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吃饭的时候,李宇凑近张宪礼说:“我当时也在场,我在司令的脸上读到了别样的内容,今后司令问起我俩关于你的历史,我俩就说不知道,你自己的梦自己圆吧。”
“恐怕越抹越黑。”
“亡羊补牢吧。”
睡觉前,张宪礼本想向司令会报两个连长斗殴的事
司令突然说:“你小子真能韬光养晦,有芒不露呀,这些年你到底都干啥了?”他带着情绪,有点审问的口吻。
“我不都和你说了吗,啥都干了。”
“我就问你枪是怎么练出来的?”
“这个呀,说起来话长,到南方生活更不好混呀,想当个小职员都难,于是我就去张发奎那里当兵,因为都姓张,从家谱上看,还真靠点谱,就跟人家套近乎,更主要的是,这人虽然行伍出身,但是虚荣,总好写几个字,本来就拿不出手,也硬挂在墙上。一次,偶然的机会,其实我也是故意显摆,让他看到了我的字,他就惊叹:‘哇呀呀,字帖一般!’于是就把我调到他身边当警卫员。以后我找来一些名帖,让他临摹,再后来,写技果然有了长进,就把我提为副官。就这样枪随便用,子弹管够,就练出来了呗。”
“编,编,再往下编。”
“我为啥要编?”
“我正想问你呐。我虽然孤陋寡闻,我也知道张发奎是大军阀,给他当副官,何愁不能飞黄腾达,那你为什么还这跑那跑呀?”
“这你就不知道了,君王不可信,伴君如伴虎,不小心惹着他,一枪就崩了你。就说到这,往下不说了,行不?”
“不行,今天你必须竹筒倒豆子,一粒不剩。”
“我都睏死了,明天再说还不行吗。”
“别装怂,就今天。”
“张发奎不是有姨太吗,那可不是一个,一大帮呀,趋之若鹜。其中四姨太最年轻,长得水灵,漂亮,美呀,倾国倾城啊。那脸蛋,润泽,吹弹可破;那颜色,有红是白,人面桃花啊;那腰条,前凸后翘,风摆杨柳。真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又琴棋书画无所不能,唯独不会玩枪。见我天天练枪,她也要一把,跟我天天练,耳鬓厮磨,日久天长,她就有点那啥,老高,你是知道我的。”
“我不知道。”他打断张宪礼的话。
“不管你知不知道,咱不是那样人。我虽然不能自喻是柳下惠,坐怀不乱,但是常言道,任穿朋友衣不占朋友妻。再说,兔子不吃窝边草。所以三十六计走为上计,鞋底抹油——溜了。”
“挺圆全。”
“本来就是这么回事。睡觉睡觉,睏死我了。”
说完真的就鼾声如雷。
司令本来还想和他研究是否转移的事,现在眼皮也打起架来,不久就进入梦乡了。
凌晨三点左右从西北角远端哨所,传来隐隐约约三声急促的枪声。第一个醒来的是王闯子,他“嘟嘟”吹着紧急集合的哨子。不久又从西边、北边哨所分别传来更清晰地三声枪响。
大家来到高鹏振这里分析情况。司令说:“这伙敌人是从西北彰武方向有备而来,现在已经向两翼移动,正在形成包围之势。打这种情况不明的仗是军中大忌,我们应该撤退。”
难道鬼子故意绕到西北,从后边赶鸭子,东南布置个大口袋,让我们钻?司令这么想的时候,就下意思彰武那边出了问题。
于是他命令道:“老二!”他已经习惯了,但马上改口,“二营长,马上把队伍拉上去,不管是什么队伍,一定要迟滞他们前进的速度。”
“老六,你带领一个排想方设法弄清到底是什么队伍以及人数装备。”(老六是二营长擅自给放出来,他觉得他是无辜的,况且一连长是自己的手下,不能护短。这事他还没来得及向司令回报。)
“王闯,你通知其余部队向东南转移。”
老六刚要走,张宪礼说:“司令,给我五个骑兵战士,我去完成这个任务,让他在你身边,保卫司令部的安全”
已经集合完毕的警卫连,听说要五人随同张军师执行任务,都摩拳擦掌争先恐后举手,后来司令亲点五名战士。每人都是双套家伙,军师一挥手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老二迎上去的时候,路过禁闭室,一连长又呼喊又踹门:“营长放我出去,我要参加战斗!”这次他又擅自做主:“归队,带你的一连冲上去!”虽然一连不是他的老部下,但是他是第一支也是第一时间投奔“镇北军”的,人也不多枪也不多,但是这伙人个个灵光,又守纪律,颇得二营长青睐。一连长刚把队伍展开,对方就打过来一排枪。当时就倒下几个弟兄。刚参加的人,看到鲜血流淌,抱头就想往回跑。一连长嘶声力竭地喊 :“散开队形,隐蔽起来,不要怕,不要怕。拿刀的卧倒不要动,听我的命令。有枪的隐蔽好,别慌张,瞅准了瞄着火光打!”
