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4月26日 星期五
刘兆林:妻子请来的客人
来源:东北作家网 | 作者:刘兆林  时间: 2012-01-30

妻子请来的客人

    我有必要自我标榜一下再|兑正题。为了某种个人利益直奔主题去拉关系走后门,目的迭到关系立即终了,连十秒钟都不肯延续的那类请客吃饭我是极鄙视的,可以大言不惭地说,我从来没有过。当然了,人嘛,谁能孤立存在?任何人都不可能!每个人都像一个小圆球,亲戚是这圜球的经线,朋友是纬线,或朋友是经线,亲戚是纬线。情人哪.同事呀,领导畦、下属啊,就是经纬之中或粗些或细些或鲜艳些或暗淡些的混合线。不信就捋一捋吧,谁能逃脱各种关系的网络?逃得脱,他就不是成神也变妖。其实,中国的神或妖也是逃不脱的。石头里蹦出来的孙悟空还有师父师兄"及花果山那一群小猴孙哪,牛魔王妖亲怪友也不少。
    所以,虽然我们属于不好交际的人家,但也免不了有些客人。我是指到家聚一聚,吃顿饭叙叙情谊那样的客人。我常出差,全国各地都去,在外面交了些意气相投的朋友。人家出于情谊热诚地帮助了我招待了我,反过来他们到了东北,我能不尽一下地主之谊吗?在人家那里时我说下了话的:"到东北去呀,去了找我。"真找来了却躲躲闪闪没话了,那叫男人吗?逮就有了麻烦,不是我把朋友当负担那种心理麻烦。麻烦在于妻子。我们家的客人都是我的,没一个是妻子的。地是教师,从来不出差。每天都匆匆忙忙在家和学校这两点一线上往复着。学校风气的严肃、正规大概在全社会仅次于部队,她不理解我何以要在外结交朋友,何以非要到朋友家吃饭,何以叉非要反请朋友到自己家来吃饭,但现在中国的一般家庭,表面上男人说了算的成分总是大些的。男人既已把客人请来了,尽管妻子不理解,还能说不好听的吗?还是尽量表示下热情下厨房了,客人走时她还步不得违心跟人说句F次再来呀。可门一关便虎起脸跟我下通牒令:"告诉你,下次再来人我可往出撵了。"再来人虽然也没真撵边,我们自家非得别扭好长时间不可。
    长了,我也不得不认真想一下:有客人的酒饭总要花许多劳动和时间,我们吃喝热闹一气拍拍屁股走了,妻子在学校站一天回家又要忙活收拾,叉只能吃些残汤剩饭,也确实够辛苦的。我就逐渐改革一下做法,再请客人吃饭,我就自己动手,从购买,到制作,到陪客,甚至到收拾残局都自己承包丁。但这也还是不能使我们各自心理平衡:和不认识的人应酬对于她比劳作还累人;况且,无论我怎么减少她的负担,客人总归都是我的朋友,这样我们就无法平等,而不平等就不可能和谐一致。不和谐一致就永远不能令她满意。特别是有一点,无论如何也不能通融:女同志或者说女朋友吧,无论如何是不能请家来做客的。为了工作结交些男朋友她还勉强认可,结交女的就无论如何不行了。
    她这个思想我也绝不能接受。满世界到处都有男有女,怎么为了工作就光能结交男的,不许结交女的哪?不是男女平等,男女都一样吗?大道理地也不否认,一落实到我客就行不堪。行不通我又不能强行。我还既不能不工作,又不能不生活,而要工作和生活都好,就不可能全依了妻子。
    我苦心琢磨,如果她也结交朋友,尤其是男朋友,并且也请家来做几次客.她就不会苛求我,我也没有负疚感了。但是她的工作使她很少有交朋友的机会,越没有交朋友的机会越不理解交朋友的意义。但是我相信,对任何人来说,机会都是有点的,关键是欲望。有了欲望就会主动寻找或者创造机会,我就慢慢向妻子渗透这意思。我跟她说:"咱家客人总是我的,让你受苦了,哪天或者赶个什么节日,比如三八妇女节或教师节什么的,你也请些朋友来家做做客,男朋友也行,我做饭,包括买菜和收拾残局都由我来,好不好?"
    妻子两句话就堵住了我的嘴:"你可真会想美事啊,让我请,你好请着方便啊!你不害臊竞说让我请男朋友。让自己老婆交男朋友,缺不缺德呀?"
    我反击地说:"你不交拉倒,我交,我专交女朋友,不干犯法事看谁能怎么着?"
