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5月18日 星期六
刘学忠:轻骑纵马战辽西:上篇二
来源:本站 | 作者:  时间: 2023-06-29

  回到自己的老窝,弟兄们呼啦一下围上来,看到大哥伤势已好,又看到这些日本货, 那个亲,那个高兴,就甭说了。这些天没有大哥在,也没敢出去“做活”,有点坐吃山空,仅能粗茶淡饭,清汤寡水,肚子里没有丁点儿油水了。

  高鹏振被大哥、司令的叫着,围着,七嘴八舌问沈阳的情景。他们几个就把所见所闻告诉给大家。听完,大家不约而同地说:“这将来不是日本人天下了吗?咱们怎么办?”

  “能怎么办,实际我们已经与日本人杠上了,不然,这枪哪来的?”

  “吃饭,吃饭,我们早就饿了。大哥一路上寡言少语,想必已经有了谱,吃完饭让大哥慢慢说。”

  吃完饭,大哥十分动情地打了个咳声:“十年了,人生有几个十年!咱们从事这个行当,人不人鬼不鬼的顶风臭四十里,我曾找各种理由美化自己,比如说历史上有瓦岗寨魏征、秦琼、徐茂公、程咬金等四十六豪杰聚啸山林,杀富济贫替天行道。有水泊梁山一百单八将,叱咤风云,大腕吃肉,大碗喝酒,何其快活。咱辽宁也有明将毛文龙被杀后,其余部不肯降清,穿奇装异服,伪饰红色胡须,占山为王,人称“红胡子”,那是咱们的祖师爷。结果又怎么样呢?不是四分五裂,就是招安后弟兄们死于非命,我看不到前途。不知道哪一天,脑袋就掉了,不仅就此终了一生,而且让子孙后代抬不起头来。”

  “大哥,想那么远干啥,活一天快乐一天。”苟志双“当啷”插一句。

  “别打岔,听大哥有什么主意?”

  高鹏振沉思良久,动情地说:“弟兄们,我不瞒大家,我是违心走上这条路的,窝窝囊囊十年了,每做一票,我都扪心自问,丧天害理啊!我真的不想干了。现在日本人骑在咱头顶上拉屎了,咱们就要成为亡国奴了,今后国将不国,天无宁日,就得忍气吞声苟且地活着。家国,家国啊,没有国哪有家啊,国再弱,再穷,再负于你,那毕竟是咱们赖以生存的地方,她没了,咱们就成了没娘的孩子,就是断奶了,这不仅仅是物资上的问题,而是精神的丧失。这是任何一个中国人都无法承受的。”他想从家国情怀入手,耐心地、纵横捭阖地说服大家,“我打定了主意就想打鬼子,虽说这都是掉脑袋的事,但是不一样,不一样的。人总得干点问心无愧的事,正经事,也不枉活一生一世!弟兄们这是个重大转折,你们要不要跟我一起打鬼子,我不要求你们马上回答我,今晚都好好想一想。”

  “大哥,有这么严重吗?咱这行当难道就干不下去了?”

  “你他妈的都是猪脑袋,咱们是啥,咱们就是‘窑子’娘们,谁给钱就和谁干。上边的人换了,咱们该干啥还干啥,咱们和‘上边’那是一时媾和之欢,其实是两股道上跑的车,就是瘸子操屁股——两拧着。关键是今后怎么个干法,大哥,你说是不是?”苟志双像鸡鹐米似解释道。

  这番言论给大家逗得狂笑不止,有的还不无揶揄地说:“六当家的真是这方面专家,比喻得恰如其分啊。”

  高鹏振明知道他的解释很多地方是错误的,但也不去纠正,就说:“今天睡觉,睡觉,明天再议。”

  躺在炕上,高鹏振兴奋得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在他身边的王闯子也是一个劲翻身,他轻轻捅鼓一下高鹏振:“大哥,大哥,我不用想啊,你干啥我就干啥,反正我这条命是你给的。”

