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5月06日 星期一
闫英学:梦中的二奶(散文)
来源:本站 | 作者:  时间: 2023-12-14


  隆冬时节,天黑的早,亮的还晚。在这个节骨眼上,夜里的时间要比其它三个季节长了许多。

  俗话说,夜长梦多。

  夜长了,睡觉自然就多了,一些梦境,便会随之而来。

  昨晚,梦见了已经去世二十几年的二奶。清晰地看见二奶坐在炕头上,隔着窗玻璃,两只手在额前支起了伞状的支架,眺望着栅栏外的大门方向……

  梦中竟然如此的真真切切,几十年来未曾有过。我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个子不高,穿对大襟衣服,走路带风的俊俏小脚老太太。这个特殊的梦境,又唤起了我儿时的记忆,带我回到了儿时的那个小村,回到了当年与二奶相处时的那些日日月月。

  说起二奶,不是当下某些人称谓的那个所谓的“二奶”。二奶是我的亲人,我大上辈子的长辈,我爷爷的兄弟媳妇。爷爷那辈子哥兄弟三个,爷爷,二爷,还有一个老爷。

  二奶是个小脚老太太,虽然个子不高,但走起路来却总像是带风似的,给人一种急三火四的感觉。二奶人长的特俊俏儿,白白净净的脸,五官均匀的分布在好看的瓜子脸盘上。蓝黑色的几件衣服穿在身上,总是那样的干干净净和利利索索。二奶虽然没有文化,但她大脑灵活,口齿伶俐,说话条理分明,让人心服口服。在乡下的女人堆里,二奶不但是一个能说会道的人,还是那种纯粹的美人坯子里的人。

  在熟悉二奶之前,我最早熟悉的还是二爷。

  那是上个世纪的六十年代中期,父亲从城镇中学被下放到二奶二爷所在的村子继续教书,全家也随之搬了过来。

  搬到村里后,我家与二奶二爷家相距不远,按照村里人的说法,也就是一袋烟的功夫,七、八百米的距离。

  刚搬到村里时,我们租住在一栋老宅里。老宅很古老,雕梁画栋,房梁和檩木都是笔直笔直的红松,看不出丁点的弯曲和结疤。屋里的顶棚是粗细均匀的芦苇编织的,上面还编织出了一个个菱形套着一个菱形的图案,给人有些古色古香的感觉。老宅的房墙用青色的花岗岩石块砌筑,石块大小在半米上下,石块与石块之间用红色水泥勾缝,横平竖直,凸显出青石与红水泥间的美观搭配。近看,像是放大切好的一块块豆腐块;远看,则像是孩子们使用的方格本,方方正正,规规矩矩。

  老宅房东和我家同属一姓氏,从爷爷那辈论的话,多少还有些亲属关系,但已经是出了“五服”的那层关系了。

  不久,老宅房东想从村里搬迁外地,欲出售这栋老宅。经过村里的几位亲属牵线,家里决定勒紧裤腰带买下租住的老宅。按照母亲的话说,住在村里,老是串人家的房檐也不是事儿,买下老宅,好歹也算有了自己的“窝”了。

  房东确定了老宅的出售价格,但那时父亲的每月工资收入很低,家底又薄,还有四口人需要养活,总想压低一些房价。

  父亲和前街不远的爷爷说了想法,爷爷去他的弟弟家,也就是我的二爷家,让二爷出面“组织”卖方、买方坐在一起商量房价。

  那年,我八岁,还是个没有上学的孩子,但是,从大人们的言谈中,我听懂了意思。

  那天上午,吃过早饭,爷爷、二爷、老爷,还有老宅的房东陆陆续续来到我家。爷爷坐在炕里头,老宅的房东坐在炕沿边上,二爷和老爷站在地上的两个小柜子旁,父亲和母亲站在一旁,我在里屋边玩边听。

  这时,只听二爷率先开口说话了:“国忠(我父亲的名字),这次一家人下放回到村里,是件好事儿,但是眼下没地方住,想买下房子,手头又不宽裕,还有几口人吃饭,挺困难的,房价就再往下落落吧”。

