亲眼看看怎样交接死人。我架不住她软磨硬缠,只好在定的三个人之外又增加了她。
    当我们会晤站的北京吉普引导着拉棺材的汽车到达指定河口时,哈林中校带的苏式吉普车早已到达,却没见有什么尸体停放在那里。哈林隔着不到二十米宽的一条河严肃地向我道歉说弄错了,那尸体是他们自己一个朝鲜族几酒后冻死了,已被死者家属认领回去。他怎么严肃我也觉得心里在嘻嘻哈哈,便向他发激歪说这不捉弄人吗。哈林就是不发火,说垒怪他们疏忽,一定赔礼道歉。小七海劝我和接尸体那帮老乡,说人没死不是更好吗,兴许几天后回来了还得喜庆一下呢。
    不叫喜庆两字把我火气泄去,我肯定还得和哈林理论一阵儿。哈林却叫我先把拉棺材那帮人打发走,说还有要紧事同我们会晤。
    那场雪虽然很厚,但是初冬的暖雪,雪下面的河冰才极薄的一层,不能走人,哈林便指挥助手和几位翻译把一条木船弄过来。木船两头都栓有长尼龙绳,把一条向我们这岸一扔,我们接过绳子那船就爬犁似的被拉过来了。等我们上了船,他们拽动另一头绳子把我们拉过去。船在雪上嘁嘁嚓嚎滑着,小上海第一次坐雪船,新奇得探身把手插进雪里,船边走她边犁雪,船压过的雪迹旁边就有了一条波浪。我提醒她这不是旅游,别乱弄。她说这有什么呀又没开始工作呢。我不得不教导她:"没什么?过了主航道中线就是人家领土丁,瞎划拉,人家抗议怎么办?"
    "这有什么好抗议的?雪上划条道道,春天就化了...·"没等我再说什么,哈林已亲亲热热将我们一行四人拉上苏岸。他从大越野吉普里拎出两条鲤鱼、四只野鸡来,把两只野鸡给了我和另一位家属随军的参谋:"让两位夫人也尝尝我们第一场雪后野味。萁余的,我们就地野餐。看看吧,罐头、面包、餐具都带来了!"
    我马上疑心哈林是想和小上海多磨蹭一会儿才想出雪地野餐馊点子的,故意不成全他:"冰天雪地野餐,烧的呢?"
    "这烧什么,冬泳我都参加你们哈尔滨佳木斯不是也冬泳?"
    "又不是会晤冬泳的事,什么事快说吧。""别急别急,吃过道歉饭再说不迟。"
    我装做转身要走的样子,他才不得不先告诉我,他们十月区大面积土豆被雪捂地里了,区苏维埃主席给我方尚县长捎信,请求派一千名男工破雪抢收。土豆是他们冬季主要副食,恳请务必帮忙,并声明属于有偿帮工,可否出工和工钱多少,最好两天之内在苏方会晤房洽谈。
    执意离去太失礼貌,我同意吃了他的遭歉饭再走,可也没忘挖苦他一下;"没酒的饭有什么吃头,死冷寒天的野餐:"我自信这方面的挖苦哈林没什么反驳的,因为吃的艺术技巧他自认不如中国。
    一个酒字提示了小上海,她拍拍挎包:"这有一瓶好酒!"原来她为了实践上次的应诺,给哈林带了条新手绢,里边包着一瓶虎骨酒,说对哈林的伤腿有好处。
    哈林无比高兴,亲手打开后车厢,搬出一箱矿泉水连说;"有酒有酒,怎么能没酒呢!"
    他从矿泉水箱中间取出一个与众多瓶不一样的瓶子:"伏特加,矿泉伏特加!"
    那是一瓶酒精。哈林用酒精对矿泉水当即制造出十几瓶白酒地来。小上海送的虎骨酒他自然当珍品收起来的。
    我就开哈林的玩笑:"我们不喝私造的酒。"
    "客睫主便是你们中国人的话,现在不是在你家。我是主人,听我的,何况我是代表十月区苏维埃主席感谢你们为他捎信!"
    "上豆都让雪捂了,你还有心思喝酒?"
