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熬过去了，迎来了一九三七年。但是北国的春天总是姗姗来迟，依然是寒风席卷大地，零星的雪花裹着残枝败叶漫天飞舞。村头几株老杨树，枝条摇曳着，光秃秃的，没一点生机。

　　义勇军武器装备、粮食医药的补给十分困难，李振说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得想办法，于是又顶风冒雨上路了。

　　临行前，司令、参谋长再三叮嘱：“小心，小心再小心，形势变人就变，安全第一。”

　　“没有什么收获就回来，生存没问题，实在不行，抢几个暗中帮助鬼子的地主，收拾几个警察所，活人不能让尿憋死。”司令很怕他再有个三长两短。

　　日伪当权趁青纱帐没起来之前，又开始了疯狂围剿。司令的队伍就化整为零，经常是昼伏夜行，生存在敌人的夹缝里。有时一天就得换两个地方。

　　某日傍晚的时候，司令的队伍悄悄进驻塔塔营子，人不知鬼不觉进住西北角十几间民房。战士们向乡亲们讨得一口饭吃，就依偎在乡亲们的外屋地上睡着了。

　　司令和参谋长正看着一张皱巴巴的地图，突然枪声大作，王闯子一个箭步蹿出去：“你们快撤，我掩护。”也就在这时，一颗手榴弹在两人中间爆炸了，弹片嵌进参谋长的臀部，臀部血肉模糊，一条腿也没有了形状，上腹也有弹片嵌入，简直成了血人。司令肩部也嵌进一块弹片，流血不止。

　　参谋长说：“咱们内部或者这个村子有奸细，你们撤，我掩护。”

　　“不行，走就一起走！”司令说。

　　“你看我这样能走吗，这才是卖一个搭一个呢。”司令还是不动地方，试图把他背起来。

　　我以党的名义，命令你：“必须走！另外不要等李振回来了，他已经牺牲了。有人看到他和‘李六指 ’的人头挂在白旗堡车站上。”

　　李宇走了，李振也走了，宪礼又危在旦夕，这对于司令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 。他无数次说过，抗日使他人生有了应有的尊严，而见到宪礼他们，使他的眼界豁然开朗，原来人生不仅仅是尊然，还有如此的辉煌灿烂，为自己或只为几个人活着，那是多么的苟且与狭隘，为更多人活着，为更多人打天下，这是何等的襟怀与高尚。他们为我树立了标杆，我终于找到了人生定位，不再彷徨，不再犹豫，有了更高的目标，就活得坦然，就不会斤斤计较，就不会患得患失。难怪你们在我这个复杂的环境里，能有口皆碑，你们是中华民族传统美德于一身的楷模。我佩服得五体投地。

　　“宪礼啊，你不能走，老天爷呀，你行行好吧，难道真的好人无长寿，赖人活千年吗。”。

　　司令絮絮叨叨哭成泪人，拉着参谋长的手。没有走的意思。

　　参谋长醒来，猴急地说：“ 你还没走，我就白白浪费人生最后这几分钟了，让我再消灭几个敌人行不？‘瓦罐井上碎，将军战场亡’再正常不过了”

　　“你们都走了，把我的心也带走了，国再有难可问谁？”

　　“共产党是死不绝的，我们所做的事业，虽前无古人，但有后来者。一个人倒下了，会有更多人站起来，前仆后继，薪火相传。你不会孤立无援的共产党已经在骑兵支队扎下根了，他们会逐渐成长成熟。我们还会有很多人来到这里，也许他们已经在路上了。”

　　这时，外边的枪声激烈得很，听得出，除了我们自己的三挺机枪外，都是冲锋枪声。子弹打光的战士已经肉搏了，喊声阵阵：“我不能白死，最后怎么也得刺刀见见血！”战士们杀红眼了，使出全身解数，“活着赚了，死了算，为打鬼子死了，咱不磕碜，也不枉活一生一世！”就这样战士用血肉之躯把摸进来的鬼子小股部队，赶出百米开外。

　　“小山东”那挺机枪正猛烈射击着，对杀红眼的王闯子喊：“快带领司令撤退，这里我顶着。”

　　经他提醒，王闯子意思到，鬼子的大部队可能就在不远的后边，这样拼下去有可能全军覆没。就说；“注意左右，别恋战，坚持不住就撤退。”同时还命令，“‘火眼金睛’你给他当助手，注意窥视较远的鬼子，防鬼子的暗枪。”

　　“快走，快走，闯子哥记住我‘小山东’”

　　“坚持一下就撤退！”

　　“火眼金睛”真是起到奇异的效果，经他指示，几个较远的鬼子都被“小山东”一枪击毙。

　　鬼子惊呼，遇到了狙击手了。于是不敢轻举妄动。只好隐蔽待援。

　　王闯子来到司令他们这里时，参谋长已经有气无力了，司令还是不忍心把他扔下。试验着要把他背起来，但是一动，参谋长就气息奄奄。

　　司令傻了，一筹莫展，坐在参谋长身边一动不动。在王闯子眼里，司令对于生生死死可以说阅历无数，从没有现在这样。

　　参谋长朦胧中见到王闯子，就拽住他的手：“你的已经——”他用力攥一下王闯子的手。王闯子点点头：“我知道了。”参谋长继续断断续续说：“你要把责任担当起来，今后无论发生了什么情况，司令是咱们的人。”

