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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来源:中国作家网  本站浏览:51        发布时间:[2023-11-11]

  大雪节气后的第一天,我来到这里。

  黄岩,上垟乡,前岸村,白鹭湾湿地公园。黄岩位于浙江黄金海岸线中部,东部属温黄平原,西部是山区。西部永宁江上游境内有长潭水库,于高空俯瞰宛如一条碧玉丝带,库区四周林木繁茂、层峦叠嶂。白鹭湾湿地公园恰处于水库西南角,从黄岩市区出发,沿途山路蜿蜒,冬日的枇杷花缀满枝头,散发阵阵幽香。

  下午四点光景抵达。天虽阴着,却透出温厚、连绵的暖意,宛如远山蜿蜒的轮廓线。此刻无风,气温适宜,不像深冬的肇始,倒似暮春骤临、大地回暖。大自然非常神奇,单是气温就能营造季节的错愕感,让人几日之内穿越四季。仅在三四天前,这片湿软的土地上还下过雪粒子,寒风像凛冽的刷子呼啸着刷过一遍后,又仓皇地逃离而去。

  来这里是为了看红杉林,此前留下的图片及视频显示它们种在水里,火红的叶片宛如冬夜绚烂的烟花。可眼前没有水,所有的水瞬间退去、消失了,它们溜进石头缝里,被泥土里的深渊吸走,也有可能是被某种奇异的事物带走。水底成了旷野,成了一片铺着落叶的泥地,高低不平,坑坑洼洼,间或长着已呈枯索状态的狗牙根,根茎细长呈竹鞭状,匍匐着,却紧抓着泥土不放。由此,地面像是盖了暖软的大毯子,东一块,西一块,毛茸茸的,好似在传递土地深处的密语。几乎难以置信,脚下踏足之地原本是一片水乡泽国,可以种植睡莲,可以养鱼,水位上涨时甚至可以划船进入,从东边长潭水库漫溢过来的水流能将整个空间盈盈注满。

  今年夏天罕见的干旱,降水量奇少,向阳坡地上的茶树被晒伤,桂花树一半黄绿一半焦枯,此地的池杉树也失去水的庇护。没了水,航拍镜头下的红杉林沦为普通的林地,少了水波与摇曳生姿之美。如此,却方便我穿过这片宛如旷野般的地面,深入原本只有水可以抵达的地方。

  它们占地广阔,一眼望不到边。当初,流水退去,泥土和碎石一点点裸露出来时,最先占领这里的大概便是蒲公英、小蓬草、茵陈蒿、谷精草、酸模以及艾草等微不足道的植株,反正它们喜爱水田、溪沟、湿地,也喜温暖潮润的气候。那些草籽或随风而来,或原本就在泥里攒着,一俟得了机会,便见缝插针地附着在温软、湿润的地表,再也不肯分离。而角落的低凹处,以及裂缝的深处,还残留着流水来过的痕迹。当穿过红杉林,双脚踩在杂草织就的深褐色方阵里,那种感觉尤为强烈,这里曾经是河底的迹象也更为显著,被溪水冲刷过的卵石缝隙里夹杂着灰白色的螺蛳壳及贝类碎片,残留的木桩上布满青苔及被水濡湿后的黑色印痕。

  库区里的水确实来过这里,并上涨到坡地及更高处,它漫过草皮和树枝的根部,并向着树干处攀爬而去。但不是所有树都像池杉或水杉,可一直浸种在水里,比如红枫,它就不耐深水淹浸,会因根须腐烂而死去。沿途,我看见一些倾倒在地的枯树,叶子早就没了,连树皮也剥落了,树身呈灰黑色,断茬处是乌黑,那是深度腐烂变质的颜色。我不知道那是不是红枫。作为一棵树,腐烂后也便失去了辨认的意义。

  这曾经的河滩、如今的旷野上,还有很多这样的孑留物。流水来不及带走它们,它们暂且等在那里,慢慢地,便等成了旷野里的物质。假如你观察得够仔细,或许还能发现路边草丛里的叶片似向着同一方向奔逐而去,可能被疾驶的流水带着走了一程,终究被抛下了,或许是不愿随波逐流。那些蓄积的水应该是一点点小下去,它们往低处流去,往草丛和树的根部蜿蜒而去,当流水各自为政,四散而去,便是失踪的征兆。

