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5月18日 星期六
刘学忠:轻骑纵马战辽西:上篇十八
来源:本站 | 作者:  时间: 2023-07-14

  

  李振说:“暂时不能回老家,这附近有没有山洞?”“猎人”说:“有,只是在高山上。”

  “那最好,你现在就带几个人,先把现金藏起来。我带队伍看个究竟再说。”

  李振先派出两骑兵先行,他带领大部队紧随其后。

  行了一段路程,骑兵之一回来报告:“前来做预备队的一团,在半路与偷袭大本营的鬼子相遇,距大本营仅有八里地,司令给一团高永昌团长下了死命令,必须阻击一小时,保证主力撤出,否者让人追着屁股打,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军情就是无声的命令,李振说:“跑步前进,抄小鬼子的后路!”

  遭遇战打得十分艰苦,跟鬼子打阵地战,我们没有任何优势,一团伤亡很大,但是仍然坚持着。团长高永昌在打退鬼子两次进攻后鼓舞大家说:“弟兄们,这次咱们与鬼子硬顶硬地干上了,没有退路,两军相遇勇者胜。大家都知道我们老高家与鬼子有不共戴天的仇恨,咱全中国人也与他们不共戴天,咱们死活得拼一把,活着赚了,死了算,咱打鬼子死了,不磕碜。反正我们这一百多斤,还给生我养我的这片土地,也不枉活一生一世!” 身边的一个战士说:“团长,我已经撂倒两个鬼子。”“好啊,那你赚了,咱就是不能做赔本的买卖。”很多战士子弹告罄,早早把刺刀安上了,清冷的月光下,闪烁着刀锋的威严。团长扫一眼大家说:“尽量节省子弹,千万别放空枪,放近了打,提高命中率。至少留一颗子弹,留到关键时刻——那就是你消灭的最后一个鬼子!”

  鬼子又开始进攻了,一颗炮弹落在团长身边,炸到他的一条腿,血汩汩地流,动弹不得。炮击停止后鬼子乌压压地冲过来。他继续组织弟兄们还击:“弟兄们,沉住气,准备好手榴弹,听我的命令。”鬼子开始的时候小心翼翼匍匐前进,后来阵地上鸭雀无声,以为阵地上没有活人了,就胆子大起来,站起来奔跑。三十米,二十米,鬼子的狰狞面目都清晰可见了。“打!”随团长的命令,几十枚手榴弹在鬼子队伍中爆炸,鬼子第三次进攻被击退了。

  可是团长腹部又中了弹,鲜血流了一地,伤势很重。战士要把他背下去。他坚决不肯:“谁再说就毙了谁。”

  有个战士说:“我以前太自私了,做了不少坏事。如果有来生,我一定做个好人,就像李部长那样,只为大家,从不顾自己,受到大家的尊重。”

  “好小子,有进步,课没白听。咱们谁都不能死,赶跑小鬼子,建设一个新中国。”

  说话间,鬼子又一波攻击开始了,为避免炮火的伤亡,团长命令退到第二道防线,自己留在前边,管战士要了几颗手榴弹,摆在身边。撤退的战士都依依不舍说:“团长,你坚持住,我们会冲上来的。”团长只是摆摆手,把脸扭过去,此时,他想到惨死在鬼子枪下的三叔,想到被鬼子兵折磨致死的爷爷,想到鬼子兵依然在我们土地上肆虐,自己也可能流尽最后一滴血,不觉得潸然泪下。

  战士们放完最后一颗子弹,上上刺刀,团长也把手榴弹后盖拧开,准备最后一搏的时候,阵地的左翼,突然响起了激烈的枪炮声,喊杀声也不绝于耳。鬼子一下被吸引过去了。

  原来是参谋长带警卫连剩余人员冲杀过来了。

  这是唯一一次违抗军令的行动。

  司令给一团长下了阻击一小时的死命令后,主力部队立即转移。

  参谋长说:“鬼子这次行动是有预谋的,来者不善。一团很难抵挡住,凶多吉少,我得去支援。:

  “不行,你赶快组织转移。”

  “我坚决要去呢?”

