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4月30日 星期二
李晓平:像树那样飞翔(2)
来源:本站 | 作者:  时间: 2023-09-16


  (五)

  人虽然能和别人争,但人永远也不能和自己争。都说人是动物界最有能力的动物,但可悲的是,人无论怎么有能耐,却依旧和动物一样,无法左右自己的生死。当然,从一些养生学的意义来说,人是应该可以稍稍左右自己的生死的,但那种左右却让人有一种生不如死的感觉。比如一些养生功,经过许多人证明,这种功对于人体的确能够调节,但这种功本身,却要求人必须无条件地投入到那种功态里,如果一天拿出十几分钟或半个小时,还可以忍受,但如若让你拿出几个甚至十几个小时,那生命即使真延长了,也是一种无谓的延长。然而,话又说回来,世上并没有哪一种功,能真正避免人的意外事故,比如战争,比如瘟疫,比如地震、海啸…可见人的智商有的时候真是无用的,在大难面前,都不如一只小老鼠。

  老子在养生学方面有其独到的见解,他是这样说的:“盖闻善摄生者,陆行不遇兕虎,入军不被甲兵,兕无所投其角,虎无所用其蚤,兵无所容其刃。无何故,以其无死地。”

  总说人类在前进,可屈指算来,老子离开我们,已有两千三百年了,可为什么现代人的思想还是不如老子的思想深刻?比如我这样的人,为什么一遇到解不开的难题,总要调头去翻圣贤之书?是古代人比我们强?还是我们把古代学术神化了?小儿对此却有他的观点,小儿说:人的进化是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几千年对于人类发展的长河近乎于零。况且,现代人面对的诱惑又远远地高于古人,而人偏偏是很难抵挡诱惑的。古人因为寂寞,所以才能静下心来搞学术创作。我不知道他这话是否正确,但我却全盘认同了这番话,之所以认同,当然是因为他是我的儿子。

  人,无论走到多远,都走不出自已的心情,人每天总是生活在自己的心情里,这才是真实的人。人的地狱都是自设的。磨砺了这么多年,突然想明白一个道理,人不能盼望结果。就像上班的人只要好好地上班,不要奢求太多。叔本华说:“人只有做他想做的,却不能要他想要的。”如果这样想来,人真的没了奔头。所以有的时候,懂哲学真不如不懂,就这么浑浑噩噩地前行吧,做一个隐居在深野的毫无学识的长寿老人,或者就做一条山野里的蛇。那天一个同事因为自己的境遇,把自己弄得很苦,出来进去时总是长嘘短叹,仿佛掉进了苦海,似乎都无法喘息了。我指着鱼缸里的鱼对他说:“你应该学学这条鱼!”他愣愣地看着我,以为我在往他伤口上撒盐,我马上又说:“其实我们和这条鱼有什么区别?”他还怪怪地瞪着我。我便苦笑了,其实有的时候,我们还真不如鱼缸里的鱼。

  那天和几位文友一起喝酒,谈起幸福,一个大哥便说:人生不过百,常怀千岁忧,幸福,什么是幸福?幸福就是得劲儿。不要想得太远,太远的属于别人,也不要想得太近,整天被俗事缠绕,也是着罪。真正的幸福是心灵永远处于平静的状态,该干什么就干些什么,不要琢磨干这些事会得到什么好处,过程即目的。正如我现在,就这么投入忘我地写这些乱七八糟的文字,没想过为什么而写,只是觉得尽兴,想上厕所都舍不得时间……还要求什么?这种尽兴其实就是幸福。顺便记一句:那天说幸福就是得劲儿的老兄,现在正在死亡线上挣扎,他患了淋巴癌,已到了晚期。看来他现在是无法得劲儿了。

  有时照镜子看自己的脸,有时伸出手来看一个个熟悉的手指,心里便顿生怜惜,觉得它们一切都那么美好。自己已在世上走了四十多年了,也就是说,这张脸,这双手,这个身子已经跟了我四十多年,我无论走到哪里,都要拖着它,我如果干什么,都要带着它,它脏了,我要清洗它,它丑陋了,我还要美化它,更可怕的是它还经常出问题,让你总是处于一种担忧之中。实在太可怕的一件事了,你虽然是你,可你却对你一点都不了解。有时,你必须得把你交给医生,像一个孩子仰头看主宰他的母亲,像一个罪犯看着宣判他的法官……这样想着,突然有一种很累的感觉,仿佛背着重物的人要卸下重物喘息一下。但随即我就被自己的想法吓住了!干什么?把身躯当成重物想甩掉?你想成仙吗?

