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5月06日 星期一
研墨:耕犁沙漠的流河
来源:中国作家网 | 作者:  时间: 2023-12-17

  

  美幻炫目的东方旭日冲破了漫漫长夜,钻出了稀疏的云层,渐次渐次地窜出了地平线,日出之光,像一碗盛满光盘的圣水,曦光四溢,瞬间撒落于寰宇,把每一件烧制出岁月痕迹的瓶瓶罐罐,洗刷的明光灿烂,美仑美幻。平日里粗涩癫狂的毛乌素沙漠,此刻也显露出细腻柔美的成色,犹如一卷幅匹悠长的丝绸,从榆林西沙顺风扬帆启航,一路撕扯到了蒙宁交汇处的水洞沟,在黄土墩台的雅丹地貌边畔,缩回了手脚,沉睡在时空的朔风中缓缓流动,千里沙漠断断续续的田野牧舍,像似妇女一双巧巧刺绣在丝绸上的锦缎。黄土高坡的半山坡,巍峨曲直的黄土长城依稀可视,突兀出残骸断壁,是孟姜女夫君,从粗壮臂膀渗透出来的滴滴血汗,拌合在细腻干涩的黄土粉尘中,夯实了数千年的历史沉淀。

  摄影航拍器在起伏波澜的沙海上游弋,一条璀璨灵动的流河,惬意在茫茫的沙丘臂湾。远山近水,夯土烽台,山峦旭日,仿佛有种“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唯美。流河近看,波光粼粼,璀璨炫目,绿植茂密,古树张开双臂仰望蓝天,沉淀在河水边缘。砍头柳壮壮实实,头顶上又冒出了嫩绿的枝条,数十颗碗口大小的柳椽挤满了头顶,当地百姓说它是蓬头树。蓬头树倒影水中,像美女秀脸上的睫毛,明眸淋漓,细腻润滑,在微风的戏弄下,活闪闪,亮晶晶;远看流河,被大漠一衣带水,弥成一条缝,像人体的血脉,纹路清晰,动静分明,活灵活现。河畔两岸粉红色的荞面花,散发出羊肉臊子饸络面的幽香!增添了一份色彩。荞面还可以制作成凉粉吃,凉粉又可以用羊肉汤勾兑粉汤喝,在蒙陕甘宁这一带,凉粉在餐桌上是粗茶淡饭中的头筹!荞面不会在春天耕种,也不会夏季播撒,而是初秋土地空闲时安放,遇上两场好雨过后,漫山遍野,含苞欲放的秋姑娘,面带粉红色的笑脸,陪伴着金色欲滴的油菜花铺排开来,点燃起了粗土坡洼的一片春意,糜谷弯腰问好,大豆、高粱点头致意,玉米露出盈盈的笑脸,抽油磕头机、风力发电扇也填补了几份灵顿的喜气。

  登临大沟湾沟,群沙之巅,鸟瞰星星落大漠,饮风望月,有几分不舍的爱恋!一轮弯弯的银盘,浸腻出柔美的素光,洒落在幽深的峡谷,夜深了,沙山静若处子,幽蓝的天空,干净的没有一丝多余的成分,银河密密麻麻宿着一片星,有墨守成规的,有挤眉弄眼的。我在处女沙地上选择了一块不大的角落,环境中没有一丝人工光干扰的,镜头对准了深邃的夜色苍穹,需要长时间曝光,设备与裹挟着大棉袄的我,在静静的等候。灰白色的银河在繁星的点缀下,是一幅精美的视觉,天宇幽蓝幽蓝的把梦钩帘。天空上的银河与脚下沙漠中的流河,都是我心中那条汩汩不断流淌的河!我习惯了沙野夜风,爬冰卧雪,也阻挡不了这份诱惑!完全被干扰的呆若木鸡了。一会儿,一颗硕大的流星从银河两岸划过,跌落在无定河谷底,将我的思绪跌的粉碎。

  我随着一个摄影文学团,从高家大院窑洞房的热炕头上爬起,吃了几杯奶茶,身子又能量了许多,迫不及待地向心怡的方向迈步,沉甸甸的照相器材,左右晃荡着我的躯体,穿过了一片茂密,笔直挺拔的白杨树林,叶片噼噼啪啪地敲打,声响瞬间跟着风的路径走来,垂柳秀发披肩飘逸,鸟瞰着水的平静,生怕自己的容颜暴露出一丝多余的成分。悠哉悠哉的我,从潮湿的沙土路,竹棘林穿过,嗅到了淡淡的泥土气息,耳畔响起了潺潺流水,偶尔还有金蝉突叫时的此起披伏,好像是欢迎着我们的到来,这确定是令人神往心怡的滴梢沟湾了。

