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5月19日 星期日
最好的人生舞台是由自己搭建的
来源:中国作家网 | 作者:周刚  时间: 2012-02-01

最好的人生舞台是由自己搭建的

——品读长篇小说《天之涯海之角》

周刚


  著名作家张笑天先生又有大作问世,110万字的长篇小说《天之涯海之角》,讲的是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山东人下南洋闯天下的故事。书的故事性强,巧思设伏,悬念不断,情节大起大落,大开大阖,很好读。这部书反映了笑天先生一贯的风格特点:一是他有一双善观大势的慧眼和善抓题材的圣手。虽然他的长篇小说多以历史为题材,但是他的历史小说却总是能够站在时代的潮头,着眼未来向前看。他创作的长篇小说《太平天国》、《朱元璋》、《抗日战争》等莫不如此。二是他的生活阅历极丰富,学养极深厚。更可贵的是,他的想象力也同样出色。这不但与他的年龄有关,也与他丰富的人生经历有关,更重要的是与他极严谨的治学态度有关。据他自己介绍,为了这部小说,他多次前往山东,三下南洋,遍访印度尼西亚、马来西亚、新加波、印度、斯里兰卡、菲律宾。这才为我们展现了一部史诗般的作品。三是他很新潮,颇具创新的勇气。古稀之年,不守旧,无成见,常常带给人意外惊喜。这一点在他的中短篇小说中反映得最为充分。《天之涯海之角》的书写方式有别于传统的长篇小说,很跳跃,很蒙太奇,对看惯传统长篇小说的读者们可能是挑战,但时下的年轻人则会有更多的魅力。
  《天之涯海之角》出版后,颇受社会关注,人们从不同角度来分析点评它。虽然小说描述的是商场、情场,但笑天先生是有大智慧的人,他不会用百万篇幅去剖析什么生意秘诀,更不会花费宝贵时光去解读男女之情。按他的说法,历史小说要“站在今天的高度,无论从人文、人性还是社会层面,你都可以把历史这团面揉好,打造出你想要给读者的点心。”在书中,有人看到的是坚韧不拔、不屈不挠、舍生取义的精神,有人看到的是中华民族落地生根、落叶归根的特质,还有人看到了对民族大义、民族自尊的呼唤。不管人们如何解读这部书,在我拜读它的时候脑子里却总是萦绕着一个词:“舞台”。这部书对我最大的启迪,就是舞台对人生的意义。
  中国人习惯把人生比做舞台,也具有很强烈的舞台意识。给人展示进步的机会,就说给他一个舞台。论事情的主次,就说谁搭台谁唱戏。比喻理想的重要,就说心有多大舞台有多大。还有人拍着胸脯说,给我一个舞台,我还你一个精彩的角色。其实,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在哪里,中国人都很注意是否有属于自己的舞台。有了舞台,就有了注意力和关注度。有了舞台,才会有更多的机遇和条件。有了舞台,人们才能说出自己想说的话,用自己的表情表达对世界的看法和态度。
  吉林的文学舞台不算高端宽阔,吉林的文学史也不算悠久厚重,但是吉林却有一些值得骄傲的文学人物,让那些高居文学顶峰上的人们也不能小觑。公木、鄂华、丁仁堂、乔迈……每个名字都响当当,每个名字的后面都是很辉煌的一部大书。看他们的人生经历,一个重要的启示就是:他们的成功并不需要等待别人帮助设计场景,营造环境,搭建舞台。他们的人生舞台都是由自己搭建的,在属于自己的舞台上,自由自在、活灵活现地演绎着让观众们叫绝的角色。
  当然,这其中自然少不了张笑天。笑天先生的舞台无疑也是自己搭建的。他自己设计、自己组织施工,然后在全新舞台之上进行创编、修排和展示。他进大学学的是历史,但却为写长篇小说休学了。毕业后到山区中学教书,却写出了长篇小说《雁鸣湖畔》。再后来他进长影当了影视编剧,却因为创作小说引起争议,甚至受到批评。他从来不满足别人给他搭建的舞台,而是在自己搭建的舞台上醉心舞蹈。“温不增华,寒不改叶,物我两忘,宠辱不惊”,是笑天先生的座右铭,也是他在自己舞台上具有的从容与自信。
  在这个世界上,不管什么人,生而拥有舞台。只不过有大小之别、贵贱之分而已。生而得之的舞台自然不是自己的,而是别人为你准备的。就像书中昌邑县的人们,或生入商人之家而成杨家父女,或为武人之后而成宋氏姐妹,或做百姓之身而成麦家兄妹。还有胡玉民、杜瘸子、牛满囤,等等。他们生下来就登上了别人搭好的舞台,穿上别人已经备下的行头,扮演着别人指派的角色。“舞台”是既有的,“角色”是安排好的,甚至连对“台词”都是现成的。虽然,也有在别人舞台上精彩演出的人,但对绝大多数人来讲,在不属于自己的舞台上,他们不得不生活在巨大的惯性中,被周边的一切裹挟着、纠缠着,无可奈何,不能自己,无法改变,也无法逃脱。而胡玉民、杜瘸子们押宝赌钱何尝不是想在别人的舞台演一出自己的“戏”,为此他斗胆到墓地里“讨风”,在寡妇裤裆里“搅和”,但是他们改变命运的任何努力最终都落空了。麦秋说“理想是哲学家和骗子共同拥有的”(第158页),我们在痛恨这些劣根的同时,甚至有一些理解他们的恶行:这些生活在底层的人们
  太想改变点什么了。