  这话说得不假,谁也记不得当初司令是怎样救的他,但是大家都看到司令身边多出个“小崽子”,那就是个“跟屁虫”,一直不离左右,现在已经出落得个大小伙子了

  “我知道,我知道。睡觉,睡觉,养足精神啊,明天还有好多事要做呢。”

  得到大哥肯定的回答,不久便鼾声如雷了。

  第二天一早,坏消息接踵而来,沈阳军警都撤了,沈阳就是日本人的了……

  高鹏振觉得不能再等了,时不我待,不能等到“四眼齐”,先干起来再说。

  于是召集大家议事。他说:“我想好的几条先说说,第一条,我们要大张旗鼓地宣传我们要打鬼子了,不再是鸡鸣狗盗之徒了。第二,我们再不能绑票了,粮草只能征集。第三,就是具体问题,今后可能时时都得打仗,就是你不想打,人家还打你呢。打仗就会流血,就有牺牲。还有我们要过紧日子,甚至要忍饥挨饿,因此,我不勉强大家,猫巴户,狗守贫,人各有志。去留自由,不过走的,把家伙留下,算是对大哥的支持吧。今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咱们还是好兄弟。但是,无论走到哪一步都不能帮着日本人打中国人。你们说,是不?”

  一席话过后,都说听老大的。因为他身边的百八十人都是老铁,再说,中国人的“随众”心理很强,就是有不同想法现在也不能说,走一步看一步呗。

  高鹏振一抱拳:“我谢谢弟兄们。老百姓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咱们必须做一两件实实在在的事,让他们看到我们真的打鬼子了。现在我就布置任务。”于是他如此这般地吩咐下去。

  公元1931.9.27,沈山线巨流河铁路桥西一列票车被颠覆,抢修一小时才恢复通车。下车的旅客都看到挂在桥上的条幅:东北抗日“镇北军”在微风中猎猎抖动。

  一位老者用手罩着眼睛,费力地在看条幅的下边那行小字,无奈老眼昏花怎么也看不清,于是让身边的少年念给他听。少年大声地念道:大胡匪“高老梯子”。“什么,什么,你再念一遍。”老人确认自己没有听错后,良久无语,然后摇头晃脑长叹:“汗颜,汗颜,国人汗颜啊!”

  苟志双回报颠覆列车的事,正洋洋得意绘声绘气描述当时的情景时。王闯子也回来说:“大哥机会来了,日本一队人马进驻大刘庄,就十二个人,只有长枪、短枪,没有机关枪,其中还有一个女的。”

  高鹏振说:“是个好机会,也不远,五六十里地,不过距梁山镇也不远,那里有没有鬼子?”王闯子说:“我也想到了这一点,回来的时候,我派两个弟兄过去打探了,一会就会回来。”

  高鹏振笑了,两手使劲揉搓一下他的脑袋:“有长进啊。”

  听说今晚就要打鬼子,大家都很兴奋,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争先恐后要求参战。司令说:“仗今后有多是打的,咱不能都去呀,让人家端咱老窝咋办?”最后选出40人,本来让苟志双看家的,但是他非要去,最后,只好让王闯子看家。

  夜幕降临,一队骑兵在深秋的乡路上奔驰。弟兄们与高鹏振的心脏都异样地跳动,跳动在捍卫民族尊严的同一拍节上,没有恐惧,没有内疚,只有同仇敌忾,他们期盼首战的胜利。

  有条小河在大刘庄东头摆了一下尾,就把它抱在怀里。历久经年地冲刷、沉淀,便形成沃野良田。刘氏家族在这里勤于耕作,惨淡经营,成为富甲一方的大地主。

  跑得大汗淋漓的马儿,在河湾尽情地饮着清凌凌的河水,打着响鼻。

  把马儿拴在小树林里后,司令习惯地喊闯子。苟志双急忙答道:“大哥,有我。”

  司令不好意思咧一下嘴:“得先侦察一下,不能冒然进村。”

  苟志双起身要走时,他就叮嘱:“小心谨慎别打草惊蛇。”“没问题,咱从来不干赔本赚吆喝的买卖。”

  顷刻,苟志双回来了,一脸的沮丧地说:“这一队人马都住进地主刘家大院,大院有围墙,四角有炮楼,平日大门紧闭,日夜有家丁守护,现在日本人在炮楼里又加了岗哨。”

  苟志双看到司令窘迫的样子,有点幸灾乐祸地讪笑,因为他知道司令忒想打这一仗。

  “你还笑!”