    她又要哭似的反击我:"你交吧,交我就上弹位告你搞破鞋,告完就离婚"看她绝不是闹儿戏地亮出"搞破鞋"和"离婚"两件核武器,我那软骨支撑着的欲望一下便收缩回去了。只好在那绕梁三日不绝于耳的离婚警告声中苦苦压抑着自己,屈从着和平共处地过日子。按说怕离婚的应该是妻子而不是我,可事实却真是我怕她吵闹离婚什么的,我从心底不主张离婚,我觉得离婚是最简单最幼稚的解决婚姻矛盾的办法。我希望有巩固的婚姻,雨婚姻的巩固在于给双方一定程度的自由,一点自由没有的婚姻最存危机,但自由又是极难得的,不是她不给你,就是你不给她。我们家是她不给我,深究一下不给的根源,其实倒是她怕我真的有一天被哪个女人勾引去而提出离婚。对我来说,那一定程度的自由就成奢侈品不敢奢望啦,工作出不出色啊,生活有没有激情啊,就都那么回事去吧。
    我发现,只要我少接触人,尤其是不接触女人,在家就极受优待,不干活,不买菜,不做饭,睡懒觉甚至油瓶子倒丁不扶都不受指责。反之,你就是每天早早起来,把全家的袜子、裤头都洗了,也得不断遭斥责,好像这些都是对我犯错误的惩罚。一连几年了,我违反职业的需要,压抑着自己,冷漠别人。同事们好生奇怪,奠不是我要升官了,不然怎么会改了常态不大理人呢。观望了两年并没见我有升官的动静,朋友们才相信我确实因为家里的苦衷而少了交往。现在,我差不多已经适应了平静而木然地生活。但是,三十左右岁的人是经不往欢乐诱惑的,一有机会那被压抑住的欲望叉会抬起头来。有一年妻子放寒假带孩子回老家了,我独自在家就非常想快乐一番,但一想到那几天快乐了,往后怎么办?妻子回来后那闪闪烁烁的疑问眼光和拐弯抹角的盘查口气,我怎么应付?晟后,还是把快乐的想法压抑下去了。
    压抑出的平静是难熬的。为r熬过那段孤独寂寞的日子,下班后我就长夜看书,看了书生出浪漫之情时就苦苦压抑下去,压抑不住便完全是为了宣泄就把那些情绪写下来,有时写到天亮还不知不觉。
    后来终于写出事儿了,得了眼病住进医院。在医院里又生出一个令我激动不已,也令我十分为难的故事。妻子回来后,我实在压抑不住自己,提出请那故事的主人公来家做客的愿望,遭到了妻子拒绝,那故事就不了了之了。
    再后来,妻子破天荒也次差。真是破天荒了。鄢天她从学校回来说要出差时我竟以为她在开玩笑,直到过两天收抬行装带了车票登上火车,我还有点不相信,以为她是在考验我会不会趁她走时请人来家。其实真是出差。学校有一桩事情需要出远差外调,班主任老师抽不得,别人叉老老小小丢不下,便央及她跑一次。她是党员,孩子叉撂得下,就什么价钱没讲答应下来了。还是十多年前出远门那套办法,煮一兜子鸡蛋,买几块榨菜两根香腑,还有一些方便面,足可以吃五六天的。我说她带这些东西哪儿都有,带够了钱就行。她这样带法付出许多劳动等于提高了物价,不合算的。她不听,说出门不像在家,宁可累点到时候方便。我心里话,都什么年月丁,还这样想问题。不过也暗自舒了口气,她毕竟说了句出门不像在家的话,对出差的艰难无意间给了肯定。真该感谢他们学校党支部给她这个出差机会。
    在妻子出差的二十多天里,我叉萌生出把住院期间不了了之的故事再拣起来的念头,但害怕妻子回来一旦听孩子多嘴多舌说露了.闹出不愉快来,还是把几次抓起的电话都放下了。我陷那个电话号码一旦拨通便控制不住来往。可妻子哪里知道,压抑自己不由自主的欲望有多么痛苦。要不是带着孩子有个伴儿,我大概又会住进医院了。
    那天,妻子没拍电报也没打电话叫接站,忽然自己背个包就进了家门。看见她我心不禁怦然一跳,怎么她瘦了许多,仿佛大病了一场。
    地深叹声说别提了,便躺倒在床上。
    吃了饭,洗过澡,要晚睡时她忽然很害羞的样子,想说什么叉不好意思说。我诧异,怎么出了趟差竟变得大姑娘似的羞涩起来?直到熄了灯,她才在黑暗中说出一个让我吃惊的打算:"过几天我想请个人来家吃饭"我忽然拉亮床头灯,坐起来仔细端详她的神色看她是否在说梦话。
    "太阳明天会从西边出来吗?你要请人!"我说。她说:"这次出差认识的,得好好谢谢人家!"我本想拿先前她挖苦我的话讽刺她一下,叉恐怕把她破天荒得来的一点进步矢折掉,便赶忙先表态说:"那好,哪天都行,我买菜,我做,你只管请来是啦!"不等说完我就筮觉自己压抑住的期冀只不过勉强处于冬眠状态,一到了春暖花开的季节立刻就蓬蓬勃勃地醒来了。我警告着自己,别过份热心让妻子发现贼心未死,而把她的打算收回去。"不过,我只负责买和做,不负责陪客。"我故意拿她一把。
    "刚认识的客人,头回来家,掌柜的不陪?告诉你,你是掌柜的!"她平时根本不用"掌柜的"这种叫法。她用家长的时候居多,因为儿子的班主任三天两头开一次家长会,谁当家长谁就得去开会。现在她叫我"掌柜的",显然是在故作幽默,同时也说明她心情不错。她是真怕我不陪的,看来这客人在她心中位置很重要。
    我又故意激她:"如果是男的我陪,女的我就不陪了"我谅她也不会请男客人来家,若能那样,人的改变就太容易了。"怎么忽然封建起来了?你不嵊想请女的吗?"她又同我开了句玩笑。出趟差各方面竟都有了进步,也会开玩笑了。到家才几个小时,已经幽默三四次了,虽然水平不高,但现像着实可喜。"在你眼里,封建不是进步吗?"我讽刺她。她说:"在你眼里,封建不就是封闭吗?我这不开始开放了吗?"
    "你请个女客人来,允许我陪一陪,就是开放?哈哈哈""筅啥笑,再笑我还不请了呢!"
    "不请就不请,我省事了,反正以后我是啥人也不请了"说着我就关掉床头灯,装出转身要睡的样子,实际是等她进一步求我,好借此出出以前的冤气。
    呆了好一会儿,她终于沉不住气叉将床头灯拉亮:"你这人真是鸡肠子,以前总叨叨让我请人,真请了你又不支持!""你不想想你是否猪肠子,以前说那么多损话都粗粗拉拉忘了咋的?你从没声明作废""现在声明,作废了。以后你朋友来家,我一律作陪"我继续反击,目的是巩固和扩大战果,我说:"我都说不再请朋友了,你还作什么陪。人要朋友啥用?猪没朋友活得最省心,心宽体胖!"