  怎么改变呢?下南洋,闯天下。在《南洋早报》社长办公室的墙上有一幅字:“当一扇门向你关闭时,千万不要把自己也关在了门外,世界不会只有一扇门,一定还会有另一扇门能走出去,得耐心地等待和寻找。”(第653页)为此,麦穗、柳德明、牛满囤主动寻找机会,成为下南洋的自觉者。麦芒、李狗剩被迫逃亡,成为下南洋的被动者。麦秋、宋天问只是听从他人的安排与好意,成为下南洋的随附者。虽然他们下南洋的原因、目的、方式和结果都不尽相同,但是都找到了自己人生的新天地、新舞台。
  在小说众多的人物中,最吸引我目光的不是文质彬彬的麦秋,也不是迷般可爱的宋天问,更不是可以呼风唤雨的杨润德、齐云鹤,而是麦穗。小说一开始,麦穗就是一个忠心报主,深受宋家喜爱和信任的镖师,他一身好功夫,还粗通医道,是镖局的骨干力量。在家里,他是一个孝子和慈兄,更是麦秋的好帮手。应该说,他的生活环境是稳定的,也说得过去。但是,他却毅然放弃了自己熟悉的生活,决定下南洋闯荡。从书中交待看,“麦穗下南洋,是去收爹的遗骨,尽孝心,让他回乡,别当孤魂野鬼,挣钱在其次。”(第96页)但在我看来,麦穗在骨子里是一个不安现状、不甘平庸的人,在潜意识中他具有一股强烈的改变命运的冲动和渴望。
  正是凭借着这种精神力量的支撑,他刚到雅加达便苦学马来语、荷兰语,处处留心生意技巧,成为同行者中适应环境最快的一个,并很快成为“背包袱人”的主心骨和领袖。为了充分表现麦穗的志趣,笑天先生让他从齐云鹗那里选取了三本书(第344页):一本《金匮要略》,表现麦穗的助人济世之心;一本《七侠五义》,表现麦穗的纵横天下之志;一本《荷汉词典》,表现审时度势之智。在杨家的五百万荷兰盾赎金沉入大海,甚至连那些海盗都渐渐淡忘的时候,他却暗暗地苦练潜水技能,把它们打捞上来,“不用把五百万全捞上来,就算捞上一半,三分之一,十分之一,都是大富豪了”(第812页)。在认识麦穗上,奥兰治可谓一针见血:“在麦穗聪明和诚实的外表下,藏着一颗高傲和狡猾的野心。”(第696页)
  也是凭借着这种精神力量的支撑,他第一个走进荷兰人居住区沿街卖绸布,第一个走进大银行家奥兰治的公馆,与他的女儿玛丽安娜成为朋友,第一个把一个“荷兰妞”吸引到了中国劳工的工棚子,第一个登上巴厘岛向土著人推销商品,第一个领头组织“背包袱人”合股做生意。他牢牢抓住给奥兰治公爵治好病的机会,充分利用奥兰治的社会影响力,动员当地的新闻媒体为自己行医营造舆论,树立了南洋名医的形象。在小说中,笑天先生给麦穗设计了画财神的特长,我想,这当然不仅仅是为了表现他的多才多艺,而是暗示麦穗的一种志向。他告诉奥兰治:“财神是穷人发明,也是安慰穷人的,像奥兰治公爵,你是不用供财神的。你本人就是财神。”(第492页)这里,麦穗想说的难道不是他自己吗?
  还是凭借着这种精神力量的支撑,他敢于与雅加达市长伊文思争平等,与东印度公司橡胶大亨家的大小姐讨说法,与荷兰贵族小姐玛丽安娜高谈阔论,与黑社会的青爷、白爷一决高下,与巴厘岛的文身土著斗智斗法。他一直在争,一直在斗,为的不仅是脸面,更是关注与重视、认同与赏识。麦穗说“也许每个人都是自负和自卑的复合体吧。”(第663页)看来,他的自我认识也是比较清醒的。
  无论是在《天之涯海之角》这部小说里,还是在真实的世界中,我们都能够看到这样的事实:只要有人群和观众,只要还有一片“空地”,中国人就能因地制宜,因陋就简,因势利导地建起一个发挥作用的舞台。即使没有“空地”,我们也会利用现有条件挤出一块地方来搭台。人们会发现,有中国人的地方,其他人很快会不知不觉地成为看客,他们会由衷地为中国人喝彩。总之,麦穗身上集中反映了中国人的自尊、坚韧、聪明的品格,他应该是小说中着力刻画的一个人物。
  相比之下,麦穗的哥哥麦秋虽然更大的学问,更广的见识,更多的机会,却表现得更随遇而安,更无为而治。他长得漂亮潇洒,比麦穗更能讨女人的喜爱,也更能得到有权势者的赏识和器重。但是,他却很少有搭建自己舞台的热情和愿望,而是心安理得地在别人安排好的舞台上,表演着人们期望的角色。本来,从燕京大学毕业后可以“天高任鸟飞”,最终却因所谓“家里困难”半路辍学,回到小县城做了一名中学教师,在杨家父女的格外呵护关照下生活得安心自在;本来,因为“不是镖师,不过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第105页),不想去北京护镖,最终却因杨、宋两家的一再要求下,在宋天问的精心保护下走了这趟镖;本来,完全没有下南洋的念头,最终却因杨家力邀盛情难却答应下南洋经商,并因杨润德的赏识直接成为恒信雅加达分号的“老总”(杨润德虽然很看重麦秋的才华,但骨子里更看重的是他“准女婿”的身份);本来,他应该成为麦家的希望和支柱,是能够改变麦家命运的那个人,可最后他却需要走麦穗的门路,登上了奥兰治为他搭建的舞台。在书中,麦秋是一个走到哪里都让大家欣赏和喜爱的人。但我却不这么看。
  天之涯,海之角,人有志,皆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