  随后,爷爷、老爷,还有父亲母亲都应声附和地说,是啊,是啊,看在老亲少友的情分上,就高抬贵手给点面子吧。

  几番“拉锯”争执,在争得有些面红耳赤的时候,二爷又说话了。

  “都别在争下去了,听我的,我最后拍板,也别整数一千一百元了,把最后的一百元从中间掰开,一千零五十元”。

  二爷话音落下,屋里顿时鸦雀无声,寂静了好长时间。房东看看爷爷,又看看二爷和老爷,笑着说,“那就这样吧,好歹我们还是亲属”。

  几天之后,父亲在学校借出了二百元交给房东作为定钱,房东把房照交给了父亲,同时父亲还起草了房屋的买卖合同,分几次付清房钱。

  晚上放学回到家里,我看到了那张放在炕上的灰黄色的老宅“房契”,最上面还有延安时期的毛主席和朱德委员长的头像,“房契”的背景是对开的几面红旗。批准时间:一九五五年六月五日。

  当晚,父亲和母亲异常的兴奋,就像当年受苦人翻身得解放那样,终于有了自己的“窝”了。

  可是,高兴劲儿过后,艰难的日子还在后头。

  在我的童年记忆中,家里为了买下这栋老宅,父亲母亲吃尽了苦头,受尽了磨难,为了尽快还上房钱,父亲下班回到家里经常咳声叹气,眉头紧皱。母亲不停地养猪,夏天带着我去很远很远的野地里挖野菜,用卖猪的钱积攒下来还人家的房钱……

  此后不久,二爷患上了耳聋症,用了好多的药物也未能治愈,听力受到了影响,就很少登我家的门了。只是有的年头家里杀猪时,请来爷爷,二爷和老爷他们来家里吃饭,二爷坐在炕头吃饭时也是一言不发了。

  二爷不常来家了,父亲就隔一段时间去二爷、二奶家,给两个在沈阳的儿子,就是我的大叔,老叔写信和读信。

  二奶、二爷都没有读过书,大字不识,父亲就成了她们家的“常客“,每次,我都跟随在父亲身后。

  一天晚饭后,在村学校当老师的父亲又领着我去二奶家。

  二奶坐在炕里头,从窗户玻璃上看见父亲领着我进了院子,急忙下地迎候。刚进屋,二奶就让父亲坐在炕头的桌子旁,并从旱烟笸箩里拿出一只已经卷好的喇叭状的旱烟递给父亲,然后,二奶拿起她的长烟袋,同时划火给父亲点烟,又给自己的长烟袋点着。

  父亲坐在二奶家的小炕桌旁,拿出别在上衣兜里的钢笔给二奶读信,然后写信,我在一旁无聊,就开始仔细端详起二奶炕头上的那个旱烟笸箩。

  二奶的旱烟笸箩是圆形的,有小饭盆那般大小。听二奶说,是在许多许多年前,她把废纸用水泡烂捣碎,做成糊状,然后均匀地平摊在一个盆里做成型,在太阳下晾晒,待完全干透后,在外边再一点点糊上纸,喜欢什么颜色就糊上什么,这样一来,二奶的旱烟笸箩就做成了。

  二奶家的旱烟笸箩外侧是花花绿绿的颜色,糊上了当时的一个个香烟纸盒,我细数了一下,有“大生产”牌香烟,“迎春”牌香烟,“凤凰”牌香烟,“三门峡”牌香烟,还有低廉的“握手”牌香烟等等。

  其实,二奶是抽不惯这些商店里出售的香烟的,也可以说,在那个年代,也是抽不起的,都是一些上了层次的人抽烟后废弃的烟纸盒,二奶看着好看,就随手捡回来,把烟纸盒糊在了旱烟笸箩上。

