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5月04日 星期六
李秀军:石山爷轶事(短篇小说)
来源:本站 | 作者:  时间: 2023-08-15


  清朝未年,山东登州府石氏家族兄弟六人闯了关东,在开通县城东40里一个叫下洼子的地方落了脚。石山爷是闯关东石氏后代大排行中的第十三个男丁,其父取其谐音,给孩子取名为石山。

  (一)

  石山命苦。

  九岁那年村里闹鼠疫,父母相继病逝,石山成了孤儿。1944年,不满10岁的石山到财主家做了放猪娃,只管吃饭不给工钱,一件开了花的大棉祅那是缝了又缝还生满虱子,白天遮风挡雪,晚上当被盖,在身上一穿就是大半年。解放后,人民政府分给了他土地,石山捧着地契,一路哭着跑到了爹妈的坟前磕了一顿响头。他说这头是给爹妈磕的,更是给共产党给新中国磕的。不久,一个远房姐姐收留了他。

  抗美援朝战争爆发后,石山在全村第一个报名要求参加志愿军。只是他还不到当兵的年龄,石山的愿望落了空。

  石山找到村长,抱着村长的大腿死不撒手,吵着闹着要去当兵保家卫国。村长没办法,只好领着他到了区上。区领导告诉石山,这事得县兵役局和部队首长商量才能定。

  石山蔫了。他没去过县里,没去过兵役局,更找不着部队的首长,但他铁了心想去参加志愿军。最后村长告诉他,新兵上火车那天你在车站就能看见部队首长,你要是能拿出那天抱着我大腿不撒手的犟劲,你就能跟部队走。

  到新兵集合那天。

  石山失踪了。

  姐姐发现石山穿走了姐夫的破白茬羊皮袄,带走了早晨吃剩下的几个大饼子。

  三天后,本村去县里送兵的人捎回了那件羊皮袄,并告诉姐姐,说石山象头犟驴似地硬和新兵一起上了火车。

  (二)

  石山复员了。

  他带着复员军人伤残证和党员组织关系介绍信回到了下洼子。

  “俺弟还带回一捧军功章呢!”石山的姐姐说。

  石山的左臂受过伤,干不了重活了,生产队安排他做了保管员。渐渐地人们发现,他这个保管员当的有点“格色”。

  先是大队书记抓了只羊,说招待公社领导。羊拴在了队部旁的小树上,叮嘱石山照看一下。杀羊时那羊却没了踪影,一问石山,他一拍大腿说:“哎呀,一眼没照到,这羊咋跑了呢!”

  以后的事就更绝了。

  公社和社直的几个场面上人物拿着大小队领导批的条子来找石山,装五作六地,土豆、小米、小杂粮要了个遍。没成想这些批条在这个新保管员面前没好使。

  还没等队长找他,石山先找到了队长。

  “这集体的东西,你们写个条子就白送白拿,是谁给你们的这个权力?”

  “你当我愿意给吗?我挡得住吗?”

  “有你这句话就行了,今后不管谁找你,你就往我这推,你看我怎么捲他!”

  这年入冬后,生产队杀了三头猪。按人囗分了肉后,留出80斤入库保管,准备春节慰问军烈属。正赶上公杜的王书记到大队来整顿班子,大队书记就打发会记来找石山。

  “兄弟,这一年来公社王书记为咱们大、小队的事可沒少操心,这回来正赶上你们小队杀猪,大队领导商量准备给王书记带10斤肉回去。”

  大队会计满脸堆笑地说,并有意把“王书记”三个字说得很重。

  “行!不过你们得给我一次机会,让我给王书记送去。”

  “好吧,咱一言为定!”

  王书记要走了,可这猪肉却迟迟没有到位。大队会计急三火四地来找石山。

  “兄弟,肉送哪去了?”

  “我当面问王书记了,人家书记说啥也不要。”

  石山出名了。

  队长说石山给他解脱了,社员们说他是个红管家。也有人说他是仗着当兵受伤立功没人敢惹不进盐酱的“倔巴头”。

  (三)

  石山“提干”了。

  在社员们的强力推举下,他当上了生产队的后勤组长,负责物资保管和管理队里的莱园子。

  这年刚入伏,生产队的香瓜就熟了。有一天,石山的媳妇白云两个娘家侄女从外村来了,孩子说他们屯今年没种瓜,进了屋就喊着姑姑要瓜吃。白云来到菜园找到了石山,石山喊来看瓜的园把头老孟头,准备称二十斤瓜让孩子们带回家。

  瓜称完了,石山十分认真地告诉园把头:“这二十斤瓜先记上帐,下次分瓜从我们家的那份里扣出去。”

  老孟头抬眼瞅瞅石山媳妇小声嘟囔说:“扣完了你家还剩啥了,孩子们看着别人吃不馋吗?”只见白云微笑着说:大叔“那就分两次扣呗。”

  石山看着自己的媳妇满意地点点头。回头嘱咐园把头:“你别捣鬼,别整忘了!”