    "别放屁掺砂子了。我给你讲讲要请的这个人,你就没话了。"我不想听,你请个朋友,干吗还要我先把人里里外外审查一遍,像审查叛徒特务似的。夫妻间这样,有意思吗?"
    "不是让你审查通过,我连这人的性别、年龄、职业啥都不告诉你,光说事儿你听听。"
    我打断她:。不是女的吗?"
    "你自己认为是女的,我并没说是。"
    原来并不一定是女的!这倒诱使我想听听,妻子要请的客人到底有什么事会感动轻易不动情的人。另外,从这些事中总能判断出男女吧。我说:"男女都一样,毛主席的思想。孔夫子才说男女有别,授受不亲。我信毛主席的,说吧,不用交待性别。"
    "我说到哪儿你最好都别打岔。同意的话我就说了?"她拉熄了灯,细说起来,
    "我最不愿和年轻漂亮的人说话,这你知道,男的女的都不愿意说。我认为那些年轻漂亮的家伙说话都不可靠,心眼不好。他(她)们自我感觉良好,以为什么事别人都巴结他(她),就因为他(她)年轻漂亮。他(她)一旦对你无缘无故热情了,就得提防点,肯定要求你办事,要拿你大头了。我就这么认为的,事实也差不多这样。
    "一上火车,我对面坐一男一女正好都是年轻漂亮的。两人挺亲热也挺随便,但叉说不准是不是一家人,刚一坐下就微笑着点头跟我打招呼。我疑心他们想打我座位的主意。我是边座儿,如果跟我换一下,他们就可以面对面而且是边座了,那样说话做事都是最佳位置。我就冷漠地点点头,点得几乎看不出点了没点,话也只吱唔一两句拉倒了。但不得不承认,俩人年轻漂亮叉不艳俗,衣着发式一眼就看出与众不同,是高雅简朴的与众不同,让有欣赏水平的人看了不能不自感不如。这就弄得我举莫名其妙的拘谨。他们越坦然大方,我就越拘谨,越变得不自在,觉得他们有点旁若无人,有点骄傲自大。我就赌气不看他们,趴茶几装睡。睡不着也趴着。后来累了,还得坐起来看书。
    "我旁边坐个患感冒的老太太,不时咳嗽。让人难受的咳嗽声和一对漂亮男女的眼光,我书也看不进。一点什么事没有干坐着,表情就更不自然。我只好借机上厕所轻松一下。
    "也不能在厕所长呆呀,大热天车厢里都让人发问,厕所里更闷得受不了。磨蹭一阵儿回到车厢,老太太坐到了我的位置上,伏在茶几上咳嗽。她见我直用眼睛看她就挪开了,又接着趴在膝盖上喘气。这时,对座那个漂亮女人主动站起来把老太太让到她的边座,并拿出桔子给老太太压咳,同时让我和他们一块吃桔子。这下弄得我好渺小。自己没让座不说,先头我吃苹果时就是自己吃的,谁也没让一让,就那么自己吃的。我以为不认不识的,让人家也不会吃,就不必虚伪了。可人家,既让了座又让吃了水果,我只好说有胃病只能吃苹果,别的什么水果也受不了。遮过羞后我叉安慰自己,认为他们跟老太太换座是为了面对面说话方便,他们是先想打我的主意没得逞,才叉以照顾老太太为名乘机换了座的。
    "中午时他们招呼我一块到餐车吃饭。我说胃不好,也不饿,没去。他们一去餐车,我赶紧拿出煮鸡蛋和榨菜,吃得很快,怕他们回来看见笑话,叉不好意思不让老太太一块吃。我就给老太太扒了两个鸡蛋,推让的时候把茶几上一杯刚倒的开水碰倒了,结果我的右手烫起一层泡。我很窝火,还没到地方手就伤了,大夏天的怎么洗手怎么洗脸不说,一个大包一个小包怎么拿?下车还不知找哪儿去住。头回出差就不顺利。
    "那俩人从餐车回来,看我正要用手绢包扎,拦住我说,手绢擦手擦鼻子的细菌很多,包伤口最容易感染。他们从座位上拿下提箱,从提箱里拿出个精巧的药箱,用消毒水给我擦试一遍,又上了些药粉,然后用药棉纱布包好。他们做这些的时候,一点虚情假意也没有,就好像一个单位的门诊医生对待本单位来就诊的患者看完病也不用领情也不用报酬。我对他们投来的眼神不再报以冷漠了,还偶尔参与一两句他们的谈话。原来他们跟我去一个地方。我说我第一次去那儿,不知旅馆该住哪家好。他们听我说是去外调,没有熟人接应后便说,你手烫了,拎东西东找西找肯定不行,如果不介意的话,下车跟我们一块走。我们住一个机关招待所,还有车接站,你就住那儿吧,条件很不错!,
    "我很感谢说行是行但太不好意思了。他们说,一个城市的人,到外地就是老乡丁,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一来我手烫了确实没法提着两个包找旅馆,二来我对他们已经有了信任感,下车时也只好让他们帮着拎包,跟他们走了。他们有车接站,我+电奔走之苦没受着就住进了招待所,价钱也便宜。在招待所服务台分手时,我说了好几遍谢谢,回东北见,并没告诉他们单位和家里的住址,也没问问人家的。