    "这就不用三把手站长操心了,我自有安排。"
    小上海耽心我把野餐弄黄了,把我拉到旁说这也是熟悉上作的好机会。她要求迫切,我不得不答应了。女孩子家,积极性低落下去或许多少天也调动不起来。后来我在心里暗暗感谢小上海,要不是她执意参加野餐,我就不会留下那次永远不会磨灭的记忆了。
    哈林指挥他手下几个人连我们也一块指挥上,用专门带的铁铣扫帚清出好大一块净土地,中苏两台吉昔车拉开四五米距离,一大卷帆布绕车一圈,一大间无顶的屋子便出现眼前。地下再铺块小帆布,自造酒、面包、各种罐头食品一大堆。木头拌子也带来了,在圈外架起旺火烧鱼汤、炖野鸡。
    于这些事我外行,便坐车里装大爷。小上海内行得很.热情也高,可想在学校常搞这类活动。哈林喝这种自制低度酒跟喝水样,而且总想和小七海干杯。
    小上海说这样喝酒很乏味.建议哈林边喝边做游戏。她撕了一大把纸条子,每人发三张,然后指挥大家在第一张纸条写上自己名字,第二张纸条上写在什么地点,第三张纸条写做什么事情。三张纸条组成完整一句话。三张纸条叠好后分放三堆,每人再一一抓阄式的重新组合。为了启发大家,小上海先做了这样的示范:李惠岩 在雪地 梦见妻子和非洲军官跳舞。大家都说她大学毕业语盲逻辑都不通,她却特意强调这游戏要求就是语法逻辑不通,这样才能达到捉弄几的奇妙效果。于是大家便抱着拿别人开心的目的胡写开了。
    八个人的字条重新一组合,真荒诞透了,哈林在雪地穿裙子。拉吉克在厕所梦见妻子和非洲军官跳舞。李惠岩在耳朵里唱歌。是我在冰河上吻一只虱子......
    笑得哈林直拍肚皮,酒喷围布外面去了,拇指竖到小上海鼻尖上喊好极了。小上海就乘机给哈林他们满洒。念一个人的条子哈林乐得喝一杯酒。
    念完条子小上海叉教大伙转罐头:把七个罐头等距离摆成直径两米一个圆圈,八个人绕着圆圈跑,停止的口令,准跟前投罐头就罚谁一大杯酒。令由站在帆布圈外的司机掌握,里外看不见,想有倾向性也不可能。哈林被罚两次,我也被罚一次。我想赖账不喝,小上海倒不徇私情和哈林他们非监督我喝不可。我任他们说死说活就是不喝,后来小上海替我喝了。她能喝酒也是我没料到的。她喝得脸像个西红柿,单薄的身子一点儿不冷。我却有点抖了,才也想喝几口暖一下。但我已拒绝过他们,不好意思要喝,便极力说转罐头这游戏不错既可暖身子又能看出谁机智。
    哈林为了争机智.一遍一遍带头转。我为丁喝酒故意等罚酒的口令落我头上。喝几杯以后,忽然觉得这样玩玩很不错。二十年了,从没有这样随随便便玩过呢。
    后来小上海又提议跳舞,一听跳舞哈林比喝酒还来神,他把吉普车安装的录音机一按,舞曲响了。哈林拽起小上海就跳。跳完一曲,小上海说请哈林等一会,要跟我跳。我不敢跳。是上级曾有话不准跳舞,二是我也不会。我告诉小上海,咱们有规定不准跳舞的,你新来权当不知遭,就别把我拉上了。
    哈林说我们还禁酒呢,现在义不是正式会谈会晤场合,是我替十月区苏维埃主席私人答谢你们的个人娱乐野餐,算不上跳舞。他端起两杯酒自己用双手碰过了递我一杯说,来.当一次一把手站长,干,跳一次。
    哈林干了,叉把递给我的杯推到我嘴边硬扣下去并将我一军说,不敢跳舞不是男人。小上海也添油加醋说,准敢说我们站长不是男人!她拽起我就跳。酒把小上海和哈林将我的话无数倍地扩大了,也使我潜在的念头膨胀了,我跟她跳起来,而且跳得有点狂,把她拽得趔趄趄的,连我自己都想不通我怎么忽然会跳起舞来。哈林直喊乌拉,一把手站长乌拉!他边喊边跳俄罗斯民族蹋踏舞助兴。
    小上海很会照顾大家情绪,又主动请拉吉克和布茨马科夫他们跳,他们不好意思影响哈林热情推说不会,小上海便也不跳,叉出新点子搞打雪团比赛。