  “那就是抗命!”司令觉得说的严重了就缓和一下语气,鼻子酸酸的,“宪礼,宪礼啊,听大哥一句话啊,我不能卖一个搭一个 。”

  “转移的事就靠你自己吧,今天我就抗命一把,警卫连,跟我走,把那两门炮带上。”

  司令望着他们的背影,高喊:“顶不住就撤,不一定非得一个小时。我们向西,你们向北,不要死拼,还不到时候。”他就像个碎嘴的婆婆千叮咛万嘱托。

  参谋长没有进入阵地与一团会合,而是绕到左翼,刚好与迂回的鬼子遭遇。

  警卫连理有个叫“火眼金睛”的,他的绰号可不止这一个,有时管他叫猫咪,有时叫猫头鹰,总而言之,都是褒义。因为他的夜视能力超出常人的好几倍,是天生的。人又长的乖巧伶俐,所以颇受大家青睐。他小声说:“参谋长前边有一队鬼子。”“多少人?”“至少五六十。奔着咱们来的。”

  “好家伙,准备好手榴弹,没有的,子弹上膛,刺刀安好,拉开距离。”参谋长小声道,“稳得住,听我的命令。”

  大家拉开架势静悄悄的等候。鬼子的脚步声、枪械撞击的金属声清晰可闻。五十米,四十米,三十米,二十米。战士们紧张了,几乎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打!”参谋长一声令下,黑暗中杀声阵阵,火光冲天,这伙鬼子倒了一大片。但是后边的鬼子源源不断地冲上来。参谋长大喊着:“两军相遇勇者胜,杀向中心阵地,救出张团长!”

  战士们一路肉搏,杀出一条血路,果然见到了血泊中的张团长。

  此时李振的队伍也从后边杀入中心阵地。原来他们奔跑着,枪炮声渐行渐近,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突然枪炮声变得稀疏,李振有种不详之兆,莫非阵地失守?所以李振命令骑兵全速前进,进入射程就开火,先牵制敌人。

  鬼子听到后边有稀稀拉拉的枪声,并不以为然,判断就是个骚扰,继续执行包抄战术。

  等李振的大部队赶到时,马不停蹄全线出击,一举拿下鬼子炮兵阵地,鬼子的包围圈出现漏洞。才一举突进来与参谋长带领警卫连会合 的。

  参谋长见到李振,李振点点头。他知道那边的事还算顺利。

  他告知参谋长:“我们的后边好像还有鬼子大部队。”

  参谋长暗想,让司令一言中谶了,鬼子果然下了狠招,要治我死地而后快。

  阵地上一片狼藉,七倒八卧的都是战士的尸体,鬼子的尸体,很多弟兄的尸体都没有了形状,有的是互刺的,有的战士双手死死掐住鬼子的脖子的,有的战士嘴里还衔着鬼子的耳朵。可见战斗的惨烈。参谋长用左手挥舞着枪说:“背上伤员,向北撤退。一个也不能丢,凡是喘气的都要带走。”

  他正在仔细查找有无生还者,突然一只手拽住他的脚,有气无力地说:“参谋长,我最佩服咱团长那句话‘活着赚了,死了算,咱打鬼子死了,不磕碜;反正我们这一百多斤,还给生我养我的这片土地,也不枉活一生一世!’今天我赚大了。我是个杀人犯,死刑犯——狗财主光天化日下常年霸占我媳妇,是个男人谁也咽不下那口气!我参加土匪也实属无奈,但我从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谁家没有姊和妹,再说‘高老梯子’也不让。我家就在沟帮子,我不姓张,我叫王三虎,但我不唬。现在我杀了这么多鬼子,能否将功折罪?我是不是烈士?你记好我的名字,说不定我妈还能来部队找我呢。到时候有烈士证,她老人家就能与它相依为命了。”参谋长紧紧把他抱在怀里:“我都记下了,咱不能死,有话以后再说,我背你走。”“我有个遗憾,咳,说也没用了。”“你说,你说。”“就是子弹不够用,最多一次分得十颗子弹,其实我枪法不差,我从来不敢瞎打,我知道每颗子弹都与弟兄们的鲜血、生命息息相关,我舍不得呀。今天这么多鬼子,如果子弹管够,我不知道得消灭多少鬼子,那才叫爽,叫过瘾你,真解恨。”他尽情描绘胜利的喜悦,笑了,笑得像一朵即将盛开的花,可是还没有完全展开,他头就歪在一边了,手也垂下来了。他的话句句扎在参谋长心里,面对此情此景,参谋长的眼泪哗哗地流。他规规矩矩给长眠的弟兄们敬个礼,说:“对不住了,弟兄们,让你们暴尸荒野了。”