    "住下后我一连几天早出晚归,也不上食堂吃饭,我嫌食堂饭菜太贵。带的那些煮鸡蛋每顿吃两个,加一包方便面,每天饭钱用不了一块钱。钱倒是省了,可省了钱惹来了麻烦。大概天热鸡蛋坏了的原因,吃到第三天晚上我就又拉叉吐,一夜上r四五次厕所,折腾感冒了。第四天就发高烧,烧得糊里糊涂躺了一天,什么也没吃,嘴唇都干裂了。傍晚时看着要落的太阳心里难过得哭了,后悔不该出这次差。
    "我这人确实太小家子气了,万事不求人,馥想求人欠了情怎么还。病那样我也没跟同屋人说帮个忙,就那么装没事似的躺着,掉眼泪就蒙了头不让人看见。我头埋在被窝里叉热叉昏地想家了。在家还用等病成这样吗?打针吃药不花钱,黄瓜柿子西瓜罐头什么的早买来。不该出这个差,带的几个钱花完家都回不去了。虽然走时你写了几个人名叫我有事去找他们,我
    拿着电话号码,到最后也没打电话。一个女同志,在外病,找男的帮忙,多不方便,叫人家女的知道误会怎办?找女的吧,说宴在的,我对你在外交的女同志不放心,说不上怎么交的哪,也不知啥样女的,找了她们就等于支持你们的交往了,我才不当傻瓜哪。当时想了这些之外,也想到你了。这么多年你时常出差在外,都怎么过来的呢?那阵儿我特别想家,在家多好......能不能病死在这呢?我浑身冷得发抖,烧得肯定不轻。
    "后来有人敲门。我想肯定是找别人的,也没应声。直到听见喊我的名字,才掀了被勉强答应一声。进来的是火车上坐我对面的那个男的。他对我说,刚吃完饭,怎么就躺下,走哇跳舞去呀,缺女伴我没好意思说病了,而是用反问来推托,'她呢?,'她也去,正打扮呢,我同屋那个男的一块去没女伴'我就是没病的话,也不会跟他们跳舞去的何况病得要死。我这才说病了,躺着都天旋地转的还跳舞呢。他这才认真看我的脸色,大吃一惊说下火车还好好的,三天就病成这样。说着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当时吓得我差点把头一歪躲开。一个男的,我连他姓名都不知遭呢,怎么能动手动脚的?内心极紧张地戒备着,怕他再做出其它动作。
    "他缩回手大惊失色说,烧这样你咋不去看看?嘴都裂了,怕有四十度!他慌忙倒了杯水叫我喝。我说不要紧,你快跳舞去吧我怕同屋人回来看见误会是什么人。这一说他真走了"他和那个女的一块来了。女的换好丁漂亮裙装,却捧着一大瓶荔枝饮料,男的提一塑料袋水果,他们把方才倒的热水倒掉,让我喝了两杯饮料.说要送我去医院。我说你们去跳舞吧,我不去医院。他们说烧这么厉害不去医院要出危险,我只好起了床。出了招待所他们又要叫出租汽车,我连忙制止,说出差没带多少钱不能坐出租车,就挣扎着要找公共汽车站。他们说坐公共汽车得换好几次,非昏倒不可,不能惜钱不顾命啊,钱的事我们帮你解决!他们没经我同意叫了出租车。坐进车里时我急坏了,我怎么能坐出租车呀,来回二三块还不得我拿?那女的像看出我心思,对男的说,回去拿你单位报销算了,大单位容易些。他们根本没让我交车钱。
    "医生检查后让我住院。我说出差不能住。医生说不住有危硷。我说住我没有钱。医生说投有钱不能住。他俩说住吧,钱他们帮忙。医生说办手续时就得先交。那女的就叫男的回去取钱,安排我住了院。
    "住院押金和出租车费都是人家给交的,这回我不能不问人家单位、家里住址、电话号码了,得还钱,得感谢人家呢"昕到这儿我实在忍不住了,问她是哪单位的。
    "不是让你别打岔吗?"妻子说;"当时人家俩人回答说,你病这样先忙治病,病好了会告诉你的。我一共住了五天院。人家也出差大忙的,还去看了我两次,中间去一次,出院时接的我。"
    "谁去的呀?"
    "那个男的。"妻子不好意思忙补充说,"是那女的叫他去的,女的忙不开,正好男的有空儿!"
    我借机开妻子玩笑:"是不是他看上你啦?""胡扯什么呀,挺犬个人!"
    "这是你的逻辑呀,男女相帮一定是谁看上了谁""我这跟你不一样,你是没事找事,借机联系!""你是有魅力呀,你不理人家人家主动联系你?""有魅力能吸引不住你吗,惹得你老想联系外人!""我是按你逻辑推断出来的。一个男的也没什么可求你的,主动帮你不就是看上咋的?"
    妻子有点急了;"我不跟你说清了吗,是那女的叫他去的,女的没空儿,他有空""那么是请他们俩啦?"
    "一个。他们俩人不在一个单位。""是不是一家呀?"
    "不是,后来我问了,他俩不是一家的!"
    我又借机报复:"不是一个单位也不是一家的,出差在外还要出去跳舞,这不是作风有问题吗?"
    妻子真急了;"我是感谢人家帮我忙,又不是感谢他们作风有问题!再说他作风肯定没问题。"
    "你要谢的到底是男是女呀?""你不是说男女都一样嘛!"我立即抓住话柄,就像下级抓住一个有利时机促使领导在
    一张难报销的单据上签字一样说:"可说好喽,你同意这话啦,男女都一样?"
