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很懒惰的码字人。自1976年离开长白山后，由于心里特别纠结、特别的思念那个地方，才在40年后的2016年夏末，我们一家子五口从北京女儿家出发，驱车途经承德、朝阳、阜新、沈阳、通化，行驶数千里，回访了一次长白山。我们十分荣幸地登上长白山头，终于看到长白山巨大的火山口一一天池。可归来之后，由于手懒，我只写了一篇关于长白山铁路的散文，心里一直感觉还有遗憾，像亏欠自己什么，更像似亏欠长白山一些什么。亏欠，就像一块大石头久久压在我的心头。我想，这也像是欠下的一笔感情债。去都去了，玩都玩了，吃也都吃了，拿也都拿了，若不还总觉得感情上过不去。

　　2016年7月31日晚6时，我们抵达长白山深处的抚松县泉阳镇。当时，天正淅淅沥沥地飘着小雨。小雨像似在为我们助兴、更像似为我们洗尘。我们乘兴冒雨找了几家酒店，最后下榻在林业局一家高档宾馆。翌日，我们来到铁路地区宿舍，看看从前曾住过10来年的老房子。以及我们曾上班的车站和女儿就读过的小学校。宿舍老房子已由原来干打垒的大坯房改成砖瓦房；原来的露天水管也不见了，有了上水道，将水直接引入室内；车站正在原来的位置上拆、扩建中；小学校已在原地盖起两层楼的新校舍。下午2点40分，我们从泉阳驱车赶到松江河长白山西坡。待我们匆忙跑到景区售票口时，不巧，时运不济，窗口已停止售票。当晚，我们即入住松江河火车站前的如家快捷酒店。松江河车站，曾是我们40多年前工作过的地方，车站变化很大。站场增加好几条股道，站房已由从前的平房改建成两层高的楼房，建筑面积要比从前增加十几倍。车站等级也由原来的三等站升为二等站，成为浑白线与松（江河）宇（靖宇）线两条铁路的交汇点。我们在站前广场转悠一小时，向人打听几个老朋友也早都退休。这是一次计划外的收获，若是当天能登上长白山天池的话，下山，我们可能沿松抚高速立即离开这里，中途赶抚松或靖宇小住。我们尤其一心想住在靖宇县，抽时去拜谒伟大的抗联英雄杨靖宇烈士，可惜最后没有成行，与烈士擦肩而过。应该说，这是我们留在长白山的又一个新的遗憾。

　　8月2日晨，因头天晚上这里下过雨，天空万里无云。长白山雨后的天气格外清爽宜人，空气中充满负氧离子的清香味。不夸张地说，山上山下整个天然的大氧吧！8时，我们老早由酒店匆匆赶到长白山西坡入口售票中心。检票入山，要走一段不长的由红松铺就的木板路，即可乘环保车直接去天池了。我们正兴致冲冲在木板路上行进中，忽地，遇上一只小野蜂悄然赶来迎接我们。我不知小野蜂从哪条路上偷袭而来，上来即给我一个下马威，狠劲朝我的下腿叮咬一口，这一口让我一直疼痛20多分钟。其实，我一边赶路也一边在想，小野蜂的动机不是咬我，像是在关心我和考验我。我估计小野蜂可能发现我年纪已高，担心登山困难而提前来为我注射一针强心剂的。而且，那剂量还恰到好处，既没让我中毒一直疼痛不止，只痛痒20分钟就过去了，又起到让我振奋提神的功效。所以，我从心里尤其感激这只小野蜂的光顾，让我在长白山留下这么一次虽稍有疼痛，且十分深刻、难忘的记忆。据说，长白山上的野蜂，体内大都带有毒素，只是有的毒性大一些，有的小一些，我是遇上毒性小的了。我还听说，若是遇上毒性大的野蜂叮咬，人中毒后被叮咬部位要红肿，得疼痛很长时间，还非得进行治疗处置不可。甚至，个别人被蛰后还有中毒致死的，我真的很幸运。所以，为感激小野蜂，过后，我还专门为小野蜂写了一首小诗，特别赞美了这只小野蜂 :“我没招惹任何一只小野蜂/任何一只小野蜂也不认识我/是小野蜂察觉到我的心跳/才在我不经意中特别欢迎我/与我无所顾忌地亲吻/一口下去/汁液渗入到骨头/野蜂知道从我身上采不出蜜来/才有意在安慰我，为我强心、助力”。发2017年2月25日《中国诗歌网》。