  一叶柳叶如眉的溪流,在沙与石的夹缝中涌流,清粼粼,滑溜溜,让人有种洗涤心灵的快慰。流水盈盈,月色婀娜,水波氲氤,月光清洗着流水,流水揉搓着月色,柔润细滑,温柔缠绵,殊不知未曾见过的同性恋,也许就是如此而已了吧!瞬间又充澈在别离时的柔波里。目光向下轻轻地游,突然半个锅口大小的溪流,如千军万马向万丈深渊跌去;足足有十层楼房高的谷底,也不知是怎么下了去的?向天仰叹!又是一幅别样的景别,亿万颗鲜活透亮的水珠,像似断了线的水晶,活撒!活撒!活撒了下来,形成一条悠长的珠帘珠联璧合,“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岁月的时光昼夜不停地流逝,也带走不完流河中的黄水气息,土壤中的营养分子也随波浊流,乘风而去,男子高大挺拔、豪爽、隽永,女子灵秀、甜美、洒脱的性格,也许都有莫大的关联。无定河也赋予了黄的姓氏,是一个条古老而不停流淌的河,把历史演变了数亿年! 最有记忆的一段叫萨拉乌苏河,蒙古语翻译过来就是“疯狂的黄水河”。不知在那个古远的年代?何季何月?海洋向来酷爱云游千里,雾里来雨里去,唯独不太喜见荒漠地带,偶尔翻山越岭,眷顾了一下三边的白宇山,数日阴云密布,暴雨连连,天连着水,水连着天。缺水少雨的北国,白宇山北麓沟沟壑壑,挤兑成了一片汪洋,聚积的河水,哗啦一下变了性格,暴雨狂涛,洪水泛滥,如雄狮猛兽下山,一路向低洼地带,倾巢而出,势如破竹,洪峰席卷着巨浪,巨浪吞噬着沙漠,狂妄的把一座座沙湾顺势拦腰冲断,搅和成了一层一层的黄浪,沙漠被活生生地耕梨出了一条顺势而下的流河。

  风沙在岁月中冲刷着沟沟湾湾,坡坡洼洼,日转星斗,风蚀打磨,雨水锄耕,河的两岸逐渐形成了宽阔幽深的沙漠“u”型地貌大峡谷。流水跌入幽深的谷,梁峁高耸摩挲着天,绿色溢满迂回的湾。萨拉乌苏大峡谷,神奇的就神奇在了大沟湾,大沟湾像个大家闺秀,关爱着七姊妹享受着塞北江南的幽美,任由粗狂豪放的沙漠搂在温柔的怀,亲昵缠绵!蛇形迂回的大沟湾是由清水沟湾、滴梢沟湾、邵家沟湾、范家沟湾、杨四沟湾、米浪沟湾、三岔沟湾,七沟三十里,沟沟风姿绰约,婀娜妩媚,湾湾溢满绿色,水韵稻田,鱼翔浅底,梦幻人间!布袋和尚说的好,“手把秧苗插满田,低头别见水种天,人生清净方为道,原来退步是向前”。七姊妹宛如黄河母亲在黄沙漫漫的毛乌素七个水灵灵,貌美如花的七仙女。

  安塞腰鼓在高家大院窑洞房上,厚厚的黄土层上跃动,二不楞小伙子双手用尽全身法术,甩打在皮实的牛皮腰鼓上,嗡隆嗡隆地作响!有力的双腿冒出脉络清晰的青筋,跳跃在黄土粉尘中,飞溅出的尘埃落定在历史长河!

  黄土高原的里里外外,每个人都有过放羊的经历,范家沟湾的范金山也不例外,从八岁开始就被大人派去放羊,用来填补生活的空白!裸露在风雨当中的每一块石头与骨头碎片,都是揽羊时被扔出去的子弹,后来一些黄头发蓝眼睛的人,说这些不是一般的子弹,被鉴定为旧石器时代的古人类化石、动物化石和小石器,每当刮风下雨,这些神秘的物件会被浮出表面,裸露在揽羊时无数次走过的沙湾,任由风雨冲刷。上世纪三十年代,法国考古学家桑志华,头顶着天主教的头冠,神神秘秘,出现在萨拉乌苏峡谷,在黄土圪塄子与沙坡上,小心翼翼地抛沙挖土,扣掐些物件,一不小心沙土就坍塌下来,试图在生机勃勃,世外桃源的沙漠大峡谷中,寻找到满意的答案。突然有一天,爆炸式新闻报道,一颗铲形牙齿为晚期智人化石,几十枚动物遗骨和石器,经过桑志华、德日进等一批科学家,周密严谨的科学考察,并在中国301医院纷繁复杂程序鉴定,足以证实早在石器时代,古人类在这里繁衍生息。披毛犀动物骨骼化石已在法国自然博物馆展出,吸引着全世界人的眼球,供游人观看。现在生机勃勃的红色城川是从十四亿年前的古河套人一步步走来,流河河畔上,无论是赫连勃勃建都的统万城,还是唐代宥州古城,无不说明人类为家园选址,看中的都是那口水。