    直到客人就要进家门了,我还弄不清妻子请的到底是男是女。我是肯定男女都要热情招待的,不过说心里话。来个男的或来个女的是不一样的。米女的,我陪时既要热情义得严肃,步开玩笑不能说轻浮话,冷淡和热情过度妻子都会不高式。来个男的哪,我怎么热情都没说道,不过我心里也会毛毛草草地琢磨,他们到底是怎样一种关系?深想下去酒就会喝出酸味来。酸到什么程度我也没体验,因为妻子从没有过男朋友。
    不管来谁,我得认真准备,这是我家外交关系史上最有重大意义的事件了。妻子给我三十元钱,嘱咐我就照三十元掂对,井让我多利用家里现成的东西。我想,她头回请客,一定弄好点,多花钱也值得。不过最好别让她知道多花丁,会过型女人最心疼钱。我决定从自己小金库再拿出四十元。现在物价不像从前,三十元能买到什么呀。这个季节,买个西瓜就得十五元,一条好鱼又得十五元,一斤好虾还得十五、十六元。没有这几样东西不是请人来看笑话吗,人家张口就说坐出租车的主。这不能怪妻子,学校和家庭之外的活动她很少参加,没见识过这些,怎么知遭一瓶好酒一条好烟就得百八十元呢。没有小金库是什么事儿也办不好的。妻子曾对我的小金库有所怀疑,明里暗里查过好多次,连办公室都查过,至今也没被她发现,所以我对她自我吹嘘的有特异功能也不信了。以前我为了避免矛盾,曾暗自在外请过一个朋友吃饭,被她诈出来过,她就吓唬我说凡事老实点,她有特异功能。有几次我背她做的事,都被她诈了出来,一度真以为她有特异功能。小金库侦察失灵后我才踏实.她的所谓特异功能全是靠心理作用猜的。我的小金库就在书柜最显眼最顺手的那一格里。如果她真像报上说的有些党员那样,有空就把马列和毛泽东著作读一段的话,她早就发现我的小金库了,就在双人床她的那一侧,她躺着便伸手可取的一套马恩著作里。三卷《资本论》每卷第二百页夹百元,一共六百。急用时取,平时往里填。
    我乘没人时打开《资本论》第三卷二百页,拿出一张五十元钱。妻子把时间定在星期天,我星期六下午就把东西全筹备好了。收拾得精精细细,凉的往上一端就行热的只剩点火下锅了。星期天早饭后我又主动把屋子精心搞一遍卫生,然后把待客的一套杯盘碗盏洗擦好,摆妥,叉在客人到来之前将所有凉菜做妥。饭的一张桌子简直被我装点成一幅美术作品。这幅作品的中央,是用半个西瓜做成的什锦水果(西瓜皮上还刻了欢迎二字)。斟西瓜瓤的红色为主,桔子瓣的黄色为辅,还有紫色的葡萄。外圈凉盘有白的银耳,黑的木耳,绿的黄瓜,粉的火腿肠,还有金红色的螃蟹。妻子疑惑地看着桌子问我:"1元钱买这么多?"
    我边进一步精心修改餐桌上的美术图案,边回答说:"早市东西便宜,盛夏菜一天一个价!"
    妻子于是说:"弄这样行了,招待外国客人也用不着你这样费心!"可以看得出束,她嘴上说心里还是挺高兴的。
    中午十一点半的时候,妻子看看墙上的钟,说:"应该到丁,约定这个时间到的,我到平台望望去!"呆了一会儿进屋说:"这个人,出差时可遵守时间啦,说哪天几点来找我,一分钟都不差,今个咋啦?"妻子刚说到这儿忽然侧起耳朵听了听楼道里的脚步声。"来了,这脚步声就是"连忙出屋往下面去迎。我一听那脚步声确实有点异样,节奏分明而且有点快,上面这几层邻居没人这样走路。可我听着似乎是女人的脚步。我顺手按响录放机,一位我不知名的现代女歌星轻柔舒缓地替我家唱起欢迎客人的歌儿。我故意躲进厨房,等客人进家坐定后再正式出面接见。
    我在厨房未见其面先闻其声。客人一进门便是一句赞叹:"哟,你家这么干净!...紧接着又是一句赞叹:"呀,这是招待外宾啊?"
    妻子终于还是请的女的。这女人声音有些耳熟。妻子喊我:"喂,客人来啦!"
    我洗洗手,整整衣发,走到会客室,一下怔在门口。妻子请来的客人也仿佛被哪里的大气功师在远处作用了一下,突然从沙发上弹立起来,妻子刚递给她的一颗鲜荔枝从手上掉下来。她静止在那里足有十几秒钟,惊愕的表情定格了一般。我觉得
    好像置身在虚幻的梦境之中。妻子怎么会把她请来呢?是妻子故意导演的一出恶作剧,还是上帝暗中安排的一场喜剧?
    妻子请来的客人--钟秋娅--像秋夜一颗温暖的火星,一直在我心空中暗放着无法替代的光和热。她的形像正如妻子向我概括的那样,年轻漂亮但不艳俗,衣着发式便可看出与众不同,是高雅简朴的与众不同。她是医生,业余喜爱文学。医学和文学都研究人,前者研究人的肉体,后者研究精神。所以同她接触既可感到医务人员的热情,又能感受到文学爱好者精神世界的丰富。她喜欢穿白色或黑色衣服,这在医院是极不显眼的颜色,而且属单纯冷落的色调,但放在她身上便有了奇异的效果。她的眼睛、脸和体型具有天然的吸引力,与冷落单纯色调的衣着相结合。无论形神都冷热相宜恰到好处,用天使两个字来形容一点都不过份。当然这是我的眼睛看出的,情人眼里出西旋嘛。请不要以为我说走嘴用词不当,我对她确实有种超出一般男女关系的眷恋之情。我曾警告过自己,可叉原谅了自己,觉得这种爱慕并不伤害同妻子的感情,并且我产生爱慕之情后就想把她介绍给妻子,让她们能成为好友,让妻子能把她的美德学过来。