这边一排枪过去,那边果然不敢贸然前进 。
二营长看到一连长指挥的有模有样,暗自称赞。
此时,张宪礼已经跃马扬鞭从南边迂回到西边,兜了敌人的后路。他们在乡间小路奔跑,不时找机会打冷枪,都弹不虚发。
张宪礼骑在马上,不停地用日语喊着:“中国人有埋伏,赶快撤!”喊了一阵子,毫无反应。然后用汉语高喊:“高老梯子有埋伏,赶快撤!有埋伏,赶快撤,”
刚巧,就在此时,一连长听到敌人后边有枪声,对方前沿阵地有些慌乱,就大喊一声:“弟兄们,冲啊!”
在与一连毗邻的二连长高永昌也随之高喊:“弟兄们,杀鬼子(他以为是鬼子),冲呀!”弟兄们挥舞大刀、长矛奋勇向前。
于是中间两个连一起动作,枪声大作,刀光闪闪,杀声阵阵,给敌人极大威胁
敌人溃败了。
有人下命令:“撤,赶快撤!”
由于高永昌跑得飞快,一个没来得及撤退的就跪在地上把枪高高举过头顶,这把枪就成了他的第一个战利品。
此时,张宪礼吩咐南北各两个战士,不停地射击,造成反包围的假象。而他与另一名战士,准备在撤退队伍中伺机抓俘虏。
撤退队伍中,一个有点跛腿的挥舞着手枪:“快快,别让老梯子一枪要了你的命。”张宪礼做个擒拿手势,两人趴在地上,等他靠近时,一下绊倒,他刚想发声,一只大手就把他的嘴紧紧捂住,一把尖刀也抵住他的脖子:“不许出声,不然一刀捅死你。”
等大队人马撤得差不多时,他们几个人又集中放了一排枪,就押着俘虏往回走。
回到司令部的时候,司令莫名其妙:“怎么都撤了?”
战士就把原委说了一遍,张宪礼又补充说:“二营配合得好,尤其中间一路已经突破了敌人阵地。”
“他妈的,都什么时候了,中国人还打中国人!”司令气不打一处来:“到底是哪支‘绺子’,敢在太岁爷头上动土!”
“你自己问吧,押回来一个‘舌头’” 。
把那人松了绑,他一条腿不停的抖,仔细看,裤管上浸着丝丝的鲜血
“你受伤了?”
那人使劲点点头。
此时,高鹏振又想到那几个日本医生,就长出一口气,无奈这几个鬼子兵是粪坑石头——又臭又硬,就是不肯降服。
此时的李宇看明白司令脸上的内容,说:“我看看。”并对李振说,“把我那包拿来。”
流了很多血,裤子很难脱下来。
李宇打开自己的包,熟练地剪开裤腿,伤在大腿内侧,是贯通伤,没伤筋骨。
“忍着点,我得给你处理一下伤口,否则感染就麻烦了。”
还没等全处理完,那人就迫不及待地说:“我什么都说,凡是我知道的。”
“你们是哪个“绺子”?“
“我们不是‘绺子’,是奉军306团,我是一营一连连副高正盛。”
“你们是东北军?我们抗日了,为什么偷袭我们,难道土匪这张招牌得带到棺材里去!”
雁团副说了:“有伙土匪要抢被服厂,又说与其坐等防守,还不如先下手消灭他们。”
“这纯粹是借口,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司令越说越激动,扯着嗓子门喊,几乎震得房尘下落。
“司令你冷静一下,这也许就是个偶然事件,不要推而广之,也许是个别人所为。”张宪礼平和地说
“当然,我希望是某个丧心病狂者干的。”司令自言自语后又问俘虏,“你们怎么知道有人要抢被服厂?”
“被服厂厂长是我们团副的内弟,他说前几天有人来踩点。”
“你们团副叫什么名字?”