　　闯子眼泪哗哗地流，说：“司令给了我第二次生命，你们让我懂得了人生的真正意义。参谋长，参谋长，你不能走啊，你真的挺不过来了吗？”

　　尽管千呼万唤，参谋长已经气若游丝，他使出最后残存的一点力气，一字一顿地说——“我、以、我、血、荐、轩、辕”。

　　闯子眼泪悄无声地 流下来：“参谋长，鬼子杀不绝中国人！ ”

　　司令给他留下几颗手榴弹：“宪礼啊，我一定找出这个奸细，把他碎尸万段，为你报仇！”

　　司令刚撤出，就有远程炮弹落到村子里，春天天干气燥，村里都是草房，柴火垛一个连一个，于是火光四起。有些战士没来得及撤退就在烈火中永生了。

　　“小山东”根本没听“闯子”的话，因为他知道，如果让鬼子瞄着踪迹，谁也走不了，况且司令部指定有人负伤了，因为战斗一开始他随着王闯子往外冲时，就听到了爆炸声。在鬼子的大部队尚未压过来的时候，他抱着一挺机枪，左打一会右打一会，加上没有牺牲的战士的配合，硬是把战线向村外推出一百多米。剩余的鬼子被推出村子，隐蔽在郊外的旷野里，他们不再进攻，而是等待援兵。

　　在这个间隙，“小山东”把剩余的战士召集在一起，告诉大家，鬼子大部队上来以后，仗得这样打……大家都很惊讶，尤其是那个“大个子”瞪着眼睛，都很无奈：“团长，你，你——”

　　“大个子”，今后这挺机枪就是你的了，不过子弹得再想办法。”他停一下继续说，“我一个人可以消灭很多鬼子，况且即使我牺牲还可让更多弟兄继续战斗。大家的心意我领了，但是必须执行命令！”

　　他的计划是由自己吸引鬼子，弟兄们隐蔽在沟壑里，等大部队进村时，你们从这条沟壑迎着鬼子进攻方向撤退，冲出包围圈后再拐向西，与主力会合。

　　司令、王闯子他们已经撤出村子，翘首以盼“小山东”带着队伍撤出来，急得搓脚连心，但是久久不见踪影，王闯子心急如焚，司令你们先撤，我自己在这等一等。

　　司令走后，王闯子急中生智，放了三颗红色信号弹，催促他们撤退。“小山东”看见了，就笑了笑，他们安全了。

　　这三颗信号弹，后续到来的鬼子指挥官川原劲部也看到了，这个司马懿一样多疑的家伙，错误解读了这个信号，迟迟不敢进攻，以为有诈，害怕中埋伏。这就是歪打正着，给撤退的部队赢得更多的时间。

　　等待良久，鬼子试探进攻。他们蹑手蹑脚推进到村头时，“小山东”的机枪“哒哒哒”扫倒一片。，只是“一花”独放，不见其他。鬼子才 醒过神来，惊呼：“上当了，空城计。”

　　于是大部队压上，迫击炮、机枪、手榴弹统统砸过来，“小山东”就有点独木难支，但是他隐蔽墙角里，福大命大造化大，第一波攻击没损他一根毫毛。

　　一时间，黑夜沉沉，万籁俱寂，生与死在拨弄着每个人的神经。

　　这时，他突然想起，小的时候，在家乡小溪里，捉到一只“嘎子”鱼，扔到岸边，活蹦乱跳的。二妹左扑右扑，头上那个小辫子左右摇摆，风吹过来，掀开她的衣襟漏出稚嫩的小肚腩，那个高兴的样子仿佛就在眼前，可惜二妹“侠女”已经先他而去了，只有在另个世界再相见吧。

　　鬼子皮鞋“橐橐”的声音，打断他极其美好的回忆和遐想。他看清楚鬼子狰狞面孔 ，他要把最后一梭子弹，一颗也不浪费地全打中鬼子。人抱定一死，凡事都简单了。他不慌不忙，等鬼子尽在咫尺了，才扣动扳机，他打完之后，把枪往“大个子”怀里一扔，从身后抽出祖传的大刀，准备最后一搏。战士们也都刺刀在枪上，准备冲锋。“小山东”下了死命令：“谁敢不听命令，我就先砍了谁。你们的心意我领了，谢了。但是必须马上悄悄撤退，问司令好，参谋长好，同志们好！弟兄们好！”

　　说完，跳出工事，大喊一声：“你爷来了……”

　　参谋长昏迷的时候，眼里不是黑暗，是一漫地红，红彤彤的红，是灿烂的朝霞，那里有一轮喷薄欲出的太阳，它要以万丈霞光迎接抗战的胜利，迎接新中国的诞生。但是好像还有不和谐的声音——孩子惊恐地喊着妈妈，女人撕心裂肺地尖叫，还有日本人放荡的粗野的狂笑。他突然清醒了，这是鬼子在洗劫这个村庄。于是他灵机一动，鼓足残余的气力，用日语喊：“我的受伤了，我的受伤了。”

　　这一招，果然灵验，黑灯瞎火的，鬼子无法辨认穿什么服装，只凭声音就叽哩哇啦循声找过来。参谋长又重复地用日语喊着：“我的受伤了，我的受伤了！ ”

　　很多鬼子围过来，有的喊担架，喊救护人员。

　　参谋长看看差不多了：“老高，同志们，战友们，永别了！”于是拉响了司令给他的那束手榴弹，与众多鬼子同归于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