    我是在妻子回老家休病假那年认识钟秋娅的。妻子是慢性病,要休息较长我得上班,不能回老家陪她。温暖宜人的初夏只有我自己在家,下班后无事可做又寂寞难熬,我便靠拼命读小说打发时光,一读就是后半夜,读得头疼仍难以入睡。一个人独处的夜晚总是思绪绵绵灵感飞扬,就连做梦也如小说一样生动曲折。我忽然产生出写小说的念头。当时最强烈的情绪就是对妻了的想念,梦中生动曲折的情节大多与妻子有关,但又大多是曲折了一番之后仍可望而不可及,偶有可及之时却不是妻子。我就以妻子为模特写起小说来了,边读边写。读出文思就写一段,写不出来就再读,不管合不合情理,想到哪儿写到哪儿-有时还把梦中的荒诞情节写进去,反正不想发表,只为日后拿给妻子看的。那阵子读的几乎全是青春小说。读得晟认真的是日本作家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和奥地利作家茨威格的《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至少读过两遍,有的章节甚至读过三四遍。
    谁知写着写着忽然有一天发觉稿纸上有只黑色蝴蝶在飞,左眼盯到哪格子那蝴蝶便飞进哪个格子。眼光一移,黑蝴蝶便也飞走。当它再落到纸上时,用手一摸叉什么也没有。我叉看书,左眼看到哪个字时哪个字就没了,代之而出的还是那只黑蝴蝶。这时我才感到眼底隐隐的在疼痛。到医院一检查,医生说因营养不良和疲劳过度患了中心性视网膜炎,并责怪我为什么才来看,再晚几天就有失明的危险了。当天我被接收住院治疗,主治医生就是钟秋娅。
    所以我第次见到钟秋娅时,她身上就有一只黑蝴蝶在飞。黑蝴蝶在她白净的脸和工作服上飞时很好看。起初我觉得好玩,看她眼睛她眼睛变成一只跃动的蝴蝶。看她嘴时她的嘴也轻轻跃动。看得十分有趣。
    在暗室里她戴了一只特制的单眼镜给我检查眼底。"黑蝴蝶就是发炎那块眼底透射出来的,炎症面积很大,需要眼底注射。"她的鼻子几乎碰着了我的鼻子,说话的气流温柔地直扑我的嘴唇。她注射时左胳膊把我的头抱紧抵在腹部,右手往眼底进针。我的头被她抵得好紧,右耳贴在胸腹间能听见她内脏的蠕动医生真不起,把病人抱在怀里竟能若无其事。妻子离男人两米都直往后退哪。她跟妻子年龄差不多吧?
    左眼注射过后便戴上了白纱眼罩,黑蝴蝶再也飞不到她身上了。
    挡住了一只眼睛,其它什么也没挡住,闲着又没什么可干的,继续看小说,写小说。
    有一回我正躺在床上看三岛由纪夫的《爱的饥渴》,钟秋娅把书要了过去,翻翻之后说:"一只眼坏了,另一只眼就更要格外注意体息,不然会起连锁反应,两只都生蝴蝶!书暂时没收!"我想,你没收书我就写,反正我不能干寂寞着。
    那天,她看见我趴在病床上写东西,走过来问我:"写信哪?怎么你写信还有标题?这么长的信,半本子!"
    我只好承认不是信。"啊,写着玩的!"
    "我说不注意休息会起连锁反应你没记住吗?写成两只眼都生蝴蝶谁负责?"说着她章过我正写的小说。
    我说没事呀医生,不让看书也不让写,呆着难受哇。她说呆着难受帮着干干活,擦擦玻璃,拖拖地板,扫扫走廊。再不够干扫院子去。她面带微笑,显然是说的玩笑。我也便故意说:"就这点业余爱好,都不让干,想说说话也找不到有共同语言的。你说的那些活都有专人干,我主动帮忙,那些姑娘们以为我别有用心就不好了。"
    她无恶意地撇撇嘴说:"你想谈什么啊找不到有共同语言的?"我说起码谈谈三岛由纪夫,谈谈茨威格呗,我这样说是想将她一下,我想她不会知道这两人是谁。
    不想她呃了一声说:"不谈谈村上春树?不谈谈米兰昆德拉?"
    我被她顺嘴说山的两个人名怔住了,瞧了她一会才惊奇着问,"你是说写《挪威的森林》的村上春树?《为告别的聚会》的米兰昆德拉吗?"
    她说:"难道还有别的两个凡叫这名?我没听说过。"她拿着我写的有头无尾的小说,对我说:"这也暂时没收了,什么时候眼睛治好了再还你。这是医生的责任。"
    第二天我真的按照她说的,擦完病房义拖起走廊来。拖到医生办公室窗外时,我看见她正在读我那本厚厚的"有标题的信",不禁生出叉紧张叉喜悦的感觉,停在那儿观察起她阅读时的表情来。
    忽然地咳了一声,并起身朝门口走来,同时发现了我。我慌忙弯下腰又继续往前拖。她推门朝我说了句表现不错嘛,又回到屋里。我忽然觉得我的劳动有了非常重要的意义和非常强大的动力。三十多米的走廊一气拖将下去也没觉得累。快拖到尽头时她过来跟我谈话:"歇歇吧,拖地太过份了对眼也不利的。"
    我荚笑说:"不是你让我拖地吗?"
    "我是说别太过份,什么事过份了都不好。"她停了停说,"你小说中那个女人的心理描写就过份,女人的心理你不懂,你是在摹仿三岛由纪夫,但分寸感没把握好。三岛对女人心理把握得极准,你还不准。你在摹仿他,你还没形成风格。三岛的风格是他那可称之为建筑学的性格,文章的骨骼很鲜明,形容词用的很少,但比喻极多,生涩词汇很少,却既明白易懂又深奥。而你这一段像三岛,那一段像米兰昆德拉,再一段又像茨威格。给我的感觉是你看了这个的就摹仿这个一段,看了那个的就摹仿那个一段。"
    我被她说得脸发起热束,申辩说:"我不熟悉女人,所以写不好,除了妻子,我几乎不了解别的女人。"
    "你写的就是你和你妻子,应该熟悉她的心理呀?"
    "她好像没更多的心理活动,她平时跟我说的,并不比我写出来的多。"
    "咦,怎么会是这样?"
    "真的,就是这样。""有意思。"
    忽然我问:"那么说你很熟悉男人心理?"这似乎有点挑衅意昧。她却没介意说:"起码我对丈夫心理非常熟悉,还有几位男朋友!"