　　我们一家五口人登上去天池的环保车，车一路攀爬登高，我们的心气也随着一路飚升。天高、云淡、气爽、心阔。车越跑离天池越近，逐渐进入佳境。此刻，真有像宋代诗人王安石在《太白岭》一诗所描绘的那样：“太白巃嵷东南池，众岭怀合青纷披”，只看长白山头周遭被众多的山岭和青翠的树木环绕着。尤其，目睹几十米高的红松、水曲柳、大叶柞、紫椴和白桦，心情格外兴奋。我们在这里见到的大树，在山外已经很久再也见不到了。因了，这些树木生长在长白山头周边，离天池最近，非常受宠于天池的厚爱，吸收养分和水分最多，是人们从来没有触碰过的最原始的森林。据说，国家早在上世纪就已出台政策，为保护生态环境，保护土壤，确保森林的永久性生长和发展，给子孙后代造福，这些原始森林将永远被保护下来，不准再开采。即使还有利用价值的倒木、烂木也不准动，烂在山里用以涵养植被，促进林木再重生、再循环。

　　环保车一路攀爬了44分钟、39公里路，我们终于赶到长白山头脚下。从山下登上山顶，也就登上天池了。我仰望十分陡峭险峻的1442级台阶、900米长的长大上坡道，心里多少有点晕。台阶都是水泥、条石或松木板铺就的，十分平坦、宽厚、坚固，登起来也不滑。而且，隔几十米远就有一处平台可供游客休息；台上还设有售货亭、点，可购买食物和饮品。此间，我一边往上登一边想，这不是在做梦吧？就为了登这一次山，我足足等了40年，做了40多年的梦啊！攀爬中，我因了左腿膝关节半月板有慢性炎症，是爬得最吃力的，总被落在后边打狼，由女儿和女婿在后面照顾我。只见10岁的孙女在奶奶陪伴下，一路欢蹦乱跳在前面奋力攀登着，边攀边喊：“太美了，这里太美了”。还不时停下回头张望我们 :“爷爷要小心，慢着点，我们等着你！"有时，我似乎还能听到从山谷里飘出孙女甜甜的回声来。每次，我们聚在一起吃点东西或喝点水，补给完再接着向上攀爬。路分上下行，中间有较宽的隔离带。就像铁路的双线一样，各行其道，走路谁也不影响谁、干扰谁。我发现也有上下坡乘轿子被人抬着走的，千姿百态，错落有序。无论从下往上看或从上往下看，汹涌的人流，像条长长的彩带在空中上下地飘动，又像一条巨大的瀑布，带着轰鸣声从上而下地奔流、倾泻着，让人看得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心旷神怡。

