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4月28日 星期日
张粟山:腊月回想(散文)
来源:中国作家网 | 作者:  时间: 2024-02-08

  

  漫长的冬季,因为天气寒冷,心中总是觉得生活的节奏变得缓慢,一切都慢了下来,慢慢进入小寒时节,数九寒天,一场大雪悄然降临,漫天皆白,似乎是眨眼工夫就到了腊月,而此时大半个冬天已经过去了。

  只有进入腊月,才算是到了真正的冬天。也只有到了腊月,一年只剩下最后一个月了,腊鼓频传,年关将近,才会觉得这一年中最后的时光是那么珍贵。

  雪花轻飘,岁暮的诗意渐浓,在心中氤氲,人人都在盼望着风雪年关的降临。岁暮的氛围笼罩着你,你就会更加眷恋即将逝去的这一年,同时也憧憬着新的一年到来,心中充满期待。

  白雪覆盖了田野,青翠的麦苗在厚厚的雪被下冬眠,村子里的人们安静地守候在家中,只有被饥寒驱遣的麻雀在原野上飞来飞去,四处觅食,在枯草上寻觅草籽,以此果腹,一天天挨过冷酷的寒冬。

  风雪围困着村庄,乡亲们不再出门,他们有条不紊地准备冬储,准备过年,准备迎接一个异常隆重而热闹喜庆的节日。在他们心中,一年之中,过年可是一件大事,唯有春节最令人神往。

  腊月到了,大街小巷渐渐有了一些年的气味,那必定是从各家各户散发出来的,挂在屋檐下的一串串腊肉飘散出清香的气息。

  在童年的记忆里,那一串串呈现着紫檀色泽的腊肉,无疑是最鲜明的记忆,它不仅诱人馋涎,至今思之尚觉得津津有味,而且它总是让你想起从前的那段美好岁月。

  当童年的一切都消逝于岁月的风烟,琐碎而依稀的记忆就变得更加珍贵。

  跨进腊月的门槛,母亲就开始忙碌起来了。给全家人准备过年穿的新衣服,但要等到除夕守岁的时辰才拿出来,午夜睡觉的时候,叠放整齐的新棉衣放置在枕头旁边,大年初一起床后才能穿它。男孩子要换著一顶新棉帽,女孩们会得到一条五彩艳丽的花围巾,再踏上母亲一针一线亲手缝制的新棉鞋,从头到脚,焕然一新。

  正月里走亲戚,在腊月里就要准备好走亲串戚的礼物。过了年,可是要等到元宵节过后,集市才会开张呢。

  孩子们最开心,天天盼着过年,即使是到了腊月,这一个月也觉得过得太慢了。过年就有新衣服穿,过年顿顿饭有肉吃,过年整天奔跑玩耍,走亲戚做客受到盛情款待,亲戚到家来了还会送给小孩儿一个红包,所以心中热切期待着年节的到来。

  即使时光流逝了五十年,童年过年的情景依旧历历如在目前。我不得不佩服这项神奇的记忆功能,它在漫长的时光里一遍一遍地过滤,只留下一些美好的回忆。

  在我的记忆中,母亲似乎进了腊月天天都在忙,家务事好像比麦秋时节的农活还要多,从早到晚忙个不停。光是采办年货这件事,她就要跑七八趟县城的集市,鞋帽布料、副食调料、干果水果等等,而家中张贴的春联吊钱福字,要等到临近除夕的最后一个年集买回来,那时卖货的人急于抛售,价钱也略微便宜一点,因为这些红纸制作的年节喜庆用品,过完年就没人要了,必须在年前都卖出去。

  母亲每次从集市回到家,手上都拎着大包小包的年货,进门放到堂屋的地面上,五颜六色的一大堆,坐下来歇一歇,再一一分类置放储存。

  白池村的过年习俗,正月初一到初五,家中忌做热饭,类似寒食节。稍有不同的地方,是可以熥饭,就是将腊月里制作的面食熥热之后再吃,但不能现做现吃。讲究旧礼数的人家,元宵节之前不能做热饭,只有大年初一和“破五”例外,可以灶台烧火煮饺子。因此,各家置办的年货,至少要保证吃到元宵节。如果谁家刚刚过了“破五”,就出门去买东西,左邻右舍就会说这家人不会算计过日子,那是要被乡亲们当做一个笑话,嘻嘻哈哈说道几天的。