  萨拉乌苏河在历史中漂流,红柳含风饮雪,根深深地扎在了盐碱滩,洗刷着岁月粉尘。红柳树是平凡的树,但在沙漠人眼里不是普通的树,头带着不同凡响的蓬头,守护在风沙走石的大西北,蓬头茂密如织,由零零碎碎的叶片所组合,把裸露的盐碱地,遮盖的密密麻麻,不想让一丝风流过;秋日红柳,碎叶如金,红杆红枝,似血似火似灵魂,爱好与风沙为伴,盐碱地为家。盐碱滩许多植物敬而远之,而红柳视它为快乐的家园;母亲曾经告诉我,在我幼童时代,有一天我是从昏昏欲睡中醒来,让家人祈祷平安数日而惊喜万分,说我感染了天花病毒,是红柳帮了大忙,一觉睡了好几天,每天喂我喝红柳皮熬瀑凉冷的水,是从高烧不退的病中苏醒。在缺医少药的年代,红柳是满意的植物良药,可以清热解毒,化解湿疹瘙痒。父亲经常用那双像黄土坡沟壑纵横的双手,编制红柳筋条篦子,为蒸馒头与年糕所用,红柳也是编制萝筐、圈水井再好不过的荆条,能把碎片化的生活编制出整装的人生。

  如果你穿梭于红柳树林,会有一种诱人的清香在微风中吹过!红柳棍子羊肉串是正宗的烧烤,红柳会驱赶羊肉的膻味,散发出红柳的幽香与佐料麻辣添加给焦肉本质香味,如果呷上一口冒气泡泡的啤酒下肚,更会有种神仙般的滋味。一些文人墨客们,也把当地的一个文学期刊也叫成《红柳河》,这也许就是红柳河的红了!

  红柳河是无定河的上游,无定河到了萨拉乌苏河也学会母亲龙行的步伐,七转八弯盘旋而下,越过沙漠,又向黄土大峡谷慢悠悠流淌。支流芦河、大理河沿着白宇山从西向东的不同脉段起步,经响水、过波罗、汇鱼河、到米脂、往绥德为人类畅想着悠悠赞歌,春秋五霸之一的重耳走过的淮宁河,也叫重耳川,到了丰水期,也会选择路径,一路狭路相逢,在绥德挤兑过来,条条支流与大河相聚,于清涧注入母亲河的怀抱;往北了说,鄂尔多斯高原发源的榆溪河在榆林穿城而过,叙说着古城传奇的故事,纳林河、海流图河、义合河也一路风尘,用蒙古人的长调,欢快游行,添丰了无定河丰厚的水。

  “关关鸠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千里沙漠一河流,河流中的水就犹如淑女眼中的一滴泪,都会用鲜活的生命去爱惜。人类溪水而居,亘古不变,傍河而生,掘井而息。萨拉乌苏河畔的水,经由层层砂砾所过滤!清淋淋的矿泉水浇灌出大沟湾的葱,苏坝海子的蒜,扬名西北,喂养出糜地梁的姑娘,水灵灵的不用看。我们这些游子的老祖宗,都是老榆林人,每当回到榆林古城,迫不及待就是那口榆林豆腐,泡制豆腐的水,当地人称为桃花水,为水中黄金矿物质,富硒偏硅酸成分极高,过滤出来的酸浆老汤豆腐,皮细腰嫩,软中带韧,骨中带肉,是滋养人的佳品,即使是响水冻豆腐,是无定河的响水而过滤,名扬四海,城里城外两块豆腐滋养出“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沙漠中源源不断的流河水,冲刷干净了“清涧石头,瓦窑堡的碳”。

  无定河是上天赐予的一条生命河,是祖祖辈辈的老祖宗,在褶皱的黄土坡上雕刻出来的历史记忆,当你脚踏于犁牛遍地的春种季节,还是干旱少雨,荒漠凄凉的夏秋时分,农夫都不忘记,紧紧扶持着沉重的犁把,在干裂黄土地上,耕梨出一道道幽深莫测的沟,让希望的种子撒落在沙土旮旯,潮湿的灵魂深处。悠悠无定河的水,也是陕北信天游的歌,“一对对鸳鸯水上漂,人家那个都说咱们俩个好,你要是有那心思,咱就慢慢交,你要是没那个心思,就呀么就拉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