  此时北侧鬼子尚未合拢,三股部队顺利撤出阵地,但是鬼子骑兵的马蹄声渐行渐近。参谋长命令队伍向东,进入村庄分散隐蔽。

  不多时,鬼子的骑兵,果然呼啸而过,直捣我们的大本营。黑暗中的参谋长右臂一直流着鲜血,阵阵疼痛,使得他浑身颤抖,牙咬得“嘎吱吱”响。他感叹道:中国人呐,中国人,没有汉奸,鬼子说啥也得不到如此准确情报的,再说,今天这么庞大队伍也不都是鬼子,肯定有伪军,肯定有雁恒昊这个败类。

  此时雁恒昊正在川原劲部身边建议:“骑兵应快速推进。直捣义勇军老巢。”参谋长暗自庆幸,多亏司令高屋建瓴,多亏一团拼死抵抗,否则今天就惨了。

  他看一眼星辰,知道天快亮了,这里不是久呆之地,命令队伍成一路纵队沿小路向北退却。

  走到大本营东侧时,看到大本营鸡犬不宁,火光四起。战士们愤慨之极,义愤填膺。有的要采取极端行动说:“参谋长,让我们杀回去吧,大不了鱼死网破。”

  “不要说话,快速前行。”参谋长想,要死还不容易吗,匹夫之勇。

  又走了一段路程,鬼子的人嘶马啸声渐行渐远,就命令队伍停止前进,向西派出尖兵侦察。当确认大路上没有鬼子时,队伍通过公路,向西退却。

  尖兵回来报告,前边就是大刘庄了。参谋长和李振嘀咕几句,要会会这个刘庄主,命令五台独立连包围这个刘家大院,不到万不得已,千万别开枪。

  包围完成后,参谋长让战士喊话:“站岗的弟兄们,我们是庄主老相识,有急事求见,请通报一下。”

  站岗的打个哈欠,抻个懒腰:“什么老相识旧相识的,五更半夜的,搅了老子的好梦。”

  “兄弟,行个方便吧,真的有急事,耽误了,说不定庄主会怪罪你的。”

  “什么人啊?搅得鸡犬不宁啊。”院里有人开腔了。参谋长急忙问参加过刘庄战斗的战士:“这人是庄主吗?”

  战士说:“不像,大概是管家。”

  参谋长估计,此时庄主就在身边,也就在此时,院墙上的李振发来信号,上边的武装已经解除。

  “大概是大管家吧,哎呀,不好意思,打扰了。我们是你家庄主旧相识,“老梯子”的抗日队伍,受司令的指派今天有要事求见。“

  “这个,这个——”此时有人在嘀咕什么,可能告知弟兄们的枪已经被下了。

  “哎呀,是高老弟的部下,待慢了,待慢了,开门请客!”一个苍老嘶哑地声音。

  参谋长带两个人来到客厅,他自报家门:“我是这支队伍的参谋长。”寒暄过后,就开门见山说:“老庄主虽然有公子在日本高就,但是您还是支持抗日的,当初您无私送枪械、粮食,那是雪中送炭啊,解了燃眉之急,我们司令是感激不尽呐。”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今天——”老庄主试探,心想是不是又来敲诈了。

  “是这样,我们有些伤员,影响行军速度,想寄予此处,希望封锁消息,保证他们绝对安全。至于治疗,就尽其可能,重伤员挺不过来的,我不会责怪于您的。您有三种选择:第一,拒绝;第二,接受后报告日本人;第三,就是按我说的办。您是领略过的,我们高司令可是讲义气的,说到做到。”最后一句话看是平和,却是柔中有刚。

  “我选择第三。”老庄主不假思索地回答。

  “那好,我先谢了。”参谋长艰难地双手一恭,“不过我不会把这颗‘定时炸弹’总绑在您身上的,三天以内,我们一定会过来人处理此事的,过了三天,您随意。”

  “参谋长定是知书达理之人,话说得明白。老朽照办就是,请放心。”

  于是庄主吩咐,长工腾出西厢房,战士们把伤员陆续抬过来,又吩咐家人烧开水,用盐水清洗伤口,进行简单包扎。

  参谋长也吩咐,把缴械的枪支当着庄主面如数还给家人,又安慰伤员几句,准备告辞,就说“后会有期”又一抱拳,情不自禁咧一下嘴。

  “留步,留步。”老庄主,看出端倪,“快把我的急救包拿来。”接下来不管参谋长是否同意,亲自熟练地给参谋长处理伤口,把一颗子弹仍在地上说,“好悬,就差一点伤着骨头。”