  父亲整个腊月都在忙碌,一天也没有闲着。腊月是一年当中最冷的季节,冬储的瓜果蔬菜需要精心打理,细心管护,才能保证不坏不烂,质量新鲜。父亲每天的工作,就是护理家中存储的越冬物资,供给一家人一日三餐所需的各种果蔬。

  我家院子西围墙附近的地窨子,好似一口干枯的水井,垂直深度有四五米,井壁树立着一架木梯子,供人出入。父亲每天都要上下地窨子三四趟,深入其中打理存放的物品。太阳出来了,打开井口覆盖的草帘子和木盖子,让地井疏通空气,然后父亲沿着木梯下去。井底是横向延伸的两个地洞,地面上撒了一层细砂土,砂土上整齐摆放着几百斤红薯,旁边还有一小堆生姜,被薄薄的砂土覆盖。时值寒冬腊月,天寒地冻,不只是冰冻三尺,就连大地也形成了一尺多深的冻土层,但地窨子里却温暖如春,红薯和生姜都保持着充足的水分,外皮新鲜,肉质鲜美。父亲每天都要将红薯和生姜翻弄一遍,仔细检查,及时把发霉变质的挑拣出来,然后重新码放整齐,再给生姜撒上筛过的细砂土。干完活,他攀登木梯爬出井口,早已累得弯腰驼背,喘息不止。父亲转身盖好入口的木盖子和草帘子,才算是完成了每日必做的一件事。

  春天的红薯赛鸭梨,放在地窨子里保存了一个冬天的红薯,待到春暖花开的时节,咬一口甘美生津,吃起来津津有味。那时也正是村庄里青黄不接“度春荒”的时候,家里的一堆红薯就成了救急的春粮,并且烤红薯还是老少咸宜的美食,人人爱吃。

  生姜是做饭炒菜的佐料,过年包肉馅饺子,除了加入大葱调馅,姜末也是必不可少的一种调料,除腥调荤,非它莫属。冬日易患风寒,姜丝炖酸梨,一碗热梨汤下肚,额头冒汗,扶正祛邪,感冒症状很快就消失了。

  父亲存放在地窨子中的生姜,整个冬季都不会发芽与腐烂,至于他采取了哪些保鲜妙招,没有听到父亲跟别人讲过,这似乎是他的一个小秘密。邻居家的王标叔曾经有一次探问过此事,我父亲也只是含糊其辞地说,用河底挖出来的细沙盖上就行了。

  我家院子西南角,紧邻干草垛,是一口菜窖,七步见方大小,深约八尺,顶上搭着木架,架子上铺着玉米结,只在中心位置留下一个窗口,大小仅能容身出入。菜窖里储存着秋后收获的大白菜,分列四周,排成菜垛。父亲每日掀开覆盖菜窖口的草帘子,沿着木梯下去,给白菜倒垛,一棵棵搬来搬去,去除发黄的菜帮子,再重新摆放整齐。做完这件事,他就把摘下来的菜帮子举出来,剁碎之后,喂鸡喂羊喂兔子。不管天气多么冷,父亲存储的大白菜总是保持着嫩绿的色泽,就像秋霜过后刚刚割下来的时候一样新鲜。

  大白菜伴随我们度过整个漫长的冬季,一日三餐都少不了它。早餐咸菜有腌白菜疙瘩,午饭炒菜是白菜炖豆腐粉条,晚饭如果吃包子,那一定是白菜馅的,当然逢年过节吃的饺子里就会有肉了。

  大白菜的疙瘩头,切菜的时候都要保留下来,舍不得扔掉,用作腌咸菜。随手扔进门外窗台下的酱缸里,里面摆满了五颜六色的咸菜,有翠绿的青萝卜、洁白的白萝卜、红里透黄的胡萝卜,还有许多菜头等等,酱缸的上层结了一层薄冰,早晨做饭取咸菜时,就得破冰捞取。但到了过年的时候,母亲做饭切白菜时,就会特意留下一个菜疙瘩头,放在白瓷碗里,注入清水,只一夜过后,那菜头就自然舒展开来,伸展出几枝娇嫩的枝叶,悄然开出了鲜黄的花朵,惹人喜欢。

  时至今日,每当清晨听到我家厨房里传来妻子剁菜的刀案敲击声,节奏均匀的清脆旋律,总是让我想起童年时期,母亲俯身在故园堂屋操作台前忙碌的身影,顿时浮现眼前,犹如梦中的情景。

