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5月18日 星期六
刘学忠:轻骑纵马战辽西:下篇二十一
来源:本站 | 作者:  时间: 2023-07-17

  

  参谋长张宪礼第一时间把《塘沽协定》和《救国会》、《后救会》撤销的事告诉了司令高鹏振。

  一向温文尔雅的司令,今天少见地报粗口了:“蒋介石狗屁大总统,狗屁委员长,连张作霖都不如,就是个卖国贼!拿我现在的心情,可以说是东北人的心情,全国人的心情,当千刀万剐之!”

  参谋长笑一笑:“你不是说有他五八无他四十吗,还干嘛这么激动?”

  “他就是个癞蛤蟆爬在脚面上,‘咯应’人,你不抗日也就罢了,还‘侈谈抗日者杀无赦’,亏得他说得出口!”

  “他和咱们不是一路人,他所代表的大资本家、大地主、大财团等剥削阶级利益的,是阶级使然啊。”

  当1935年6.7月间,连续两个丧权辱国的《秦土协定》、《何四协定》传到他耳朵时,就平静许多,认识也清醒很多:“让他卖吧,把老祖宗留下的土地都卖光了,恐怕也喂不饱东洋这条狗,人家慈禧太后还有个承德避暑山庄呢,看他到时候往哪里跑?当他们自身利益受到侵害时,就不得不号召人民抗日了。”

  参谋长拍手叫好,戏言说:“蒋介石身边缺一个高参,若不我给你推荐一下。”

  “我去了,他就倒霉了,因为最终我还要打倒他,建立一个新中国。”

  说到这里他的兴致就来了,一扫近日连续作战的疲惫和牺牲众多弟兄的忧伤,说新国家成立了,没有鬼子了,人们安居乐业,我能干点啥呢?

  “你还干老本行啊。”此言一出就觉得词不达意,马上纠正,“不不,你别误解,我是说让你当公安局长,保一方平安。”

  “我才不干呢,女怕嫁错郎,男怕入错行,打打杀杀的够了。我想去学校教书,那里无市井之喧嚣,而有红墙碧瓦,林荫小路,靓男倩女,书声朗朗。”

  让你这么一描绘,也使我回到那个年代了:“那时真是‘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咱们意气风发,斗志昂扬,‘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咳呀,沧海桑田,好像咱们一下老了许多,其实咱们正当年,到时候我推荐你到大学讲古汉语、 古诗词,怎么样?”

  “说起古汉语,我真佩服古人,特别是唐宋近体诗,韵、对、粘、平仄,要求那么严,怎么就一点都不差呢?”

  “人家功夫到家呗,就那么二三十字,反复推敲,咱哪有那个功夫,再说,他们可能不学数理化吧。”

  “若不咱俩玩一把,我出个上联,你对一下。”

  “行,我准能给你绺上,字数不多不少,别的你就别要求了。”

  司令不假思索张口就说:“今朝抗日救国血染沙场无遗憾。”参谋长思量一下说,我的下联:“明天革命成功扭转乾坤写华章。”

  “咱俩是不是画饼充饥啊。”

  之后,两人都笑了,沉默良久。

  “也许我们看不到,但这不是遥远的未来。”张宪礼突然说。

  “我也这么想,只要我们咬牙坚持,渡过黎明前的黑暗,曙光就会到来。”

  “老高啊,这么些年,咱们风雨同舟,患难与共,我们已经了解你,你也基本了解我们了。我们是有严格组织纪律的,你虽然还没履行一定手续,但是我们已经把你当成自己人了,有些事情我还不能说,但是,无论走到哪一步,我想信你都不会向共产党人开枪的,你说是不是?”

