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5月06日 星期一
张德祥:大树底下好乘凉(散文)
来源:本站 | 作者:  时间: 2023-12-15

  

  父亲大名树兰,松树的树,兰花的兰。父亲意志大树一样的坚定、挺拔,心灵兰花一样的美好、亮丽。父亲近1米80的身高,人们都说:大树底下好乘凉。几十年,由于父亲这棵大树的关照、呵护,我们一家人才生活得如此舒心惬意。冬天冷不着,夏天更热不着,一年四季温暖如春。

  父亲自2000年作古后,骨灰开始存放在距太原25公里的晋中市榆次殡仪馆。每年清明节或祭日,我都坚持坐长途公交车赶赴榆次给父扫墓。2013年骨灰迁回太原之后,每年清明节或祭日为父扫墓事宜,都由我小儿费心尽力了。小儿子每次扫墓祭奠,我大多时候都跟着一起同往。今年,因疫情形势严峻,我们只能足不出户,一切事宜全要在家里进行。

  所以,居家“追忆″和“缅怀",即成我祭拜父母的一种重要的特别形式,既环保又安全,还不给社会添乱。其实,在清明节到来之前,我就早已开启这种模式。从心底,全方位、全神贯注地追忆父亲过去的一些美好时光,缅怀父亲生前几十年与我们相处的滴滴点点,重温父亲对一家人的大爱大恩。缅怀,尽管没有烛火,也没有香火和供品,可在父亲的遗像前,面对面与父亲叙叙家常,说说体己话则是很幸福的事情,也是很甜蜜的事情。可往往甜蜜过后,我又顿生失望和愧疚,因我无论再怎样努力去做,也永远回报不了父亲了。何况,我对父亲的亏欠又太多太多。每次想起对父亲的亏欠,心里总不是滋味。说不上来的那种五味杂陈。一想起父亲对我们的好,心里总有一种体会不尽的甜蜜,幸福和快慰。我想,记住了父亲的好,即记住了自己的来路,记住了生命的根。这一条,子子孙孙都必须要世代铭记。

  记忆的闸门一经打开,一桩桩、一件件的往事千头万绪,潮水般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冲向我的心岸。我从心底慢慢精心打捞上来的父亲无数的恩泽,就像似一只只或一串串珍珠、玛瑙或海贝,亮晶晶、湿漉漉,闪耀着质朴、剔透的光芒。恩泽,成为我们几代人享用不尽的宝贵的精神财富,以及人生强大的动力源泉!

  人们都知道,1960年是中国历史上一个极其不平常的年份。次年春天,我们单位刚从大兴安岭调转内地。在大虎山安摊建点时,因我与爱人刚结婚不久,什么家具也没有,市面上物资供应十分匮乏,啥也买不到。一次,父亲从大兴安岭特意请假来大虎山看我们,见我们还在用结婚时,父亲赠我们的那只大搪瓷盆做饭,一天,父亲背着我和爱人到镇上街头市场,悄悄用20斤全国通用粮票和25元钱,买回一只半成新二手货的大铝锅来。当时,我们看着很高兴,非常感谢父亲,可心里特别过意不去。父亲37岁在我母亲去世后一直独身在外奔波,省吃俭用照顾我们,我们真的过意不去。况且,当时那25元钱相当父亲的半月工资,那20斤全国粮票得超过父亲的一个月工资。那可是父亲的血汗钱和保命粮啊!想到这些心痛的事,我没法不流泪。后来,我们就把那只大铝锅视为自己的亲人,想象成沧桑的父亲,一直隨身跟我们到哈尔滨、长白山和太行山,60多年没离开过我们。中间换了几次锅底也没舍得扔,直到今天还在我家的地下室存放着。以后的数十年,父亲见我们缺什么给添补什么,我爱人用的缝纫机以及后来的编织机都是父亲花钱给买的。我心里明白,父亲一直想我们结婚时没帮上忙,过后有机会帮我们一把,是在补偿父子的感情啊!父亲总是为别人想,想别人,从不乱花钱,过年都舍不得往自己身上添一件新衣服,可为别人毫不吝啬,该花的钱,一两千或两三千的花,一点不犹豫。