  二奶的旱烟笸箩起初没有这么厚,日积月累,每年过年都要糊上一茬新的烟纸盒,久而久之,二奶的旱烟笸箩就越来越厚实,份量也就越来越重了。

  父亲本来是不吸烟的,去了二奶家,二奶递过来卷好的旱烟,“盛情难却”,父亲只好应付着吸上几口。

  二奶家的大叔在沈阳黎明机械厂工作,老叔在甘肃部队当了十几年的兵,指导员时转业,也投奔大叔去了沈阳。

  开始的时候,二奶家的老叔没有成婚,老大不小了,二奶很是着急。隔一段时间,每当晚饭后,我便跟随父亲一起去二奶家,按照二奶的“口述”意图,经过父亲的文字整理,一会儿功夫,一封信便写好了,父亲在邮寄之前,还要给二奶读个一、二遍,看看有没有还需要叮嘱的,二奶听过之后,觉得没有再说的话了,父亲就将写好的信带回家,第二天带到学校邮寄给沈阳的老叔。

  一来二去,经过父亲不断的书信代劳,二奶托付在附近城里工作的两个姑姑给老叔介绍了对象,老婶是和父亲同一样的职业,都是教师,二奶非常满意,沈阳的老叔也满意,虽然工作不在一起,但女方距离二奶近,二奶很是喜欢。二奶家的老叔和老婶订婚后,沈阳的老叔便把老婶调入沈阳一起生活工作了。

  从此,二奶对沈阳的老叔老婶的牵挂就放松了许多。但是,父亲给二奶家写信的事儿还没有就此结束。

  住在附近城里二奶家的姑姑,她也牵挂,但是,她们成家过日子后,相对托付父亲写信的机会就少了许多。

  二奶在村里的名望很高,是村里家族中大家都非常敬仰的长者,谁家有个大事小情,只要二奶出面,没有解决不了的难题。

  我也敬仰二奶,在二奶身上学到了许多书本上学不到的“知识”。有一年夏天,家里修炕,没有地方住,母亲让我去二奶家住上几天,我欣然同意。晚饭后,我去二奶家住宿,早晨醒来回来吃饭后上学,一周时间,和二奶、二爷住在一起,晚上睡觉前,每天都和二奶聊上几句,虽然二奶没有一点文化,但是说起话来有板有眼,让人不得不佩服。

  高中毕业后从军,临走之前,我穿着军装站在二奶面前,二奶的话语不多,嘱咐这,嘱咐那,临走时,拍拍我的后身,细声细语说,“好好干吧,就像沈阳你老叔那样,你能出息人”。

  后来,在部队当兵期间,有几次父亲的来信中都提到了二奶的关心和问候,让我很受鼓舞和感动。

  几年后,我从部队回到地方在外地参加工作,父亲退休后,家里的所有亲属都先后来到我所工作和生活的城市。

  听父亲讲,后来在二奶、二爷年事高了之后,便被沈阳的老叔接到了身边安度晚年,期间,二奶还多方打听我们的下落,牵挂,惦念有加,可后来由于多方原因,未能实现与二奶、二爷再次见面的机会,深感遗憾和内疚……

  在这大雪纷飞的冬季里,在这年关将近的时候,我与二奶在梦中又清晰地“见面”了。

  我知道,二奶虽然去了另一个世界,但她还像活着时一样,还在牵挂,惦记我们。于是,她便把梦托付给我,让我与二奶在梦中有了再次“见面”的机会。

  此时,面向着沈阳的方向,面向着二奶、二爷的灵魂方向,向二奶、二爷鞠躬跪拜,如果您们在天之灵有知,愿我们再次相见在梦境中!

  作者简介:闫英学,出生于辽宁锦州,工作生活在吉林松原。近年开始散文创作,出版军旅散文集《永远的金达莱》等,作品见于《中国市场监管报》《中国退役军人》《中国乡村》天津《中老年时报》新疆《老年康乐报》河南《牡丹文学》《吉林日报》《吉林农村报》《松原日报》《通辽日报》《赤峰日报》《延边日报》等报刊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