    她把大家招呼到圈篷外,在雪地插一根细细的绿松枝,让每人攥个拳头大的雪团,二十米开外打,比命中率。大家被她热情调动起来,孩童般踊跃参加投打。我从心里承认,完全是小上海把本来是交接死人的会晤变成如此有趣联欢的,当然前提是哈林执意安排这次雪餐了。
    我攥了十个光滑如冰蛋的雪团手还热乎乎的。那雩团攥得不能再完美了我还不放心地往好里攥着,像擦拭我的手枪和子弹糕心,我暗下决心一定击败哈林,最好是遥遥领先。舞我跳不过他酒我喝不过他打雪团我不能打不过他,这我有把握,找是有二十多军军龄的中国军人。我阱十二分的希望狠狠地热烈地自信而叉紧张地甩出了攥得半透明了的雪团。
    那雪团在有风的雪地上似一颗流弹朝细而绿的松枝飞去会晤记录载:一九六×年×月×日。我方会晤房。苏方交还我方一只越境的狗。
    苏方先到了两个士兵。我方××问:狗在哪里?苏方士兵答;不知道。我方××问:不是你们升旗说吏狗的吗?
    苏方士兵答:一会有人来交。
    我方××问:约定时间已过半小时,他们为什么还不过来。
    苏方士兵:我怎幺知道,我又不是当宫的。
    我方××:你是干什么吃的,你不知道滚回去苏方兵走了。半小时后苏边防军会晤军官及士兵牵狗到。
    苏方军官:雪太大陷车了,叫你们久等!
    我方××:首先我对体们肆意破坏会晤时间的行径表示抗议。请快点把狗交还我们。
    苏方军官:我国边检部门对该狗进行了卫生检查.发现身上带有十一只虱子和四日跳蚤,这将会对我国人畜健康带来危害,特此提出抗议,希望今后杜绝类似事件发生。
    我方××:我国的狗从来不生虱子跳蚤,对你们肆意造谣诬蔑行为,我方郑重提出抗议,并且将对该狗进行免疫检查,趴防将传染病带人我国。
    苏方军官:再有类似事件发生,我国将登报抗议,绝不容忍。请打收条吧!
    打好收条。
    我方××:两夭前你方哨兵曾以枪口对准我方天空飞鸟,这是侵犯行为......
    苏方军官:你方巡逻士兵曾以目光怒视我方工作人目,如再发生类似行为,一切后果由你们承担我打得极准,比平时任何一次这种游戏发挥得都好。后来我思考了一下每当能挑起我强烈竞争情绪时我都能充分发挥自己,二十多年的部队生活养成我争强好胜的习惯,尤其边防部队生活。
    我第一个雪团就将细松枝打歪了,第二个第三个嗖嗖跟上去冲锋枪点射一般,那松枝便抱头躺进雪里。我打得必起,自己跑去重新插起松枝,不出五个雪团,松枝叉躲进雪里了。还剩两个雪团,小上海为长我志气她再次蹦雪把松枝立起。我又打中一次稍头,得意极了。我想在场任何人也不会打出这样好结果了,便喘匀气轻松开哈林心说,"大哥算了吧,留着力气喝鱼汤吧!"
    哈林毕竟军龄长我几年,白发也差不多都在边防染白的,怎能在小上海面前败我呢。全世界好军人肯定都这样争强好胜无疑。他叫小海折了根新松枝在没蹦乱的雪地堂堂正正插直,不待我再说出什么讽刺挖苦话来,一颗比我的大一倍的雪团迅雷不及掩耳一一直奔主题,吓得细嫩的松枝毫不犹豫躲到雪下面去了。
    这一家伙打得比我漂亮无疑。我腹部肌肉迅速紧急集合,但还是强行做着疏散的努力想,哈林命中率不会比我高的,就抱着这心情亲自跑去为他扶起松枝。可哈林把余下九个雪团往空中一抛,蜕一弹定乾坤了,说他只一下就把松枝打倒而我不过挂歪而已。怎么将他就是不肯再打,我也顺坡下驴说谅你也不敢再打,剩下九发都打不中多丢面子。
    哈林根本不受我左右说三把手站长太过奖了,本中校可不像你这么顾面子,想喝酒便喝,想跳舞便跳,工作照干得不错。就这么样, 一弹定乾坤了。别光咱们老家伙出风头,看看中国女兵弹法怎么样吧!