  等到了仲春谷雨时节,父亲又会把几个白菜疙瘩栽种到菜园里,采集菜种,留作夏天培育菜苗,秋天又将迎接新一茬白菜生长与收获。一棵大白菜,在四季更迭中完成了一次生命的轮回。

  在我家前院的菜地里,还有一个大菜坑,大约齐腰深,里面埋着秋后收获的各种萝卜,萝卜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红薯秧,再盖上一层玉米结,然后撒上一层沙土,中心位置插入一把高粱秸秆,给埋在地下的萝卜疏通空气。腊月里的冻土层大约有一尺深,而冻土层下面几乎是处于恒温状态,萝卜保持着新鲜的水分,吃的时候可随时打开覆层取用。不管什么时候取出萝卜,它的顶端冒出来一寸长的嫩芽,而萝卜的水分充足,始终保持着鲜美甘甜的味道。在那些饥饿的岁月里,冬天的胡萝卜就是村童们爱吃的零食。

  故园依旧在,只是容貌改。三哥退休之后回乡养老,拆除了仅剩下半截颓墙的旧居,翻盖新房,焕然一新。一切都好,只可惜院子里的旧物都已荡然无存,地窨子、菜窖、菜坑,只在我的心灵深处尚存一些零碎而模糊的记忆。

  腊月里的第一个节日,当然是腊八。据说古代腊月初八这一天官府里是要放假的,民间也把它当做一个节日。从这一天开始,过年的气氛越来越浓,父母便开始置办年货。

  早上要喝腊八粥,母亲会在前一天晚上备好熬粥的各种材料,有红小豆、绿豆、豇豆、江米、花生仁、小米、红枣、枸杞等等,具体是哪八种熬粥的材料,各家的做法不尽相同,总之是五颜六色的豆子与坚果,自然是营养丰富。腊八粥熬好了,加入一勺红糖,顿时香气四溢,甜美可口。时值数九寒天,一碗热气腾腾的腊八粥喝下去,感觉浑身舒坦。

  冀中平原盛产红小豆,尤其是以饶阳出产的最有名。红小豆的豆棵矮小,但挂出来的豆荚却很多,产量颇高。传说东汉开国皇帝刘秀南征王朗,途径冀中,急渡滹沱河,衣衫尽湿,饥寒交加,进至滹沱河南岸饶阳无萎亭附近休整。大树将军冯异到附近村庄老百姓家中,讨得一碗红豆粥,急忙双手捧来,端到刘秀面前,刘秀趁热喝下去,周身俱暖,对火燎衣,跨上战马,继续南征,终获大捷。

  有此一段历史故事,让饶阳红小豆扬名神州,加之此地出产的红小豆富有沙瓤的甜味,更适宜制作豆沙馅,蒸出来的豆沙包香甜糯软,令人口齿生香,爱不释口。

  饶阳人腊月里做的面食,通常就是以豆沙包为主,老少咸宜,百吃不厌,它即是平常吃饭的主食,也是儿童爱吃的零食。

  腊八节清早喝腊八粥,已是千年沿袭不变的习俗,喝完腊八粥,年事就开始做起来了。这一天的午餐或是晚餐,则要包饺子,有钱人家讲究吃羊肉馅的,一般人家无非是掺进少许几两猪肉的白菜馅。而在同一天,要完成另一件重要的事项,就是用几头紫皮大蒜泡一大瓶腊八醋,用麻绳扎紧瓶盖口,留待除夕之夜吃饺子的时候食用。泡制好的腊八醋,醋汁中弥漫着大蒜的辛辣气味,蒜瓣早已脱变为翠绿色,翡翠一般悦目。谚曰,三十饺子腊八醋,吃起来有滋有味。

  自从泡上了腊八醋,孩子们就开始关注醋瓶中浸泡着的蒜瓣颜色变化,看它慢慢由白玉色渐渐变成翡翠绿,那时就到了年根底下,腊八醋泡好了,也正好到了除夕。

  腊月二十三,过小年。除旧布新,每家都在大扫除,搬出室内物品晾晒,主妇们抱着高粱秸秆编制的盖帘,走到池塘边刷洗干净,留作年三十包饺子的时候使用。

  上天言好事,下届送吉祥。小年祭灶,祈祷家中灶火越烧越旺,期盼一日三餐顿顿吃饱。这一天,家家大扫除,人人吃饺子,腊月里的第一个年集开张了,男女老少都去赶集凑热闹,一方面置办年货,另一层意思无非是在人声鼎沸的集市中挤一挤,感受一下过年的氛围。