  “谁敢呐!”

  (四)

  石山的伤病复发了。

  县民政局安排他住进了荣军疗养院。经过一段医疗后,他做通了医生的工作,回到家里休养。

  联产承包开始了,土地已包干到户了。就在生产队的物资农具准备按户抓阄分配的那天,起大早捡粪的石山在村边树坑里发现了一捆绳子。

  “这一准是哪个杂种从队里偷出藏在这的!”石山狠狠地骂了一句。

  看看天气还早,石山把绳子带回了家。

  “吃完早饭,趁队里的东西还没分,把绳子送到队里去!”石山对儿子说。儿子知道爹的脾气,顺从地说了一声“好”。

  早饭后,儿子抱起绳子刚要走,孩子的老舅进屋了。问明了情况,急头败脸地对姐夫说:“我知道你这辈子大公无私,可这都单干了,别人都想着法往家划拉点东西,你这可倒好,捡到的东西还要往回送。生产队都黄了,你让孩子往那送?你不要一会儿我拿走!”

  “你拿走?你先等等。你说生产队黄了,啥时侯黄的?”

  “今天头午分东西,下午就黄了!”孩子老舅低声地说。

  “现在它不是还没黄吗?没黄这东西它就姓公!”

  儿子把绳子送走了。

  小舅子也摔门走了。

  (五)

  石山老了。

  孩子们都喊他石山爷爷了。

  头些年,他时而看到有些乡村干部搞不正之风,就会在家里外头大骂一场。儿子在村上做事,知道有些人不满意,就想劝劝老爹。“ 爹,你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别操这份心中不?”

  “我看不惯!”

  “你看不惯就把眼晴闭上,别看!”老伴嗔怪道。

  “不整治这些败类,别说我活着闭不上眼晴,就是死了,我这眼睛也闭不上!”

  几年后,石山爷的儿子德福选上了村支部书记。

  “你知道爹这辈子最恨的是啥。爹管不了别人,还能管着你吗?现在爹这双眼睛看着的就是你。”这是儿子去看老爹时,听到最多的一句话。

  这年刚入秋, 石山爷的病重了,儿子带着全家人去看望。临走,石山爷单独留下了儿子。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爹?”

  “没有,真没有。不信你问问你儿媳妇。”

  “我谁也不问,就问你。今天你两口子一进屋我看神色就有点不对劲,我觉得你一定有点事。我告诉你:这事要和贪腐不沾边,你现在就走人。如果沾了,你不能让爹当迷猜。爹单独留你,就是要你痛快地说实话!”

  “爹,儿子给你丢脸了。”

  德福偷偷地看了老爹一眼,低头躲过了老爹从来没有过的犀利眼神,吞吞吐吐地说:“去,去年秋天,上级拨了一批滴灌设备。有些社员说这东西不实用,不想要,我就把剩下的几套支援给邻村了,他们请我喝了顿酒,又送我四条烟。那成想他们把这些东西拉回去后,都当废品给卖了,钱也自己花了,现在县纪委正在查呢。”

  “你先别说丢了老爹的脸面,咱爷们的脸面能值多少钱?这里的是非曲直爹不说你自已也能想清楚。你现在要做的就是主动如实地和组织交待问题。这些,你能做到吧?”

  “爹,我能。”

  “爹信。”

  “这段时间你就不要来看我了,积极配合组织调查,爹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你记着,结案后只要爹还活着,你要把处理的结果如实地告诉爹。”儿子认真地点了点头。

  深冬了,石山爷的病更重了,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儿子德福日夜守护在老爹的身边,他在等待着完成对老爹的最后一个承诺。

  石山爷醒了,他微微地睁开眼睛看着身边的儿子。儿子慢慢地俯下身,把嘴贴近了爹的耳朵,然后轻轻地,一字一句地把县纪委对自己的处分决定告诉了老爹。

  石山爷的嘴角动了动,微睁的眼睛看了儿子一会,慢慢地闭上了……。


  李秀军:吉林省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