  继母的外甥和我父亲是一起上班的工友,1965年经继母的外甥介绍,父亲与继母走到一起。1969年在修建丰(台)沙(城)铁路复线时,父亲与继母从大兴安岭迁至北京门头沟,在三家店村里租一户民房住下。安顿妥当之后,父亲考虑我们做铁路行车工作,经常昼夜倒班带两个孩子不容易,就写信让我们把最小的孩子给他们送去看着。不久,我们将儿子从长白山送到父亲身边。在从北京回东北的列车上,我与爱人从北京一直流泪到天津,从津到沈10多个小时我俩也没说几句话。孩子由父亲和继母一直从两周半看到8周岁。6年时间父亲与继母将全部的爱都给了他的第一个孙子。一次听父亲说,上世纪70年代初,他们刚从丰沙铁路复线调太焦线不久,一天,继母带着孙子在工地附近山坡上玩,孩子不小心自己滑倒,从坡上往坡下滾。继母发现后,因为是小脚跑得慢,幸亏中间被一件东西拦住。继母见没大碍抱着孩子坐地嚎啕大哭。继母是山东章丘人,一辈子没生养过,视我儿为自己的亲孙子一样看待照料,稍有闪失就吓得不行。我听说,继母就怕惊吓。她原来的男人家庭出身不好,文化大革命时挨过斗,扫过大街。一天上房干活心不在焉,思想溜号从房顶摔下来,当即毖命。以后继母被迫接自己男人的“班″,在村上白天继续扫大街,晚上接受批斗。她以后的每一天生活,都过得小心翼翼,提心吊胆,非常害怕自己惹出什么事端来,给自己带来麻烦,给别人造成什么不幸。

  为纪念这位不幸的母亲,1987年继母去世后的大约第5个年头,我专门写了一篇《继母》的散文,约2500字发表在某日《太原日报》的“双塔″副刊头条。见报后,在我上班的机关读者中引起很大反响,有人说“你的继母太可怜了″。我说是啊!即使不是魯迅笔下的祥林嫂,但她在中国历史的某个特殊时期,所经历的苦难并不比祥林嫂差。不管怎么说,我一生很感激这位十分不幸的母亲,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母亲。是她用自己人生最后美好的人性和爱心,帮我照顾父亲22年,也照顾我的长子6年。最后,我也想尽一切办法,终于将这位与父亲风雨同舟22年的继母,同我的生母一样,与父亲一起并葬于太原西山黄坡烈士陵园。

  1976年4月,天安门广场事件刚过去不久,我从长白山调太原工作。7月份回东北搬家,因地震,10月底才从东北把家搬到太原。当时父亲在东阳铁路工程机械厂上班。我的长子开始被我接回太原,与我们归到一起,临时住办公室有十几天,后搭建临时帐篷住有半年。那是1976年的冬天,天很冷。一天父亲听说我们住进帐篷,特意从东阳找两个工友一起来太原给我连夜搭好火墙,当晚就把火升起来,确保我们五口人温暖度过太原的第一个冬天。

  1981年冬,我们从迎泽街两居室楼房,搬到劲松路10号新楼住上四居室。父亲很开心,因他从东阳来太原有地方住了,以后就常来太原。父亲很勤劳,曾在东阳房前屋后开垦几片荒地,每年都种些豆角、黄瓜、茄子、白菜之类的蔬菜,两三年差不多还能养上一口猪。夏天蔬菜下来时两三口人都吃不完。于是,父亲经常自己用大麻袋背上很多蔬菜,从东阳坐上一个小时的火车给我们送来。我家住的地方距太原站约5公里的路程,每次,父亲从太原站要坐上五六站公交车到迎泽桥东下,下公交背上菜要走十分钟才能到家。我家又住5楼,再爬5层楼才能进屋。因为当时没有电话,我也没法到火车站和公交站接父亲,父亲每次上楼到家都满身汗水,气喘吁吁,这时的父亲已经是六、七十岁的年龄,以后装上电话就好了。每次杀猪,父亲把最好的部位肉背上几十斤,从东阳坐车给我们送来。父亲想方设法,让我们把日子过得更好些,他看着才放心、高兴。可是,我每次吃到父亲送来的菜疏和猪肉,都于心不忍。父亲辛辛苦苦地劳作,我一分力气不出,倒理所当然的去享受,总觉得心里愧得慌。因我没有资格,不劳而获来采摘父亲的果实。