“大号雁恒昊,有个不雅外号,叫‘雁拔毛’”。
“冤家路窄,这是官报私仇!中国人如果这样整下去,就得当亡国奴,就得灭族灭宗。”司令暴怒,把桌子拍得叭叭响。
“司令,我没说一句假话。”
“我知道,你下去吧,养养伤再说。”
“司令,他的伤也得用消炎药。”李振说。
“用呗,用呗。”
“消炎药就那么一点,咱们自己都不够用。”李振有些为难。
“都是中国人,都是同胞,先给他用,轻伤号缓一缓。”
高正盛听到这话,一瘸一拐走的时候,眼里就噙着泪花:“都说‘高老梯子’仁义,这回我算领略了。”
司令余怒未消:“我明天就去锦州告他们。”
“我同意,他们是东北军就好办,得沟通协调。”张宪礼说。
“但是,这个‘雁拔毛’得时时提防,满脑袋坏心眼。我两的情仇恩怨可追朔到十年前。——那时他是连长,我带领十几个弟兄给人家押送货物,经过他的地界,凭他们人多势众,缴了我们械,扣了我们马匹和货物。那货物都是贵重的,貂皮、狐狸皮、熊掌,当然还有烟土。关了我们一天。第二天,只给了我们马匹枪械,货物一律没收。当时我还打出张海鹏的旗号,说这些东西是送给他的,都没好使。货物保不住,那还算什么镖局啊,哪还有饭吃吗?他是硬砸我的饭碗,卡我的脖子。那时也是年轻气盛,血气方刚,一时性起动起武来,双方互有伤亡。至此我闯下大祸,镖局的生意做不下去了,后来家也被他抄了,我也只好落草为寇。再后来,他以剿匪的名义,时时都想治我于死地,追得我十分狼狈,可以说是屁滚尿流啊。”
“司令,别想得太多,也许是一场误会。”张宪礼宽慰他。
“但愿如此。”
这时,二营长来回报情况,司令先开口:“你们中间阵地是哪个连?”二营长不假思索地说:“一连和二连。”然后补充一句,“不是有战斗吗,我先把他们放出来了。”
“你先把一连长叫过来,我先问问。”因为任命时他就觉得他的名字很怪——晋冀辽北,人家问他是哪几个字,他说随便。
一连长进来的时候,已经没有那么张狂了,规规矩矩给司令敬个礼。司令说:“说说吧,什么情况?”他没正面回答,而是反问:“你是司令,也是道上的人,道上最讲究的是什么?”“咱别说别的,就事论事,为什么打人?”“打他是小事,按理他还欠我一条命呢,”之后就把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最后还加了一句:“当初你给了我一块大洋,我铭记在心,觉得你至少是个善人,又听说你真的打鬼子了,才投奔你的。若知道你们是一伙的,指不定我还不来呢。”
“呀,都怨我眼浊,怪不得任命那天我有点印象呢,原来咱们有一面之交。”司令停顿一下,“我不用调查了,老六能干出这事,他做事就是为达到目的不择手段。再说,这也不是他个人的事。这事我们有错。”
一连长说:“你们得手后,我躲过风头,我和弟兄们又盗了另一个库,那是清一色王八盒子,可惜有人弄出响动,被发现了,否则我就发大财了。我也情急之下从三楼跳到一棵树上,险些送了命。”
“你们来时不是也有些长枪吗?”
“换的,一支换两支。”
司令听了,笑了笑:“你打得好,打得好。这事也不能全怪苟连长,我说过了我有责任,当时沈阳情况紧急,顾不了许多了。现在不是很好了吗,你的家伙什不比答应你的多得多吗。听你们营长说,你们连打得很好,将来再有缴获,先给你们连配齐,保证人手一枪。”
一连长正在琢磨司令的话真假,迟疑着没做声。
司令补充说:“就从你的名字看,也不是等闲之辈,我虽志大才疏,孤陋寡闻,但是复姓好像没有“晋冀”,我估计你是臆造出来的,臆造有臆造的道理,一定有难言之隐。能拉起‘绺子’的人谁没有故事呀,若不是天灾人祸,实在活不下去了,谁能上梁山啊?怀着杀父之仇夺妻之恨的,背着人命官事的,躲债不敢回家的,我们这里有多是。过去的事咱不用说,只要跟我一心打鬼子,咱就是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再说,苟连长不也是没还手吗,他也不是个省油的灯,真正动起手来,指不定谁趴下呢。咱就得饶人处且饶人,得理让三分。你说行不?如果你觉得气还没出来,我这里给你赔礼了。“说着就要鞠躬。
“司令,使不得呀。你这么说,一片乌云都散了,只要苟连长不记恨我就行了。”一连长感动得几乎 流出泪来,“司令,你一席话说到我心里去了,你记得我在北市场说的那个段子吧,那个父母双亡的就是我,后边那一段是我瞎编的,也是梦寐以求的结果。作为男儿,杀父母之仇不报何以见九泉之下二老!”他已经声泪俱下了。
“我想起来了,当时我只觉得是借古讽今。”他停顿一下,“咱先打鬼子,赶跑了鬼子,咱有仇报仇,有怨伸冤,到时候大哥陪你去。”
“谢谢司令,谢谢。您说过家事再大也是小事,我就一心跟你们打鬼子,别的啥也不说了。”
“这就好,这就好,回去好好练兵,好好带队伍。”
“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敬个军礼转身就走。
这个晚上,一连长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这哪是司令,这哪是大土匪?他和蔼可亲,循循善诱,难得的良师益友啊。跟着这样人打鬼子,我死而无憾。他开始怀疑自己原来的计划的幼稚和狭隘,便羞愧难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