    哈林帮小上海弄好十个雪团,小的,正适合女的手。小上海毫不犹豫.十颗雪团一甩而光。当然一发也没中,甚至连大方向都不对,更有甚者还甩到身后边一颗,准确无误击中了野鸡汤锅,而对那根松枝却秋毫无犯。这都无妨,关键是她把中国女军人大胆气度显示出来了。她说我们三人都是神枪手,并列第一,因为她一下就击中了野鸡汤锅......
    那次野餐使我对小上海好感增加许多,但当我发觉自己对小上海产生好感的同时,也发现她时常在一个战士面前显得不自然。那是个烧锅炉的战士,外号雪里红-- 每年下雪了,室外满世界白雪,他管的锅炉里红红的烈火就开始欢呼。以前我并没觉得雪里红有多么重要.显眼的事都没有他。只是去年国庆节宴请苏联朋友,人手紧让他帮端了一次菜,哈林的上级向他敬酒时他很得体地用俄语说了句谢谢,我才稍稍对他有点与别的战士不同的印像。有次团里派大解放送来满满一车煤。我们站里那栋楼一冬天的温暖就靠这车煤和雪里红了。小上海看雪里红一个人一趟趟扛那足能压断腰的大煤块,便招呼大家都来帮忙,边招呼边说你们这些人,怎么忍心看一个战士累这样无动于衷呢?那位司机逗她你不忍心怀扛啊。她一猛劲搬起块大煤,没走几步捧了,手指砸破了。大家都围着直哎呀说砸坏了砸坏了却没人好意思拉她手看看砸咋样。雪里红捧起她手用嘴吹吹破上的煤屑,吹不净又用嘴吮。小上海羞红了脸,我头一回看她这样害羞过。如果心里没什么绝不会这样羞的.我便特别注意观察她。
    她砸坏的是右手,包扎后吃饭洗睑都不方便,雪里红就帮她盛饭打洗脸水,甚至打洗脚水倒洗脚水。晚上她还常常叫他陪到很晚。我觉得这里边似乎有事了。我认真找小上海淡了次话。她谈得十分坦率,也令我十二分吃惊。
    "小徐--你们管他叫雪里红我现在不好意思叫他外号--我刚来时甚至不记得有这么个战士,后来回想出刚到那天是他主动告诉我厕所在哪的。来后第八天就是我的生目,我独自在院里散步碰见小绦(其实是他故意过来的),他问我想什么事呢这样沉默,我说今天过生日想在学校过生日的情景呢,小徐立刻往屋跑说李姐你等着。晚上吃饭时他竞发动在食堂就餐的六个人搞了十二样菜,点上二十四支生日蜡烛。他还用整个西瓜做了个漂亮的什锦水果罐头,西瓜皮上刻着祝你生日陕乐。" 可真把我乐坏了。都下雪了小徐从哪儿弄的西瓜呀。十一国庆节宴请苏联同志时我和小徐都没能参加,他因为是战士从来都不参加,我因为刚毕业这种正式会议还不允许参加。他们宴会厅里笑声阵阵,我就在宿舍默默坐着,忽然小徐敲门进来,极不好意思说要认我做姐姐。我先一怔紧忙惊喜说行啊,他就站在那里没话了。我问还要举行什么仪式吗,他说他也不知道,呆了一会又说不用了,咱们俩心里知道就行了,用不着告诉别人。如果谁再认你做姐姐你记住我是第一个认的就行。
    "小绦从没参加会谈会晤,因而苏联朋友每次赠送礼物都没他的份,有次别人把苏联朋友赠的一个日记本转送他了,他就把那本子给了我。我见里面写着祝姐姐生日陡乐,明白了他是把自己最珍贵的东西送我做认姐姐的纪念物了。
    "这个没告诉任何人的小秘密使我感到非常甜蜜。我那位北京的男同学朋友从没对我这样呢,都是我主动送他什么。我寄他的雪照都半个月了,他连个音都不回。可小徐--我心里就天天有小徐了。小徐会弹吉它会唱《月亮之歌》.有时他不便到我宿舍来说话就坐院子台阶上弹唱这首歌月亮我的月亮请你夜夜陪伴着我当我守卫祖国边防的时候常常对这月亮静静的瞧它像亲人的笑脸不管有什么事心里多烦恼只要有这月亮陪伴着我,就像白云静静的飘呀飘......