  包扎完,他长叹一口气。

  参谋长深深给老庄主鞠一躬;“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妨说说。”

  “都怪我,让他到日本留什么学!犬子现在也不知道押到哪里去了?我是在墙缝中生存,刀尖上跳舞,我左也不是右也不是,还请贵军理解。”

  “恕我直言,其实你不用纠结,没有左也不是右也不是问题,你只有一条路,劝贵子更章易辙,回到祖国的怀抱。 我们都是中国人,什么时候也不能数典忘祖啊。我把马占山的座右铭:‘生命赋予造化,名誉但问良心’送给你,请您自重。”

  好歹是走出来了,战士们都有些急了,老庄主磨磨唧唧的。李振则怀疑他在拖延时间,耍什么花招。

  “不会的,不会的,若是那样,咱不是把伤员丢进火坑了。”

  庄园那边也有不同声音,说就不该接这个刺猬。老庄主说:“你们懂个屁,你知道他们有多少人,来者不善,人不知鬼不觉能把咱们家丁的枪都下了,那是等闲之辈吗,不接也得接,到头来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拂晓十分,参谋长的队伍与主力在西八家子会合了,队伍在山脚下两个较大的村庄分散隐蔽,惟恐被鬼子侦察机发现。

  司令看到一直昏迷的一团长高永昌和吊着胳膊的参谋长,悲伤之情无以言表。我知道那是一场恶仗,果然损兵折将。就对参谋长说:“你的伤怎么样,千万别感染了。”

  “无碍。无碍的。”

  此时李振详细汇报了张永昌的伤势:“腿的伤不要紧,是贯通伤,关键是上腹部,不知道伤没伤到内脏。”

  天亮后找来一位老中医,摸摸上腹部,又号号脉,他一个劲摇头,从脉象看不好啊:“老朽无能为力,无能为力。”

  送走老中医,高永昌却苏醒过来,见到司令,眼泪就流下来了:“二叔我顶住了一小时 。”刚说完,一阵激烈疼痛又昏厥过去,而且腹部明显鼓胀

  “大侄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向九泉之下的长兄交代啊。”司令自言自语。又转过来问李振,“你不是懂点西医吗,到底什么情况,到底有没有救?”

  李振挠了下头:“好像伤到脾了。”

  “手术行不?若行,我化装进城。”司令已经不理智了。

  李振摇摇头:“脾就像豆腐,损伤很难治,大医院都没办法。”

  说话间,张永昌又抽动一下,眼睛半睁半闭说:“二叔,别难过,牺牲是值得的,可惜我那一百多个弟兄呀!”说着眼泪悄无声息地流,“照顾好小妹。”头一歪就没了气息。

  司令紧紧拽住他的手:“永昌,永昌!二叔对不住你。”他扑通跪下,“大哥,如果在天有灵,就宽恕二弟吧,牺牲的弟兄们宽恕我吧,中华民族到了牺牲的时候了,没有牺牲就没有明天了。指不定哪一天我也得牺牲,但是,中华民族不会就此消亡,在染血的土地上一定会绽放更灿烂的花朵。”

  那本《共产党宣言》他不知道看了多少遍,他确认这是天下第一真理:只要最底层的民众,团结一心就没有办不成的事!。

  下葬那天,司令的儿子永魁也来了,他也要参加义勇军,为哥哥报仇。大家都说你还小,回去好好长身体。司令也说:“回吧,给咱老高家留一条根吧,为父对不住你,也顾不上你,今后就得依仗乡亲们的施舍艰难度日 ,学会自己照顾自己,学会自己养活自己。今后你就隐姓埋名,免遭杀身之祸。就叫占东阳,这个名字是要你牢记国恨家仇,你要卧薪尝胆,练好本领,如果我们这一代人赶不走日本鬼子,你们就要接过我们手中枪一直打下去!我相信,我们这个伟大的民族,不会灭亡!”

  那一夜,司令彻夜难眠。父亲、三弟被他们杀了,大侄子永昌又血染疆场,老高家真要断香火了。如果家家如此,难道中华民族真的到了灭族灭宗的天地了吗?不,不,绝不能!都说老天无绝人之路,饿不死瞎家雀,何况是一个民族,一个具有五千年文明的民族!他奋笔疾书:家仇国恨夜不眠,金戈铁马只等闲。枪淋弹雨何所惧,一腔热血洒闾山。他再一次表达了誓死抗战到底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