  那天和丈夫躺在床上看电视,自己又产生了这样的想法,先是看他的脸,多么熟悉的一张脸,从娇嫩白皙到日益松懈,但还是非常的可爱。想像不出如果有一天离开这张脸,我能不能生活下去。继尔又深入的想:这张脸到底哪里可爱?仅仅是五官吗?当然更缘自于灵魂。假如有一天,我的丈夫也灵魂出窍了,我还依然会对它如此怜惜吗?丈夫回头看了我一眼,我赶紧把思绪往回拉了拉,从令人恐怖的深渊回到了现实。我把纤纤玉手送到他的面前,柔声说:“好看吗?”他怜爱地笑了,在手上亲了一下,又去看他的电视了。我问他:“假如有一天我死了,那你还能爱惜地亲这只手吗?”丈夫听了愣了一下,继尔瞪了我一眼:“你有病啊?”我无赖地笑了,继续自己的胡思乱想。生命,生命是什么?是这个总在想问题的灵魂吗?是这个日益衰老的躯壳吗?都不是,只有灵魂和躯壳混为一体,才能称之为生命,所以过份看重灵魂和过份看重肉体都是不对的。有一本书,叫《世界未解之谜》,上面有一张照片,照的是一个人灵魂出窍的境头,我不相信这是真的照片,但我还是深深地记住了那个出窍的灵魂——它是一股气。一次在梦中,我梦见自己在飞,那的确是一个美梦,我一生都不会忘记那种飞翔的感觉,太轻盈太美妙了!山岩在身下掠过,白云就在身边飘……对了,那次梦中,我还在岩石上衔回了一块写有梵文的又圆又扁的石头,之所以用“衔”字,是因为梦中自己是一只大鸟。记得梦中,我还问一位老人,石头上的梵文是什么意思,那个老人微笑着告诉我:“是幸福!”因为久久忘不了梦中的感觉,我在一次上网时,还点击了一个梦的网页,真的找到了飞翔之梦的解析,那上面说:“你梦见了自己在飞吗?其实你哪里是在做梦啊?你是真的在飞呀,当然不是你的肉体在飞,而是你的灵魂在飞……”什么?我的灵魂在飞?这么说,我的灵魂也曾经出窍过?

  是的,人的灵魂真的是可以出窍的,正如此时的我,虽然肉体走在上班的路上,可灵魂却在漫无边际地飞翔……转过一个弯儿,单位的老楼便进入了我的视线,我肉体上的眼睛下意识地看了看表,虽然隔了好久我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迟到了半个小时,但我还是不由得打了一个机灵——能够打机灵,就证明灵魂已经回到了肉体当中。是的!光凭胡思乱想是无法解决生存问题的,我真得认认真真地上班去!

  (六)

  办公室里一个人都没有,屋子里静静的,只有时光和灰尘在慢慢地飘荡。摸摸装着茶的茶杯们,都是凉凉的,但这并不能就证明他们干脆没有来,或者是他们来了又走了,或者也如同我一样,干脆是迟到了?我不得而知。

  整个一个楼层,就我一个女警,“好男不和女斗”是条古训,不知这条古训在别的单位是否管用,但在我们公安机关,却是始终在延用。我总觉得公安部门是男人的天下,而只有公安部门的男人才是真正的“爷们”,所以,在公安部门当一名女警,你就别提有多幸福了。当然,我的意思不是说女警没有用武之地,但大多数工作还真得男人才能做,比如值夜班,比如在现场抓捕嫌犯……电影里你经常能看到女子们英勇打斗的场景,但那只是在电影里,而在我们的现实中,女警都是被保护的对象,包括我这个人高马大的女警。那天单位里来了一位男疯子,没发疯前,人显得很平静。我奇怪屋子里那不正常的静寂,刚要进屋观察,一位男警紧急冲我飞来了一个眼色,我一惊,马上止住了脚步,男警咣地一声关上了门。接着,那个疯子就闹起来了,也不知道是踢还是打,反正那声音大极了,屋里的两个男警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他制服。事后,我去感谢那位向我飞眼儿的男警,他却面无表情地说:幸亏你还聪明,没有进屋添乱。你瞧,这就是我们女警。