    "我一听就知道是为我弹的。有他的歌声缭绕心头,我干什么也不觉孤独也不觉疲劳了。有天来了两个南方卖布的人,他把人喊过来检查有没有边防证。人家有。他没话说丁又问人家布多少价钱。人家骂他一句穷当兵的只配穿绿的确良,多少价钱你们也廷不起。这时正赶我下来看热闹,他脸挂不住了,二话没说跑回宿舍把所有积蓄拿出来,又借一些凑够五百元把阿大卷于布都买下了。我清楚他买这布啥用没有就是为在我面前争口气。
    "他花五百元买布的事使我感到认我做姐姐的小徐是个男子汉,比我那个男朋友比有些干部男子汉。逐渐,他在我心里不是弟弟而是哥哥了。有回一天没见他影儿,就想得坐卧不安,第二天见了面看他没什么反映,我委屈哭了。我可从没在男人面前哭过。我发觉我是爱上他了。我心里老提醒自己是不是在犯错误但是白搭。别人谁也代替不了他。我想做什么事或遇到难办事时他都悄悄想到了替我办好了。我那男同学朋友却从不这样,我满怀热望给他击信他遐迟不回,回了也是淡淡漠漠那几句,你说我能不和小徐好吗?站长?"
    尽管小上海坦诚得让我感动,我还是严肃地批评了她。一个干部和一个战士什么姐姐弟弟的,搞好正常官兵关系得了,怎么可以恋爱,你小上海大小镣四岁,你是干部,责任都在弥。小上海说什么责任啊站长,我都二十四岁了。
    不久,外号雪里红那个小徐被调走了。不是因为找跟上级打了什么小报告说了他什么坏话。恰恰相反,是团里要调他去搞生产经营,来考查他时我格外说不少好话的结果。如果我说几句他能力如何不行或我们站里十分需要他之类的话,他也就走不了啦。我愿意他走。
    他走时天很重在阴着,风小得几乎投有的样子。稀稀拉拉几片雪像小鸡雏身上掉下的绒毛,慢腾腾慢腾腾往下落着,老长老长时间不愿沾地。为了不让小上海送到团里,我亲自带了站里的吉普车去送。车一开动,门口站着的小上海眼泪刷地流了一脸。我故意用身子挡住小徐没让他看见。小徐怕我说他什么,头都没敢侧,眼盯着自己的衣角离开了会晤站。坐在小徐身边的我不安地安慰着自己这也是为他们好畦不然出事咋办?好在小上海没走。我不愿她走了。春风一天比一天大快要把一冬的积雪吹化的时候。小上海也走了。
    走之前她情绪低落好长时间。后来安排她参加中苏双方联合在界河上架桥工程的翻译工作,事情多而且新鲜,她才逐渐叉活泼起来。
    就在她刚刚活泼起来那几天,干部部门调动她的通知到了,她刚来时我要换个男干部的请求批准了。
    哎!又是个笑话!当初不向干部部门提那个要求多好。一个玩笑从头到尾就这么结束了。
    她走时我外出开会没能赶回来送她,她给我留了张条,说以后出差路过哈尔滨一定去看看她。她给哈林也留条,叫我会晤时带给他,什么事没有就是道声再见。哈林得知她走的消息专门升旗要会次晤,可是她已走丁,他们也没能见着她。哈林直埋怨我这个站长不够意思。
    小小边防会谈会晤站恢复了以往的平静。遗憾的同时我叉安慰自己,她走就走吧,走了倒也静。
    可每年第一场雪叉落时,我心总会被撩动一次,隐约又看见小七海在站前那棵松树下拍彩照。
    1990年5月至7月草于大连
    小平岛沈阳军区第三疗养院、大连
    傅家庄沈阳军区第二疗养院、沈阳
    八一军人俱乐部执行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