  父亲的一生是战斗的一生。他在多条铁路建设中付出毕生之力,也立下汗马功劳。我几次在北京三家店父亲家的墙上,欣喜看到父亲多次在重点铁路施工中的获奖喜报。特别在隧道“百米成洞″施工中,班组几次创最好成绩,他个人也获得奖励。喜报和奖状都是由丰沙铁路复线建设指挥部颁发的,虽说没有一分钱奖金,但劳动最光荣,这是父亲一生的荣耀和骄傲;父亲的一生也是不幸的一生,中年丧妻,晚年丧子。父亲37周岁时永远失去我的母亲,63周岁刚进入晚年时我弟又患病去世,一生这两件大事对父亲打击甚大,压得父亲饱受数十年精神之痛。不幸在75周岁时因小脑萎缩患上老年痴呆,维持7年之后,就与世长辞,永远地离开我们。父亲很不舍离开我们,离开这个世界啊!走时两只眼角一直不停流泪,是他三孙子一滴一滴把眼泪给他擦干,把全身擦静才上路的。上路那天,天上的飞云也降下半旗,为父致哀。去榆次的一路,天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为父送行。到了榆次,雨骤然停了下来,天上露岀明亮的太阳,照顾我们把父亲的丧事安全、顺利进行到完。

  人们都说父爱如山,这话,对于我父亲来说一点不为过。在我们全家人的眼里父亲不仅如山,而且如大山、高山。他那挺拔的背脊就像崇山峻岭,一生弓身负重前行,让我们倚靠和攀扶;父亲也像一座胜利之桥,让我们不断从此岸走向彼岸。上世纪80年代初,一次投资3000多元帮我们购买的编织机,有力缓解了三个孩子在外读书的燃眉之急。可父亲从不说一个怨字,直至他82周岁心脏最后停止跳动为止。在我们全家人的心里,父亲又永远是一座高耸的丰碑,借助共和国的烈士之光,其魂,将永远在太原西山黄坡烈士陵园的鲜花翠柏中飘扬!因了他是共和国曾南征北战、风餐露宿过的老筑路战士!我想,大兴安岭不会忘记父亲;北京的燕山、军都山、百花山不会忘记父亲;黄土高坡的太行山更不会忘记父亲!那里的许多钢轨与道枕、石砟都浸透了父亲的血汗,泪滴甚至血渍。父亲永远是挺立在崇山峻岭的钢筋铁骨!

  不是诗人富于想象、好浪漫。现在我每次坐火车在铁道上奔跑,或徒步在城市马路上行走,都不由会想到脚下的石子,想到天上的星星,想到远方曾为人民共和国艰苦筑路一生的、我最亲爱的父亲!

  作者简介:张德祥,辽宁盘锦人,现居山西太原,铁路知名诗人、作家。曾任中铁三局文联秘书长,山西省企业文联主席团委员,铁道部文学职称和文学奖评委会评委。在《新华每日电讯》《经济参考报》《世界通讯》《人民日报海外版》《工人日报》《中国企业报》《中国质量报》《中国文化报》《人民铁道》报《山西日报》《辽宁日报》《青海日报》《西藏日报》《人民代表报》《精神文明报》《山西政协报》《山西工人报》《山西晚报》《太原日报》以及《当代华文文学》《中国铁路文学》《山西文学》《城市文学》《都市》文学《首都文学》《鸭绿江》《黄河》《火花》《九州诗文》《中国诗萃》《大众诗歌》《天涯诗刊》《当代诗人》《山东诗人》《北岳风》《辽西风》《中华风》《香稻诗报》《诗潮》《诗神》《诗选刊》《长江诗歌》《夜郎诗歌》《中国诗歌网》《中华诗歌网》《中国散文网》《东北作家网》《辽宁作家网》《大家文学网》《搜狐网》等近百家报刊和网络平台,发表新闻和文学作品150多万字。曾获第六届中国铁路文学奖、山西省文联创作一等奖。小说、散文、诗歌、报告文学曾多次获省部级和全国征文一、二、三等奖、优秀奖,以及最佳作品奖。作品入选50多种选本。中国诗歌学会会员、中国铁路作协会员、山西省作协会员,二级文学创作员。传略被收录《山西作家名录》《中国诗人大辞典》《中国作家艺术家大辞典》,出版诗集《铿锵生涯》,主编报告文学集《铁血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