　　我们终于以正常的速度和时间，如愿以偿登上日夜思念的、海拔2400米高的长白山头。首先，我们抢站在中国界碑前，靠近“中国″俩字，庄严留下几张纪念照。接着向前约走20几米远，站在高高的湖岸向下俯瞰，下面即是天池碧绿碧绿的湖水了。那天由于天气晴朗，碧空如洗，一丝云影、雾影不见。湖的上空，虽像似缺少一点想象的朦胧美，可在太阳强烈的光照之下，静若处子般的湖水却越发显得格外的湛蓝、明亮，亮得像一面巨大的镜子。此时我也在想，偌大的长白山又多么需要这样的一面大镜子！我们从数千里之外来这里看天池，也不仅仅是为观赏湖之胜景，以及湛蓝湛蓝的湖之圣水，从一定意义上说也是在照镜子，在圣水面前做一次人生自我反醒。天池的水域看上去十分广阔，据记载有9.82平方千米。最深处有373米，最宽处204米，周长为13.1千米，蓄水量达到20.42亿立方米，乃是中国最深的湖泊。天池的四周山峰陡峭林立，怪石嶙峋翘首。我们尽力向湖岸上靠拢，以求找个最佳的拍摄位置，但在抢岸中，我们曾几次被汹涌的人浪给冲下来。其中，最让我生气的，有两次是被日本的一个旅游团队给挤下来的。心里想：这日本人怎么就这样？后来，发现他们一群人离岸十几米远席地而坐用餐，我借机勉强挤上去由女婿匆匆拍了几张照，但没有一张可心的。不过，这次在天池西坡的湖岸至漫长的下坡处，看到的那一片大面积的白，被我终于彻底悟明白。可以说，这是我这次登长白山头的重要收获之一。过去，我一直认为这些白，是常年覆盖在山坡岩石和各种火山喷发物上面的白雪。很早之前，我站在离这里直线距离，仅40公里远的泉阳铁路宿舍往这里看时，一年四季都是一片白，一直认为那白是雪。这次才明白，原来，那白是火山喷发时堆积下来的诸如火山灰、火山砾、火山渣以及火山弹等大量白色的火山喷发物。其实，我想长白山所以叫长白山，除与常年积雪有关，与白云、白雾有关外，与当年火山喷发的这些各种白色浮石也一定有关。当然，也有我们人类与长白山长期共生共长，世代相依相守、白头偕老有关！

　　从长白山天池下来，我想了许多许多，亦感慨许多。从前，我在长白山地区工作长达15年之久，知道我居住过的泉阳河水、松江河水，以及松花江、图们江、鸭绿江都发源于长白山腹地的天池。天池，不仅是这些江河的发源地，简直是一个天然、大得无边的地上乃至地下的大水库。我也为长白山地区以及我们伟大的祖国，有这样一块神话般，且美丽富饶的风水宝地而骄傲自豪啊！可是以前我只是知道这些，而且，每天在天池脚下站着、跳着、奔跑着，以至吃喝活乐着，就是一直没有登上长白山头与天池见个面，面对面打个招呼，近距离的感谢一下天池，亲自躬身拜谒一次这一湖圣水。这乃是我对自己无法原谅的天大的遗憾。这次到老到老的见到了，终于了却一生心愿！

　　到了长白山西坡，不能不到锦江大峡谷。锦江大峡谷乃是西坡的重要景区。我们从天池原路下来，由换乘中心乘环保车行20多公里赶到锦江大峡谷。大峡谷长70公里，宽300米，垂直深度160米。大峡谷很长，我们只浏览了指定的一段距离。随着拥挤的人流，我们慢行在幽长的栈道上，边走边看。100多米深的谷底万物肃穆，千姿百态。我想，我们走近大峡谷，就像走进傅抱石和齐白石的一幅幅巨画、乃至“高山仰止图”。步移景异，一步一景，景一步一换，人紧跟不舍。且有动有静，有的高大，有的小巧；有呈动物的具象，也有像植物的模样，景景彰显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和浩大、强悍的魅力。峡谷两壁呈红、灰、黑多种颜色，凝重而古朴。两岸森林茂密，古树参天。松树、桦树、榕树，白、绿、黄、红，层次分明，交相辉映，异彩纷呈。向远望去，锦江之水宛如一条银练，在谷底美丽而活泼地飘动着，细听，似乎还能听到远处哗哗地流水声。岸上，我尤其看到一棵棵高大挺拔的红松树，更让我感动。红松树，比我40多年前，在铁道两边看到的红松树更高、更粗、更挺，更威武雄壮，更强大无比，无愧为“国松″。我真开心极了，人近黄昏之时，如此有幸领略了大约320年前，长白山原始大森林的原姿原貌原味！乐哉，快哉！此刻，我多么渴望将来在自己黄昏之后，也能够把自己站成像这样的，一棵人世间老红松啊！