  外面飘起了星星点点的雪花。这雪花来得很蹊跷,阳光一直到此刻依然还是暖暖的,亮亮的,却无缘由地飘起了雪,虽只有星星点点,但还得称之为雪。雪的出现提醒了室内的温暖,于是坐在阳光之下便有了一种知足的感觉。是的,室内的温度不冷不热,倒一杯白开水也是不冷不热,一切都显得那么恰到好处,更让人欣慰的,还有一缕淡淡的茉莉花香在室内弥漫。这时,我就想起了自己写了一半的关于幸福的文章,想起了写作时的那种愉悦,而此时那种美妙的感觉又来了。我打开电脑,在等着开机的时间里,我狠狠地“拧扯”了两下身子,以此来表达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之所以用拧扯二字,不是我的突发奇想,是偷用我同事的话。那天他告诉我们,我们同屋老大喝多了非要到歌厅唱歌不可,“那歌唱得像一辆破马车一样,呜啦呜啦的,可依然不解渴,还跳舞,把那身子拧扯的像麻花似的……”真是无巧不成书,正唠着呢,偏偏同屋老大就进来了,并且进来了也不说话,就站在他的身后专心地听,并且我们这些听众们也都不点破,连面目表情都不改变一下……哈哈!后来的结果你们当然可想而知了。

  幸福的时候就想表达,就像有了翅膀就想去飞翔。我突然想起我已经很久没有到其他楼层走走了,每天上班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脑,然后便是埋头于工作,如果实在没有什么可干了,又要写一些比如你们此时正在读的这些散文不散文、小说不小说的文字。是啊,也该给自己放一放假不是?想到这里,我马上离开办公室在楼层里闲走起来。可奇怪的是:不但我这层没有人,连别的楼层也都是屋门紧关。我突然紧张起来,一种无来由的紧张:就像一个人早晨走出家门,突然发现外面的世界一下子变成了陌生的世界。我马上加快了寻找的脚步……终于在一间办公室,我看到了一扇微微开启的门。

  没有敲门,我就迫不及待地走进去,坐在电脑前的小伙子正在垂头在键盘上忙着,我进来好半天他才回过头来,愣愣地看了我半天,红红的眼睛在镜片的反射下像一幅漫画。我问他:“人呢?咋都不来上班?”他才反映过来,笑了笑说:“我还奇怪呢,怎么你们女的也来加班了!——原来你是忘了,今天下午不是放假嘛!”

  “放假?咱们双休日也让休息了?”我傻傻地站在那里,一时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领导说好几周没休息了,大家都很累,所以这个双休日手头没有工作的都可以休息!”

  “噢,是这样啊!”

  他也许真的很忙,索性不理我,又把乱蓬蓬的头垂在了键盘上。我便苦笑了,不再说什么,返身就往楼上去取兜子。

  回到楼上,我先去关电脑,可是手一放到鼠标上就又舍不得了!是啊!孩子补习,丈夫加班,我即使回家,也一样是坐在电脑边,在哪里坐不是坐呢!并且外面还飘着雪……于是,我便打开头一天写了一半的文档,心不在焉地浏览起来。我头一天写的关于幸福的文字仅仅只有一大段,还没有起标题,文章以孟子的“人生三乐”开篇,用小细节诠释了自己做为女人的小幸福。文章的最后,我甚至这样抒情:“上苍啊!请告诉我,我怎么做,才能让我留往自己的幸福?”

  当我逐字逐句重新看过时,一种羞愧之感突然油然而生。是啊,做为一个人,特别是一个有职业的人,我的所谓幸福,是不是显得过于自私和狭隘了?继尔又想到自己刚才在路上的胡思乱想,那种羞愧的感觉便越来越浓了。

  人就是这么怪,刚才还在为自己拥有的幸福沾沾自喜,这时候又觉得无限悲哀了。幸福究竟是什么?什么才是真正的幸福?我的头脑里又一阵混沌。实在写不下去了,我便踱到窗边,专心地看起外面的雪了,雪花依然飘着,此时的雪花已不再是星星点点,而是真正的雪花了。我看见雪中的人们都在匆忙地赶路,看见路旁的大树正在寒风中瑟瑟抖动,我便想:人知道冷,树也一定知道冷吧?虽然都是有生命的,但因为它们不会表达,所以即使知道冷,又有谁能够知道呢?继尔又想:自己和大树的区别,就在于自己能够表达,可在人间,又有多少人能有机会把自己的感觉表达出来呢?如果不能表达,那这时的人和大树又有什么不同?又想:树真的不会表达吗?假如树会表达,又有谁能够听懂树的声音?