  县城里的年集,最隆重最火爆最喜庆的,当属腊月二十六。这天的集市买卖最红火,大卖大买年货,尤其是猪肉和鞭炮,不管有多少货物摆出来,都会被众人抢购一空。鞭炮摊位,游人如潮,卖炮的人费劲清理出一块地方,点燃“二踢脚”试放,炮仗腾空而起,拽着一缕白烟,直插云霄,从白云飘飘的高空传下来两声炮响,好似空谷传音,引得众人伸直了脖颈仰头观望,啧啧称赞。忽然有人在地上点着了一挂鞭炮,噼里啪啦,震耳欲聋,营造出浓浓的年节氛围。男孩子们挤进人群中,燃放鞭炮瞬间释放出的浓郁硝烟气息,令他们兴奋不已,魂不守舍,东跑西颠凑热闹,纷纷跑到刚刚响过鞭炮的地上,争抢捡拾没有爆炸的纸炮。还有一种“摔炮”,装在小小纸盒中,取出一枚,用力摔在地上,立刻炸响,它最让顽童们着迷。

  县城周边四乡八村的人们都在这一天赶来,精挑细选,肩扛手提着大包小包,晌午时分才逐渐离开,集市也随之散去。

  腊月二十八是年前最后的一个集市,如果再错过了这个年集,就买不到年货了。但通常情况下,二十八的年集主要是出售鞭炮,谁也不会等到这一天才去置办年货的。

  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

  二十五,做豆腐。二十六,炖猪肉。

  二十七,宰公鸡。二十八,把面发。

  二十九,蒸馒头。三十晚上熬一宿。

  除夕饺子年年有,大年初一扭一扭。

  古老的歌谣流传了不知多少年,终于流传到我们耳边,从童年到老年,相伴年年过大年,听起来总觉得有几许温馨,令人感怀欣慰。

  悠久的习俗延续至今,不管生活变化,无论是日新月异的繁华城市还是遥远的僻静乡村,人们都会欢欣鼓舞迎接春节的到来,度过一个喜庆祥和的盛大节日。

  小寒大寒,杀猪过年。过年就得杀一头肥猪,要不这个年怎么过?家中精心喂养了一年的猪,膘肥体壮,肥头大耳,到了年根底下就要拉出去杀掉。前膀后扇肋排骨,值钱的部位都送到集市上出售,换得一大把票子,剩下猪头猪蹄猪尾巴和一套十几斤重的猪下水,留作自家过年享用。从前是肥肉值钱,而今却是瘦肉卖得快,猪下水制作的酱货倒是比排骨肉还卖得贵。酱猪头肉和酱猪肝是过年待客的佐餐佳肴,一碟猪耳朵丝、一盘酱猪肝片、清炒鸡蛋、油炸花生米拼成四样下酒小菜,却是最讲究礼数的待客之物。

  三九四九冰上走,最冷的时节,最适宜制作冻豆腐。母亲把用黄豆换来的新鲜豆腐切成小方块,再用线绳穿成串,一串串挂在墙外,一夜过后冻得干硬如冰,三天之后,豆腐块由白变黄,十余天后就会自动风干,冻豆腐成型。年三十的午餐,一锅炖菜,大白菜夹杂着五花肉片、蘑菇、粉条、冻豆腐,清香四溢,大快朵颐。一家人团团围坐在热炕头,把酒话桑麻,其乐融融,浓浓的亲情场景犹在目前。

  二十八九蒸馒头蒸豆包,是母亲最忙碌的时候。发面、揉面、做成型,蒸七八锅,才能做好几百个馒头豆包,冷却之后放置在簸箩中,满满当当堆起来,颇为壮观。

  村中只有一个铸铁饼铛,也记不清是谁家买的,全村轮流借用,有时要挨家挨户打听在谁家放着,铁饼铛整个腊月都不会闲置。小米面加入鸡蛋和白糖,调制成糊状,待到铁饼铛加热后,用铁勺舀入一勺小米糊,就会从中心隆起的顶部流向四周凹槽边沿,少许工夫,铁饼铛冒出“吱吱”微响,一丝饼香随之飘出来,一个“小米炉糕”就做好了。母亲用木勺将炉糕折叠起来,立刻露出黄灿灿的色泽,清香扑鼻,令人垂涎欲滴。