  此刻,空气中仍可见颤动的涟漪,那是晚风带来的。暮晚时分,眼睛看见什么便是什么,自然的纷呈是人类的感官所无法捕捉和企及的。

  当我站在坡地上遥望这片广大、绵延的区域,心里忽然生出一股强烈的认同感,就像游客对异域沙漠的认同,它的亲切感基于精神层面而非感官表层。人文主义地理学之父段义孚曾在一篇文字里描述过这种感觉,他以为这种认可与日常的熟悉感无关,而来源于精神上的肯定。人对某个地域刹那涌现的情感,大概来自身体以及心灵所获得的呵护。

  此前,我从未抵达过这片红杉林,但记忆里的某个黄昏一定在类似的河滩边行走过。那既是我一个人的河滩,也是一大群人的,以至当穿过红杉林望见这一片河滩湿地时,内心深处即刻响起类似“叮”的一声。熟悉,惊诧,人对自然的记忆会在某个瞬间忽然复苏。那一刻,我想起河滩,湿地那边肯定有一条大河,它通向水库,通向某个遥远的往昔。我和少年时期的朋友曾在某个河滩边度过许多时光,那些时光最终凝结成一个隐秘的小宇宙。我与这个世界的联系大概便在那时候建立,那时留下的气味、声音和影像,成为其后所有情感的源泉。

  这个黄昏,当我穿过红杉林站到那片坡地上,眼前出现一潭碧色池水,像文物一样留在树、堤坝与坡地围拢而成的低洼处。它们倒映着淡墨色的树干、迎风摇曳的芦苇茅草以及一棵手指粗细的幼树,后者或许还是水流退后那段时间里迅速生长出来的。

  那些沉默的池水,内向、拘谨,好似万事万物一旦停止流动和交换,也便将自己永久保存下来。我捡拾着四周散落的卵石,又白又干燥的石头,小而不规整的石头,这里的地貌很像堤岸的雏形。

  安妮·迪拉德在《听客溪的朝圣》一书里写道,在她心里住着三个快乐的人,第一个收集石头,第二个看云,第三个网罗世界各地的海水。收集石头和看云,我都做过。而第三个采集海水的人,我也有幸结识。她不仅每到一地都要取水放入瓶中,还在瓶身上记录日期、气候、经纬度,并千里迢迢寄送回家。我不知道她的小屋里储存了多少海水,那肯定是世界上最大的屋子,不仅装着浩瀚的东海、南海,还有大西洋和太平洋,从此,大洋和大海定会在她的梦境里翻滚、掀起汹涌的风浪。

  刚才,这一路上,我也捡了石头、树枝、禽类羽毛、池杉的果子,在与它们一一握过手后,又将它们放归原处。我总觉得它们还有机会再次流动起来,等大水来的时候——总会有那么一天的,大地不可能永远这样干涸下去。

  因为有水的暗中庇护——这片土地如此丰富,似乎什么都有,继草坡、河道及水潭之后,视野里出现一片开裂的板块,湿软、黏糊,移步前往,脚下不断有水汁冒出。地表覆盖着蒲公英、车前草、地衣等绿植,有些还是从裂隙里长出。想起炎夏季节的水稻田,被太阳暴晒开裂,即使后面蓄了水,也很难短期愈合。

  这开裂的板块,是缺水,也是水曾经来过的证据。我的脚踩到那裂痕上,双腿一颤,差点儿滑倒在地。底下还有水,水掉进裂隙深处,需要更多的水才能将它们拯救上来。曾经,我做过这样的事,不停地往一块濒临干涸的水田里注水,我们很怕田底出现裂隙,当裂痕越来越大……便再也无法拯救了。由此,我知道流水是不能中断的,那蓄水的容器更不容许出现裂缝。

  即使河滩已成旷野,流水的踪迹仍隐约可见,它们来过,此刻还在这里,不过是隐匿和潜伏下来。我看见无比熟悉的鼠曲草长在艾草和小蓬草中间,开柠檬黄小花,其叶是清明粿子的原料,是我小时候经常采撷的。我熟悉每张叶片上的绒毛和灰尘,也闻过焯水后好闻的青草味。没想到它们也在这里。注目的瞬间有时光倒流之感。越来越多熟悉的事物出现在眼前,我不知道前面还有什么,只一味走着,看个不停。我看见一艘废弃的木船,船舱里灌满泥浆。木船边上,落着沾满尘土的渔网,箩筐似的叠成一堆。与自然界的生机勃勃比,人类活动留下的痕迹显得暗淡而突兀,毫无美感可言。