  “那当然。你们没把我当外人,我哑巴吃饺子,心里有数。为此感到荣幸自豪。过去,我是混混僵僵,报国无门。现在你们就是我的一面镜子,你们所作所为不仅我看到了,弟兄们都看到了,我若是对你们不敬,恐怕弟兄们都不答应。窥一斑可见全豹,我最佩服的就是你们的根扎在老百姓中,百姓是什么?是水啊,水能载舟也能覆舟,得民心者得天下。只要你们不嫌弃,我一定与你们一起奋斗,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好像是他们生前又一次最推心置腹地较长时间的谈话。

  那一年好像是天怒人怨,大雪纷纷地下,人们走路都很困难了,而且没有停的迹象。高司令不足五百人的的队伍被围在辽西北一个小村庄里,三面是川原劲部的鬼子,一面是接替“房色鬼”的胡三,他早年在绿林时,跟随司令一个时期,口口管司令叫师傅,后来自己拉起绺子,虽然不是走的太近,但是也没有摩擦。

  包围圈越来越小,不趁早突围,情况会越来越糟糕啊。

  司令说:“今天咱们开个军事民主会,讨论突围的事。大家集思广益,畅所欲言。”

  突围是必须的,越早越好,这是大家的共识。

  参谋长说:“鬼子三面离咱们尚远,咱们向那里突围没有隐蔽性,也没有突然性,所以只能在伪军方向做文章。这个方向看似薄弱,谁知道有没有纵深呢,再说后边是一条通往锦州的公路,鬼子的部队随时可以机动过来,形成一个新的口袋。”

  后来司令提出个大胆的方案,遭到大家的反对,尤其是参谋长的激烈反对,而且上纲上线说:“现在的形势不比从前,形势在变,人也在变,司令不可去冒险 。”

  争论一阵子,最后司令要挟地说:“你们谁能拿出比我更好的方案!”

  大家面面相觑,谁也提不出更好的方案。于是就把这个方案细化 ,又做出种种补救措施。

  会后,党里又召开会议,也是争论不休。李宇说;“自从抗战以来,我出师不利,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未遂。他跟大家开个玩笑。也多亏‘侠女’父女相救,才九死一生。之后就成了‘保护动物’,你们风风火火,金戈铁马,我却过着安逸田园式生活,为了我,‘侠女’的父亲、‘猎人’牺牲了,我亏的慌,我对不起他们。冲锋陷阵我这身体不行了,你就给我这次机会,同志们,我求求大家了。”

  大家只好同意。会后李振又和张宪礼嘀咕好一阵子。然后才分头准备。

  会后李宇找到“侠女”说,“要出趟门,今天晚间就走,快则一两天就回来,慢了就得十天半个月的。”

  “黑灯瞎火地走,又是冒烟雪,不能明天走啊?”“侠女”有点央求地说。

  “那哪行,你是知道的,我们组织的命令比部队还严格。”

  “就你一个人?出事得有个接应的,我要和你一起去,参谋长说,我已经是你们的人了。”

  “不行不行,有时人多更坏事。”

  “那你得穿上皮袄皮裤,我爹留下的。这样大雪天,走迷路会冻死人的。”

  “我就想找一件暖和的衣裤呢,雪里送炭,及时雨,及时雨啊”李宇高兴得拍了下她的肩膀。

  一股暖流立刻流遍她的周身,就眉飞色舞地说:“那你怎么感谢我啊?”

  她期待李宇有更亲昵的动作,甚至是个大大拥抱。

  但是李宇没有,他就那么傻傻的站着。然而他灼灼的目光已经射在她的心田上,使她如小鹿撞怀般地狂跳。

  此时两个年轻人的神交放出的光华也许比其他更弥足珍贵,更耐人寻味。

  还是“侠女”打破僵局说:“那次你送我去刘家庄你吟的是《鹊桥仙》,我用柳条抽你,说你坏。其实你不吟那首词倒好,吟了反而更想你。一闭眼你就在我眼前晃悠,尤其是我五台子养伤时的种种情形。”

  “我也想你呀,哪个地主家没有些破烂事,那是虎狼窩,我担心你呀。”

  “侠女”欲言又止,就转移话题:“今天还有什么诗吗?”