　　在长白山西坡的草地上，我们，时而会发现象征伟大爱情的大自然之美。一路上，我们多次遇到松树和桦树同根双株、两两相依、相守，卿卿我我，无比暧昩的动人景象。松树高大挺拔，庄严肃穆，像一位阳刚的美男子；桦树枝叶繁茂，像头顶一蓬秀发，体态婀娜、俏丽，似亭亭玉立的佳人。它们宛如一对对情侶在大山里携手幽会，乃是长白山一道亮丽的大美之景。在一处“松桦恋”景点前，我们曾驻足许久，我与老伴围绕同根双株的松树和桦树转来转去，感慨不已。抚摸、拍照，留下难忘的诗一般的深情和记忆！

　　由高山花园通往王池的栈道，一码由红松木板铺就。一米多宽、两边无护栏隔挡的栈道两旁，即一望无际的高山花园。因了时值8月初，花开最旺盛、最浪漫的季节已过。偌大的园子能明显看到的大部分是黄色、白色或蓝色的花朵们；粉红、浅红或深红色的花朵比较少见了。看上去，已不是想象的那般艳丽，那般的姹紫嫣红。只见长得像花一样的孙女在万花丛中，走走停停，停停走走，由姑姑和姑父拍下那么多小照。我们背对天池方向一直向里走即是王池。王池距天池约13公里远，是由岩浆喷发出的火山口与地面水形成的约1200平方米的湖面。那池不大而秀美水不深却显清澈。我们站在高处的台阶上向下俯视，王池宛如一轮明月镶嵌在林海中、花园里。在由王池返回的栈道上，女婿给我拍照时，我仰臉向远处来时的方向回头遥望，面对的正是天池那片雪白雪白的浮石。在这里我进一步弄明白，我脚下的位置和方向。我的身后40公里之外，就是我从前一年四季，站在铁路宿舍的制高点，经常仰望的那大片、大片白色浮石的泉阳啊！

　　下山时，我不由想起唐代大诗人李白的两句诗《登太峰》：“西山太白峰，夕阳穷登攀″。只不过，李白当年在落日时才登上山，我是在落日前出山的。

　　2022年4月3日至5日初稿

　　2024年2月1日改定。太原

　　作者简介：张德祥，辽宁盘锦人，现居山西太原，铁路知名诗人、作家。曾任中铁三局文联秘书长，山西省企业文联主席团委员，铁道部文学职称和文学奖评委会评委。在《新华每日电讯》《经济参考报》《世界通讯》《人民日报海外版》《工人日报》《中国企业报》《中国质量报》《中国文化报》《人民铁道》报《山西日报》《辽宁日报》《青海日报》《西藏日报》《人民代表报》《精神文明报》《山西政协报》《山西工人报》《山西晚报》《太原日报》以及《当代华文文学》《中国铁路文学》《山西文学》《城市文学》《都市》文学《首都文学》《鸭绿江》《黄河》《火花》《九州诗文》《中国诗萃》《大众诗歌》《天涯诗刊》《当代诗人》《山东诗人》《北岳风》《辽西风》《中华风》《香稻诗报》《诗潮》《诗神》《诗选刊》《长江诗歌》《夜郎诗歌》《中国诗歌网》《中华诗歌网》《中国散文网》《东北作家网》《辽宁作家网》《大家文学网》《搜狐网》等近百家报刊和网络平台，发表新闻和文学作品150多万字。曾获第六届中国铁路文学奖、山西省文联创作一等奖。小说、散文、诗歌、报告文学曾多次获省部级和全国征文一、二、三等奖、优秀奖，以及最佳作品奖。作品入选50多种选本。中国诗歌学会会员、中国铁路作协会员、山西省作协会员，二级文学创作员。传略被收录《山西作家名录》《中国诗人大辞典》《中国作家艺术家大辞典》，出版诗集《铿锵生涯》，主编报告文学集《铁血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