  那一刻,我似乎听见水声。当循着那片开紫花的藿香蓟径直走去,果然看到一条约半米宽的溪流,它欢快地流淌着,就像一条浅褐色绸带在风中自由地扭动身姿,可声音如此微弱,很像叹息。无疑,它充满活力,一刻不停地流着,将漩涡和动荡藏起,将颤栗和激情掩藏,呈现出一副舒缓、从容的模样。终于,它在流经一个低处的坑洞时,甩出了漩涡和水花,同时将涟漪扩散至下游,以至整条溪上都闪着水的皱褶、潋滟以及波纹。声音也在那一刻出现。水的声音,该怎么形容它呢?它们真是美好,就像小鹿饮水发出的声响,就像溪的喃喃自语,也像风的呓语,它根本不想被别人听见,只要自己听见就够了。可那个声音,只要耳朵听过一次,便再也无法忘记。

  什么时候,我在别处也听过那样的声音?然后又忘却了。我一路走,一路听着似有若无的水声,想着很久以前听过的声音,它们还在我的耳边回响——有时通过风声,有时通过冥想或音乐回来。这片河滩忽然变大了,无限地扩张,囊括了所有,什么都可看见,什么都可听到。我只想一直走下去,好像如此便能走到与童年接壤的地方,走到某个熟悉的角落里。

  很多年前,那个春天,我住在一个山谷里。房间对着一条进山的小路,芳草幽美,落英缤纷。白天,空气中洋溢着透明而绿色的馨香。到了夜里,他们躲进一个个房间里唱歌,歌声飞到很远的地方,在山谷里萦绕、回荡,吸足水后又返回我的窗下。来自远方的声音,比花朵、石头、风还要遥远。除了歌声,天地变得无比静谧,好像我拥有在山下时所没有的感觉器官,与别人不同的鼻子、眼睛和耳朵,世间万物都落入其中,无一遗漏。我并不知道山谷里那些草木的命名,也不想一一分辨和知晓,但我能感觉到它们的存在,一种神秘的能量因我而来,聚集在我身边。

  此刻,暮色笼罩下的这片湿地,也予我这种感觉。与身处人群之中迥然不同的感觉。在我面前,世界在原有的基础上变得更为开阔了,此时此刻出现在眼前的事物,这些石子摊、草甸、芦苇荡、池塘、红树林,这片漫无边际的湿地,就像那山谷里的事物,被置于不同的时空维度里,从而获得另一种观看和感受方式。

  在此过程中,肯定有什么东西被隐藏起来了。只有水以不同面貌呈现,整个世界都在水里,都将获得水的滋润,也有可能是侵扰。越往湿地深处走去,越是如此。小溪到处流着,早已远离原先的溪床,无拘束、无障碍地奔流,或戛然而止,或忽地藏进地底深处,隔一片草甸、一块坡地,又汩汩冒出来。

  那么多水,无穷无尽的水。浙江因地处东南沿海,又河网密布,七大水系贯穿全省,湿地面积占比远多于内陆地区;而湿地作为水生和陆生系统之间的过渡性地带,天然蕴藏着无限可能性,好比人体的肾脏,它主水、主骨、主纳气,是整个生命的原动力。

  白鹭湾湿地公园位于库区,山林那头就是长潭水库,虽目力不能及,却时刻感知到浩大水源的存在。脚下盛开的野花与丛生的灌木便是对此的呼应,它们顺着水迹蔓延,以不同状貌交替出现,逼着我去一一辨认,随着暮色一点点从低处漫浸上来,我再次发现鼠曲草、蒲公英、艾草和酸模的踪影,或寥寥几株散淡地现身,或呈单一规模的聚集状态。最多的是蓼子草,紫红色叶片,花蕾也为紫红色,铺满一地。像软垫。据说,蓼子草蜜质浓稠,色香味类似荞麦的蜜,是群蜂过冬的好食物。

  我出现在那片蓼子草身边的时候,并未发现蜜蜂的踪迹。这种半冬眠的动物大概还躲在蜂巢里取暖。有一次,在都市的马路边,我蹲在一丛三色堇前,看蜜蜂在不同的花瓣间飞舞,选择性地进行类似“吮吸”的动作,发现它绝不在刚刚盛开或含苞待放的花蕾上工作,它的对象是处于全盛期的花朵,第一次明白什么叫“博采众长”,这个成语是对蜜蜂工作的最好注脚。