  李宇思索一下:“我想吟岳飞的《满江红》——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他停了一下,“接下阙。”

  “我不会。真的。”

  “那你挑你会的。”

  “我就想让你快快回来,安全回来。”她想一想,“李清照的《一剪梅》——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衣,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到底是女孩子,总整这缠缠绵绵小玩意。”

  “女的怎么着,照样打鬼子。”

  “那是,那是。我有点词不达意。”李宇唯唯诺诺的,“我是说人各有喜欢,比如我们男人就喜欢豪放、磅礴、悲壮大气的。”他说得磕磕绊绊,不流畅。

  “侠女”觉得李宇今天怪怪的。

  李宇突然说:“以后咱们分离久了,就写信,想说啥就说啥。”他欲走又留,“我得回去准备了。今后你要好好跟着司令参谋长学打仗,学做人,打仗不光是骑马打枪,不光是勇敢,还得动脑子。自己要多长本事,才能有大的用处。”

  “我知道,我知道。完成任务,你得快快的回呀,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几天看不见你,心里就慌慌的,空落落的,啥也做不下去。再说明天就要突围了,我想和你在一起,心里才有底。我真不愿意让你走。你走我就胡思乱想,很怕你有个三长两短。”

  “闲时学习,学政治,军事,还可以写写诗。我得走了。”

  “可要快回呀!”“侠女”像小孩不舍得大人出远门似的,带着哭腔拉住他的手央求道。

  良久。

  “我得走了。”他走得很慢,一步三回头,就像生离死别似的,眼泪也悄悄地流下来了

  此时,张宪礼去司令那就见到苟志双从屋里出来,垂头丧气的样子,低着头,也没和参谋长打招呼。

  进到屋里,司令也是余气未消。

  “发生了什么事?”

  “这个‘老六’,只能开顺风船,遇到点困难就往回缩,就想歪门邪道。他要“假戏真做”去‘诈降’”。

  “人家提提看法至于生这么大气吗?”

  “我是说他会上不说,会下瞎嘀咕,作战方案一定下来,谁都不能更改。”气是对苟志双发的,也有点一语双关。因为他知道张宪礼他们又开小会了。

  但是每次开会,重要的事参谋长都向他通报一下。今天张宪礼没说,司令也没问。

  “司令,这次千万不能‘假戏真做’,形势不同了,进去就出不来了。”

  “我不是三岁孩子。”司令心事重重的样子,“你来肯定有事?”

  张宪礼从方方整整的一个包里取出一个厚厚蚕丝坎肩。那是一件新的,好像根本没上过身。面是缎子的,鹅黄色,针脚细密均匀,摸上去滑腻柔软。两人就那么看着,象是欣赏一件精美绝伦的工艺品。张宪礼说;“明天你把他穿在里边,有一定防弹作用。”他停顿一下,“其实主要是一种精神寄托。这是我老班长留下的唯一遗物。他说,是参加红军时,妈妈连夜缝制的。他没舍得穿,我也没舍得穿。”说到妈妈,两人都沉默了。生命有一次,妈妈只有一个。他们风餐露宿,戎马倥偬,忠孝不能两全啊。司令接过来,虽然轻如鸿毛,但却重于泰山。他捧在手里抚摸着,就像抱着十世单传的婴儿:“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他们此刻大概都想到母亲,“这件衣服,它承载着太多的历史的沉重与沧桑。我也舍不得穿,但是我收下,到时候,完璧归赵。 再说,没事的,我去讲和,又不是赴汤蹈火。”

  “怎么没事!什么‘讲和’,道上的规矩我不是一无所知,‘讲和’就是鸿门宴,双方对垒,那是剑拔弩张,谈好了,化干戈为玉帛;谈崩了,那就是兵戎相见,杀个天昏地暗。我们得准备后手,再说,‘谨慎能扑千秋蝉,小心使得万年船。’必须穿上。还有谈崩了,往回走,千万别转身,倒退着走,听到枪响立即趴下。”

  司令笑了:“我怀疑你当过‘黑老大’”

  “你怀疑吧,我还有好多事呢。”说完就走。然后又回头,“明天早晨把钢盔带在狗皮帽子里边。”

  参谋长张宪礼走后,司令颇为感慨:“同志”、“战友”间这种感情真是胜于天大于地啊。眼泪不由得悄悄地流下来。

  第二天,按程序,司令装束齐备就要出发了。王闯子非让司令带把枪,司令执意不带,说咱不能破坏道上的规矩。

  王闯子急眼了:“现在他妈还有规矩吗?国家规矩在哪,吃皇粮的,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就是保家卫国,保护一方平安,狗还知道看家护院呢,他们早早跑了,守规矩了吗?世界有规矩吗,日本鬼子漂洋过海来中国奸淫烧杀,谁管!这年头谁守规矩谁吃亏,谁就是傻逼。”