    "怪不得,你还有好几位男朋友!...你有妻子嘛,你对妻子心理都摸不透,怎么能写好小说?"
    我连连称是,承认自己只从文学作品中熟悉人写不出小说来。
    以后,钟秋娅一有闲空就到病房来和我聊上一阵,有时时司很长,内容都和文学有关。不到一个月,我们竟像多年的熟人了,哪天没聊就像缺了一项重要内容。有一天,她让我帮她把一大堆病历进到院务处后,似乎不回报我点什么便过意不去似的,对我说:"我也帮你做点贡献吧?"
    "你想帮我做?哪方面的?"我异常高兴地问。
    "写小说方面的。你不是说不懂女人心理吗?我从中学就写日记,一直到现在,都是给自己看的那种日记,借你几本看看,写的都是我每天的心理活动。"
    我喜出望外,木讷讷谢了她,真拿了她的日记看起来。我看一本还一本,再借一本,竟整整看了十本。她确实把自己的心理活动写得很细腻,我觉得文字功夫比我要好,感情比我丰富,地把自己丰富的感情表达得令人佩服。无论是对丈夫和对朋友的感觉,她都写,都写得如实。不像我。我也一直记日记,可多记些流水帐,虽然也记些心理活动,但许多更真实怕别人知道的心理从来不记,对妻子对女同志的想法尤其不敢记。相比之下我叉觉得她挺勇敢,敢于面对自己内心深处的现实,既感情丰富又有思想,是我在遇到的女人中包括妻子产生好感最
    深的一个。加上我眼睛里这只黑蝴蝶做媒介,我们顺理成章地建立起默契的友谊。她每天对我眼底的检查,对我病情的问询,和紧紧把我头抵在她胸前进行的眼底注射虽然都属工作责任,我却觉得比别人温暖幸福,而且自信这感觉是准确的,因为哪个患者也没像我俩这样有共同语言.在这所医院里我是唯一看过她日记的人。这么深的信任是谁都能得到的吗?五四青年节那天下午,三十岁以下的同志本来都放假,她又到医院特意送我一盒"明日茶"说常用这茶对眼睛有好处。我不知这茶是地家早就有的还是特意买的,也不知道放假她为什么不回家,就说:"过节怎么还来?这荼......青年节,该我给你买礼物才对""自己在家没啥事。一盒茶,什么礼物哇。眼睛今无感觉咋样?"
    "蝴蝶已经没厂"几个字一出FJ,我忽然生出一丝遗憾,眼中的蝴蝶一消逝不就意味着快出院了吗?"要出院啦......好得真快!"
    "就是......要出院啦。"
    我俩的口气都流露着相处恨短的味道。
    我忽然一闪念,问她:"你爱人呢,没给你过节?""出差一个多月了,还得一个多月回来。"
    "那你今天的节日就这么过?""不这么过叉能怎么过?"
    我想了一会儿。"我......我请你吃顿饭吧,快出院了.算给你过节,也算谢你。"
    "吃饭?"
    "我忽然产生这么个想法,不知道好不好。"
    "吃饭......有什么不好的,只是,你妻子也不在,我丈夫也不在,不大方便吧?"
    "可也是。要不,等我妻子回来再请。今天我陪你出去玩玩吧,你过节,我在医院憋屈一个多月了,也想出去玩玩。"我怕她叫我失望,便先留退路说,"你不想去就算了,我只是有这么个愿望而已。但是,你若去了我会非常高兴。"
    "那就去吧,我也很高账。"她把手伸进裤兜摸了摸补充说"今天不算谁请谁,我们俩把各自身上的钱掏出来,有多少算多步,不许再外添,加起来作为这次出去玩的经费,怎么样?"我知道自己身上不会有几块钱,便补充条件说:"我必须得外添些,身上恐怕一分没有呢!"
    "外添就不去了,必须得同意逸条件。"她说得虽温柔但很坚决,我不能不同意。
    结果我衣兜里总共只有三元八角钱,而她却是十七元二角-她把她的钱往我手里一塞说,"正好二十一元。别管三七二十一了,过节去!"似乎她成了这次活动的领导。
    然后我俩不约而同看了对方,"去哪儿呢?"
    我想了想说;"去江边怎么样?我想去江边。不过是你过以你为主""我也想去江边,好久没去江边了。"她果断地说,"就去江边啦!"出屋时我想趁她不注意从床头柜再拿出些钱,却被她发现了。"男子汉说话不算数,不去了!"我只好罢手乖乖跟着她出了屋。
    走时天还阴着,到了江边,太阳仍蒙在云中。天虽然不算好,人却不少,但大多都在堤岸上热闹。浩浩江流坦荡地涌向无尽的远方。江水宽阔平静,吹过来徐徐清风 -水边几十米宽的沙滩弥漫着诱人的诗意。我们忘情地眺望了一会,又不约而同看了看堤岸上的人群,我说:"到沙滩去吧?"她说:"是该到沙滩去!"
    走到江边时,西斜的太阳忽然从云的缝隙射出很宽一条光带,照得扛水泛起一溜霞彩。爽心的清风把微凉的江水推向我们的脚面,我们欢快地往后一跳,心头漫过无限的快慰之潮。"你会唱歌儿吗?"她问。
    "会唱!"我毫不犹豫地说。若在平时我会犹豫再三推说不会的。"唱一个吧!"她说。
    "好,唱一个。"那首《航标是之歌》没加思索就涌出我嗓子。 "歌--声--迎--来--了--盘一一色太--阳一,双浆划一破一了 干 层波一浪 我们--在海一一上--架桥铺--路--让航行的朋友--们--一路 唾--畅--"
    我唱得很动情,她也随着我一同唱。"--年--轻--的航标兵--用_-_生命的火花--点燃了--永不--熄--灭--的灯--火--"
    我们一边唱一边慢慢走着,脚上的鞋已经被江水打湿了。忽然眼前出现一节被江水推过来的枝条。她从水中捞起它说:"用这在沙滩上写字才好看呢!"