  当一个人将全身心凝注于某样事物上,世界不再是之前所栖身的那个,一座座隐秘的空间被次第推开,那是关乎存在与时空的深度凝视。此刻,任何存在都具有了某种形而上的精神性,一种野性的、自由生长的力量。

  我无法忘记那次误闯误撞带给我的长久震撼,我居然在城市之中,在楼群和电线杆所围成的灰色丛林里,发现一处天然野地。那也是一个黄昏,昏暗的光线中,我在一条大路的末端发现一条小径的入口,它狭窄、灰暗,很不起眼,像是被人无意中踩踏出来,又随时可能被抹去踪迹。那里面的树比这座城市任何一处的行道树都高大,它们密集地长在一块,枝丫交缠,树冠与树冠就像亲密战友间的拥抱,分不出彼此。我没有走到林地深处,只走了几百米便快速退了出来。啊,里面空气肃穆、悄无声息,简直让人胆战。除了遮天蔽日的树,除了遍地生长的植物,没有任何参照物。它比森林还要庞大,比野地还要荒凉,它是原始森林,是这个城市未被篡改的前世。回来后,我久久难忘,就像找到一处爱丽丝的“兔子洞”,却没有勇气去进行一番冒险之旅。但没过几天,我又去了那里。那之后,我经常去往那里。我总是在白日光照充足的时候,独自一人,偷偷潜入其中。我很怕它被人发现,知道它的人越少越好,好像如此便能保全它,不去人为破坏它。那几年,每当情绪烦躁、无以慰藉时,我便去往那里。即使如此,我还经常在里面迷路,常常不知自己身处何地。

  某一天,当再次进入时,我听见挖掘机传出的噪音,他们锯掉大树斜逸的枝杈,砍掉多余的灌木,开辟出一条宽敞、整洁的硬化路面,增加了丑陋的水泥桥梁作为连接,还有平整的人工草坪可供孩童追逐和放飞风筝,和外面任何一个公园没什么两样。一切都面目全非了。当神秘感消失后,美也不复存在。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让景观变得整齐划一、充满几何造型感,才是美的?

  在我眼里,合乎自然天性的一切都是美。就像此刻驻足的湿地公园,它展现了自然的混乱无序,甚至野蛮暴力的一面,但它完整、多样、丰富,不断自我生长和自我修复,就像存在本身。我认可这样的美,尽管混乱、粗粝、毫无秩序,也好过整齐划一。

  我还知道自然是有记忆的,尤其是一片被水浸润过的大地。水在撤退的过程中,早已先验性地将一些最重要的东西抛下,或菌丝孢子,或果实种子,或营养器官。什么都有可能。我曾在童年的后花园里种过薄荷,某日将它连根拔起、清除殆尽后,第二年,仍从原地长出相同的植株来,甚至更为繁茂了,如此顽固,且除之不尽。任何生物只要在土壤里存在过,便将永远存在下去。

  这片暮色笼罩下的湿地,又有多少这样的生物默然生长、卷土重来。哦,我终于看到了白鹭,它的身影在水面、空中、云上像影子一样滑过,像精灵一样放出光辉,好似梦中之物,好似由这片风景酝酿产生。脑海里忽然冒出那句诗,“白鹭下秋水,孤飞如坠霜”,这到底是冬天了,天空像是湖泊的延伸,隐隐渲染出另一个世界,一个宛如幻境的世界。我从未见过比这种鸟类更优雅的飞翔,好像它们不是用身体在起飞,而是以整个意念。在它们面前,人类的行动真是笨拙而可笑。

  尽管只是惊鸿一瞥,但白鹭之于湿地就像召唤。此刻,它扑扇翅膀向着黛色的远山惊飞而去。眼前的山脉缓慢起伏,层叠无尽,近实远虚,随着暮色降临,烟岚也从谷地深处升起,清澄、宁静,无边无际。此情此景让我想起东山魁夷的风景画,他在《乡愁》里摹写的那片山林,远山及湖水皆呈蓝绿色系,就像梦境。画家笔下的风景是心底故土的折射,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乡愁。一个艺术家可以没有地理上的故乡,但他无时无刻不在寻找心灵的归宿地——哪怕不断被弃而远之,哪怕最终证明只是一场空,但这样的寻找从未终止过。