  人世间最善于表达的,也许当数文人了。可翻翻现在的文学刊物你就会知道:现在的文人都在表达些什么!正如刚才我写下的文字一样,大多数的人都在关心自己的小圈圈,喜怒哀乐都在围着自己的小生活转。没事的时候看卢棱,看《忏悔录》,觉得文人都有相通的地方,当初卢棱所忧伤的,我们不是依然还在忧伤?人就这么一代代地忧伤下去,谁也解决不了谁的忧伤。米兰昆德拉所说的万劫不复,也许就是这个道理吧?

  这样说来,人的所谓幸福,便真是一种缈茫了。

  脑袋里的矛盾鼓涨得实在让人无法忍受,逃避似的,我顺手翻开了前苏联作家高尔基的一篇散文《时钟》,很巧,此时此刻,高尔基先生也在围绕幸福而苦苦地思索:“……钟摆在滴嗒作响,每一响都标志着生命缩短一秒钟……这些分分秒秒是从何处来,又向何处去?谁也回答不了这个问题……而我们的幸福却又取决于这些问题的解答。”于是,我更茫然了,原来对于幸福,伟大的高尔基老师也是困惑的。但紧接着,一行文字照亮了我生命的天空:“不吝惜自己——这是世界上最骄傲、最美的智慧!让我们用美丽的功勋来充实我们的生活吧,惟有如此我们才能感受到欢乐悸动、洋溢炽热的美妙时刻!”

  于是,我突然彻悟了,就像一道闪电突然驱走了我思想的阴霾:——真正的幸福是建立在为别人谋求幸福之上的。是的,“不吝惜自己”,人只有真正地忘了自己,真正地把自己交出去,交给世界,交给人类,这个人才会获得真正意义上的幸福。并且,只有这样的幸福才是不死的。

  于是,我又想起了列夫·托尔斯泰,想起了他在风烛残年为了捐出自己的财产而离家出走;我又想起了奥斯特洛夫斯基,想起了那段做为学生几乎每个人都会背诵的名言……是的,胸怀有多大,幸福就有多大!

  这时抬头再看树,我突然又羡慕做一棵树了!树一定是幸福的!因为树不吝惜自己,而是把自己完完全全地交了出去,无论是一片绿荫,还是一小块木材……

  当然,与大树相比,我更羡慕太阳,太阳当然是最幸福的,因为太阳也不吝惜自己,他也把自己更博大更久远更全部地交了出去,无论是温暖还是光明……

  人做不了太阳,但人应该有做太阳的向往。

  可人能够做一棵大树啊……

  是啊,干脆就做一棵大树吧,像树那样把自己交出去,或者像树那样把自己的一切感觉忘掉,或者干脆就像树那样,永远沉默地扎根在泥土中,一年,十年,百年,千年,实在寂寞了,便放飞几片金叶在梦想的天空中飞翔……

  我突然欣喜异常了。我想把我的这些想法告诉所有的人,包括小L ,包括玉美,包括阿善……当然,小L ,玉美我是没有机会和他们说了,但我必须要和能够倾听的人说!我要让人们知道:真正的幸福,就是像大树那样飞翔!


  李晓平: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侦探小说协会会员,公安部首批签约作家,白城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创作影视剧及长篇小说近三百多万字。 长篇小说《心中有鬼》(时代文艺出版社)被评为吉林省第七届金盾文学奖。 长篇小说《鬼使神差》(作家出版社)2016年获第六届全国侦探小说大奖。该小说2015年被翻译成英文版,在越南发行。现已与影视公司签订了网络电影改编合同。 长篇小说《测谎者》(作家出版社)。 长篇小说《古镜》(国务院言实出版社)。 长篇小说《密语》创篇小说《女警官其其格》(时代文艺出版社)出版前,发表在《啄木鸟》。 电影剧本《一个人的战争》获2015年全国新媒体微视频大赛最佳剧本奖。 电影剧本《道是无情》长影拍摄,2002年在中央六台播出,该剧被公安部评为第七届金盾影视剧创作三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