    "你写写看,你的字写得不错!"我鼓励她说。
    她挥动枝条,飞快写出三个字,是我的名字。写得十分潇酒。她把枝条塞给我:"你也试试。"
    我也写了三个字,是她的名字。
    江水很快漫上来,一点一点将我们的名字淹没了。
    回到岸边,遇到一个老太太摆地摊做有奖套圈的生意。一个圈一角钱,套住什么就奖给什幺。她掏出钱说:"咱们的经费还没花掉几个呢,套圈吧!"
    我们买了四块钱的圈,一人二十个。她说:"你先套。你套住的给我,我套住的给你!"
    我说;"你指吧,你想要什么我就套什么!"
    她指指是最远处半尺高的小天使,我一只接一只地把套圈向小天使投去,风太大,二十个圈用完了也没套上。我不甘一,叉要过她手中那二十个,只剩下五个圈的时候,才把那个小天使给她套住。我又买了三十五个圈给她,就正好每人一样多了。指着和"小天使"差不多远的"骑士"说:"我要这个。"
    她的竹圈儿一个个向骑士飞去,她不仅套住了骑士,还有一只飞机和一条船。
    我把飞机分给她。她收下说:"好吧,以后要坐飞机你找我,坐船我找你!"
    上了堤岸,她说:"还有十五块钱呢,得花光它!"我们四处看看,只有一份卖冰糕的生意。我说:"就吃冰糕吧!"
    "好,咱们比赛,看谁能吃。"
    我们俩一连气吃到五碟时,她说不行了,我咬牙又吃下一碟,终于胜了她。胃里冰天雪地,心里却极温暖。付过帐后,我们的活动经费还剩下五块了。
    我说要不再吃几碟算了。她说实在不行了。我指划了一圈江岸说再没什么可花钱的了。
    她想了想说,买一枝鲜花吧。我很赞成。可走了好远,问了好多地方,也没打听到哪儿卖鲜花。
    最后,我们把剩下的钱在书摊上一人买了一本书。她那本是《敲开伊甸园之门》,我的是《为了告别的聚会》。我带着各自的收获坐上了回返的公共汽车,她的手里还有一枝我偷愉折下的迎春花,鹅黄色的花瓣辉映在通红通红的晚霞里,十分醒目。
    妻子被我和她请来的客人意外的表情弄得莫名其妙,她已发觉我们先前认识无疑了。我镇静了一下,强硬着头皮向妻子介绍说:"我跟你说过,她就是我要请的那位医生,给我治眼睛的医生......"这样说时,我心里快速想到大思想家#嗦的那段话:"美满的生活离不开自我约束,但是与其约束那丰富而广博的爱情,倒不如约束那狭窄而充满敌意的妒忌之心。传统道德的错误并不在于它要求自我约束,而在于它没有要求到点上。"妻子请钟秋娅来家做客是把她当成好人,如果她知道了我们那段经历后还会那样认为吗?
    妻子的表情乱了,惊异、尴尬、慌乱同时拥挤着,一时竞没有话。
    我终于还是在外面请了钟秋娅,那是一个星期天的下午,这事当然没跟妻子说。
    我们选择了一家不很大但是僻静幽雅的西餐厅。那个下午天一直阴着,餐厅里只有我们两个顾客。
    我们喝啤酒。第一杯我向她致以谢意。第二杯她祝贺我眼中黑蝴蝶的消亡。第三杯我祝她身体健康。第四杯她祝贺我妻子病愈。第五杯我祝她幸福。第六杯她祝我幸福。我们的祝酒辞都是一句话,一点咛嗉没有,酒也喝得干净利索,一次一杯。祝来祝去不觉中喝光了六瓶啤酒,我从未喝过这么多啤酒,也从没喝得这么爽快过。她说她也是。
    这时,已是晚上八点钟了,外边早在我们互相碰杯相祝时起了雨。雨势越来越走而且起了风。服务员一边看钟一边看雨一边问我们是否还要加酒。看她的表情是在提醒我们要闭店了,别喝醉的意思。
    我们这才想到该同家了,可是雨很大,我有伞。算过帐后只剩下几块钱,根本不够叫出租车。但又必须得走,否则回家跟妻子就解释不清丁。我用工作证傲抵押商量着向店里借了把伞。
    我们同举着一把伞走进雨里。
    风不稳定.把雨畋得前后左右乱窜,一把伞没法两人遮雨。一会儿我往她那边推,一会她又往我这边推,我俩都浇了一边肩。
    四周没有一个行人,只有用力推挤我们的风雨。我们就顺应着风雨的推挤紧凑地拥依着,谁也不感到羞怯,谁也没往后躲闪,谁也不觉得冷。
    我们兴奋着往前走。鞋里进水,心里的暖流在往外涌。她用里边的手摸了摸我的外肩问:"还能浇着吗?"
    我听着像是她把我的头紧紧抵在她胸前做眼底注射时问的那声还痛吗?
    "浇不着啦!"我望着她问:"你呢?"
    她眼睛里闪着美丽无比收拢不住的热烈光彩,看着我说:"也浇不着了......只是..."有点热有点渴......"她把热烈的眼睛和干渴的嘴唇微微扬向我,同时停下了脚步。我分明感到她的身体在颤抖,也不由自主地停下了。
    这时,眼前的路灯忽然灭了。朦胧的夜色中不是风把我们俩面对面地拥在一起。
    "祝你妻子幸福!你一定要让她幸福!"她又一次用眼睛看着我时,第一句就是这样说的。"答应我!"
    我说:"我会的。也祝你丈夫幸福!"说完我就离开伞跑向雨中。
    雨声中我听见了她呼喊:"再--见--""再--见--!"我边跑边回应她。那声再见只是风雨中我们俩的一次微弱的呼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