  “我们是磕过头的,他总不至于一枪把我毙了,买卖不成仁义在吗”。

  王闯子还想说什么,参谋长过来拍拍他的肩膀:“算了,司令执意不带就不带吧。”

  王闯子梗着脖子瞅着他:“你,你——”言外之意,你让我保证司令的绝对安全,我怎么保证。

  大雪依然飘飘洒洒,老天爷忙活一夜了,还没有疲乏的迹象,天地间浑然一体,如同这个混沌世界。双方八点准时出发,两人几乎同时到达,各自停留在中线五米的地方。

  “对方可是‘老梯子’高鹏振?”

  “正是。那你就是贤弟胡三了。”

  “正是。请受小弟一拜。”说着两手一抱。

  “一切从简吧。贤弟,当前外夷入侵,国将不国,作为中国人咱不能数典忘祖,有奶就是娘啊。”

  “别整这些没用的,酸不拉叽的。今天我把话挑明,你带队伍归顺了,咱还是好兄弟;如若不然,明年今天就是你的周年。看在你我兄弟的情份,我给你这次机会也算是仁至义尽了,你可要好之为之吆”

  “如果我不归顺呢?”

  “看在昔日咱们兄弟情谊上,我还得掰开饽饽给你说说馅,你们被皇军已经追的屁滚尿流了,就你那点人枪,没有补给,衣不遮体,食不果腹,还能支撑下去吗?什么汉奸狗奸的,人总得活着。你说是不是?”

  “谢谢你的‘谆谆’教诲,但是咱俩不在一条道上,道不同不相为谋,志不同不相为友。我也不想说伤感情的话。咱就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吧。”

  “那就恩断义绝,分道扬镳。”说完扭头就走。

  司令紧盯他的一举一动,见他手悄悄伸向怀里,司令一个前扑,还没等倒地,只见他突然转过身瞄准自己,尽在咫尺,司令突然意识到,虽然经过大风大浪,今天小车要在泥鳅沟里翻 船啊,但是听到砰砰两声枪响,胡三却仰面朝天倒下了。

  司令在听到震耳欲聋的杀喊声同时,见到中线附近一个雪人慢慢站起来,还没等他看清楚,不知从哪打来一梭冲锋枪子弹,那雪人立马倒下。

  然后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我雁恒昊在此,知好歹的‘老梯子’你命令他们统统放下武器,我保你一条狗命。”

  他的话音还没落,中线的另一侧又一个雪人一枪把他击倒。

  双方都箭在弦上,听到枪响都往前冲。张宪礼、王闯子带领义勇军全面压上来,各种枪械齐发,子弹雨点般洒向对方。

  隐藏的伪军看到两个当官的死了,又见到铺天盖地这么多义勇军就无心恋战,尤其没有鬼子督战,他们才不会和中国人拼个你死我活呢。于是溃败的稀里哗啦,一塌糊涂。

  追了一程,缴获一些跑得慢的伪军的枪械弹药。参谋长张宪礼命令:“队伍下公路向西隐蔽撤退。

  司令急忙来看倒下的这个雪人,竟然是李宇。他浑身是血,气息奄奄。另一个雪人也跑过来,他是李振。他一瘸一拐从对面跑过来,身体僵硬得不听使唤。

  司令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是他确信他们俩指定在此埋伏一宿了。这隆冬数九的,怎么得了。就命令李振:“跑,拼命地跑,不要停息,跑出汗。”又命令人把李宇抬上担架赶快撤离。

  天遂人愿,大雪覆盖了义勇军撤退的脚印,也蒙蔽了鬼子的双眼,由东侧最先到达的鬼子,看到大路上溃退的伪军以为是义勇军,就死命地追赶,而且请求空军支援。

  空军强调气象条件不好,目标难以辩认。

  陆军说:“就那么一条公路,把炸弹扔在公路的人群里就完了。”

  空军果然听话,照直把炸弹扔在公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