  白鹭从这片风景中消失了。转身四顾,起伏的山岭绵延出一片柔和、无尽的轮廓线,而人就在这群山环绕之中。《哈姆莱特》中有一句话,“即使身处果壳之中,我仍然是宇宙之王”,这里的一切也给我这种自由感,安然、自足,似乎什么都有,什么都不需要。只想在暮色彻底降临之前,多看几眼这自然山色的变化,多聆听几遍流水的乐章和鸟儿的啼鸣,看天色如何将池水描成墨灰色,看大地何时重归寂静……这个过程中任何微妙的变化,足以唤起人心底深处的热情与渴念。

  风景的魅力在于它是即时的,一切都在变化之中,一切都在猝不及防地到来,就像我们的人生。它是迅疾的、不可知的。它又充满生机。无论多么峻急、酷烈,始终不曾放弃最基本的生之希望。

  我留恋着,四处张望,不想就此结束这游荡的旅程。离我不远处,有一对恋爱中的男女,他们已在此地逗留许久,此刻正坐在一截黑黢黢的树干上,低声聊着什么。或许在等待什么,或许完全忘了时间。在他们四周,一些缓慢、模糊、暧昧的气息正逐渐散布开,与爱有关的气息,也是这片风景的产物。这里不是商场、咖啡馆、公园绿地,而是一片田野湿地,它无主,无照明,不确定,不归任何区域管辖。它近乎荒野。爱与荒野,就像清风、明月,都是上天无上的赐予。

  而我有幸身在其中。想起小时候常待在一个个类似“围”的空间里,比如天井、帐子、老式的床榻,它们让人感到安全,身心仿佛被一种古老的东西所庇护。年年月月,亘古如斯。

  此刻,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为17点25分。自闯入的那一刻起,一小时二十五分钟过去了。静谧像波浪在此地散开,我仿佛不是穿越湿地,而是飞行其上。至此,我深切感知草本植物才是这里的主宰,流水过后,它们就回来了,重新占领了一切。这世上真正的思想应像自然中的植物,越成熟便越接近澄澈和洁净。

  暮色正在降临,眼前之低洼、凹陷处都是积水,水越来越多,可仍不见水库踪影。其实它就藏在蓝绿色山脉的那头。长潭水库流经黄岩西部的崇山峻岭,从山间高地汇集而来的水,沿库区的北洋、平田、上垟、富山、宁溪、上郑、屿头等地,奔流入库。水质清冽,宛如甘泉。它有六个西湖那么大,沿途要经过近一百个村子,惠泽四方。自然的伟大并非因其全然静止的存在,而在于其奔涌不息的力量。

  而白鹭湾湿地公园就在上垟乡,位于北纬28°32',东经121°0',海拔40米。它在大地之上、天空之下。回去的路上,草木之形影影绰绰,辨不真切,水的声音却适时响起,微小之物的鸣唱也跟着出来了。自然的欢欣大概有一半是在声音里。远处,山影朦胧,湖气上升,大地就要进入一天中的沉睡状态,作为一名贸然闯入者,除了从自然的天地里退出,还有什么可做的?

  但我不会忘记这一个多小时内所遇见的一切。况且,我还带走了三片池杉的叶子,一片浅黄,一片深褐,一片介于两者之间。我要将此带入平淡的生活里,并让它们绽放光彩。在冬天,每片叶子都是一朵花,越是寒冷,越是色彩纷呈。池杉的叶子不是水杉那样的羽毛状,而是螺旋伸展,有点像棉线。它让我想起圣诞节,想起麋鹿和雪地里的铃声,想起所有山谷里的夜晚。我还带走一对池杉树的果实,它们呈松塔的形状,但没有松塔的刺感,而且上面布满美丽的花纹,在绿色与黄褐色之间游荡,就像微风吹拂,让人想起地球板块间的移动与碰撞。我要将它们放在窗台上,放在风进来的地方。而那三片叶子,我会把它们分别夹进三本书里,再将书放入书籍的汪洋大海中,只有慢世界里的阅读者才能找到它们。

  此刻,在暮色降临的湿地公园里,我的耳朵开始加入这浩大的声音的盛宴中,这也是白日将尽时自然给予的最后馈赠。无论是巨石还是小花,都将在这渺无踪迹的心灵交谈中获得慰藉。古往今来,只有大地的声音一如既往,从未改变。

  【草白,1981年生,现居浙江嘉兴。写小说和散文。作品发表在《人民文学》《十月》《钟山》《天涯》等杂志。著有短篇小说集《照见》,散文集《童年不会消失》《少女与永生》《静默与生机》等。曾获第二十五届联合文学小说新人奖短篇小说首奖、《上海文学》奖、三毛散文奖、《广西文学》年度优秀作品奖等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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