  我跟小伙伴们在村口池塘滑冰、溜冰床子、打雪仗,玩得浑身冒汗,欢唱淋漓,玩累了就跑回家,又累又饿,急忙抓个豆包吃,狼吞虎咽,三四个凉豆包下肚,吃得津津有味,吃得口齿生香,吃得十分过瘾。那时我觉得除了豆包,真不知这世上还有其他美食更好吃。

  馒头、豆包和炉糕,堆积在簸箩中,逐日减少,小山状的面食,最终见底了,那时大概也就到了元宵节,一个年就快过完了。

  在儿童们久久的盼望中,除夕终于到来!从清晨到午夜,鞭炮声此起彼伏,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硝烟气息,让男孩子们心魂沉醉,满街奔跑,四处放炮,恣意逍遥。临近黄昏,家中的男人们走出家门,带着一碗煮熟的饺子和几挂鞭炮,赶到祖坟上去祭祖,恭恭敬敬摆上饺子,就在坟地里放起鞭炮。当他们回到村庄的时刻,早已夜幕笼罩,家家灯火通明,村中到处洋溢着喜庆。晚餐饺子团圆饭,阖家围坐,嗑瓜子、嚼炒豆、吃喜糖,守着暖烘烘的炉火闲话,守岁至午夜,送走似水流年,尽情享受岁暮的浓浓诗意。

  田野里依旧是冰雪覆盖着麦田,隆隆的鞭炮声也该把酣睡许久的麦子唤醒了吧?所有的麦苗都醒来吧,迎接一个万象更新的春天!

  风雪腊月,踏雪寻梅,几许诗意,古人怎么就拥有这样的浪漫情怀?每当观赏文人画中的这个画面,真是从心底佩服他们的高雅风尚。

  我们在忙忙碌碌的现代生活中,匆匆的脚步穿梭于车水马龙的街道,不断加快的工作节奏让大家周旋于高楼大厦的工作间,人们只是盯着股市升降、房价涨落、宦海沉浮、薪酬增减等等世俗事务,事事关心,扰攘不安,谁还有心思关注季节轮换、雨雪阴晴、草木枯荣、月圆月缺!雪夜高楼饮美酒,觥筹交错忙应酬,再也没有那份闲情逸致,去踏雪、去探梅、去赏月。

  我把这幅《踏雪寻梅图》放置在书架上,冬夜赏画吟诗,沉醉于诗画意境之中。

  腊月寒风中踏雪寻梅,固然是一桩雅事,这总是让我想起十余年前在京城的一段往事。

  那时,女儿赴京赶考,寓居在闹市口大街的一条僻静小巷之中。恰是腊月寒冬飘雪的时候,租住的平房寒冷难耐,我每日晨昏跑到附近的宣武花园漫步,运动健身取暖,疏散抑郁心怀。某日黄昏,雪花飞舞,朔风劲吹,公园里难觅游人,我踽踽独行在幽静曲径上,轻轻踩踏雪花,头脑早已麻木,无非是恋恋于此处的几分寂静。走到月洞门下,忽然看到门旁的一丛腊梅,数朵小黄花在雪枝上绽放,似乎听到了她们发出的清浅笑语,令人怦然心动,喜不自禁,快步走到腊梅花下,呆呆地站定,仰头观赏,久久不愿离去。就在腊梅花开的那个黄昏,让我赶上了一次神遇,可谓可遇不可求。我与腊梅花的邂逅相逢,每当腊月飞雪的时节,总会让我沉醉于腊梅花的玉姿寒香之中。

  梅花报道春消息。暮春三月,一树花发,我们终于得到女儿通过了专业考试的好消息,人人喜上眉梢。

  十几年过去了,宣武花园月洞门旁的那丛腊梅还在吧?年年腊月飘雪的时候,它必定会悄悄绽放一树娇嫩芬芳的小黄花。

  一树腊梅花,传送春消息,春天又该回到我们身边了。

  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初,一位寓居沪上的白俄贵族,在咖啡店里遇到了一位久别的知己,他乡遇故知,情切切缱绻私语。他缓缓说道:“我想起离别几十年的故乡,每当想到那里的冰天雪地的时候,心中感到非常温暖,只可惜我再也回不去了。”

  一声叹息,两个人都陷入长久的沉默。

  我非常庆幸自己还能够常常回到故乡,但也有四十多年没有回到故乡冬天白雪覆盖着麦田的原野,即使能够回到寒冷萧瑟的麦田,但无论如何再也回不到遥远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