  “大哥,我还有后手呢,呆一回,佃户要敲锣打鼓给庄主送猪、羊,庆贺少东家学业有成,荣归故里,光宗耀祖和欢迎东洋贵宾”

  高鹏振假愠:“你也耍戏我,说话断条!”说着不轻不重照屁股踢了一下。

  根据这一情况,司令做了部署,兵分两路,他俩各带一路。最后他再三叮嘱:“这一仗我们是专打鬼子,千万不能误伤自己同胞。”

  埋伏不久,果然一队乡亲们敲锣打鼓,抬着猪羊鱼贯而来。后边还跟着妇女小孩,唧唧吵吵看热闹。有的还打情骂俏:“你小子就想看日本娘们!”

  “就想看,咋地?都说西洋房子,日本娘们。不想看,你来干啥?”

  苟志双混在人群里,他急中生智,高喊一声:“妇女小孩快回去,日本人专挖小孩心下酒,姑娘叫日本人那啥了,谁还要你啊!”

  这一嗓子虽然有些离谱,但是仍然有效果,人们呼啦一下就散了,因为本来他们觉得既新奇又恐惧。最后仅有几个半大小子,远远爬在树上卖呆。

  高鹏振不由得一声长叹:“阿男不知亡国恨,攀墙偷看日本丫。”

  大门洞开,院庭摆上案子,猪羊吱哇乱叫。鬼子都从屋里出来卖呆。苟志双给大家使个眼神说:“穿军装的都是鬼子,开枪!”,一瞬间鬼子倒下几个,炮楼站岗的鬼子刚想抄枪,从墙外打来的子弹就把他掀倒在墙下,与此同时,司令一声“上!”弟兄们就拿出穿墙越脊飞檐走壁的看家本领,猴子一般地攀缘到围墙上,与没有中弹的鬼子交上手,因为弟兄们都是短枪,灵活机动,很快就见了分晓。可是炮楼里一挺机枪喷着火焰把弟兄们压住动弹不得。司令掏出手枪,啪啪啪连放三枪:“炮楼的弟兄你可听好了,我们今天专打日本人,是中国人停止射击,举手走出来。”司令听出来是一挺捷克机枪,断定是中国人,“不然的话,我们把你当成日本人打死可别喊怨。”停了一会,里边的人果然举手走出来了。

  司令紧盯着走出来那个人的同时,余光看到一个没死的鬼子有射击动作,一甩手一个子弹送进他的脑袋里。

  那个走出来的人惊呼:“好枪法!救我一命了。”说着抱拳单腿跪地,“受我一拜。”

  司令说:“起来,起来,今后别打中国人就是了。”

  “小弟谨记在心。”

  战斗就要结束了,持枪的鬼子都死了,没枪的都成了俘虏。

  少东家穿的是西装,他的媳妇虽然穿的是军装,苟志双不让开枪,说必须捉活的。

  那个女的叽哩哇啦说着什么,从身后悄悄掏出一把精致手枪,将要转身对准司令扣动扳机就被苟志双一脚踢飞,手枪划出抛物线的同时“砰”一声一颗子弹射到堂屋一盘石磨上,反弹起来就打到司令的手上,立刻便有鲜血淋漓。司令下意识飞起一脚,这个女的就被踢到几米远的墙角处。她团着身子,在那里瑟瑟发抖。

  司令震怒到:“今天我心情很好,不想杀更多人,包括日本人。”他瞅一眼像个动物似的女人,“给你脸往鼻子上抓!”枪在他股掌之中,翻过来调过去不停地把玩。

  苟志双看出了端倪,就急忙说:“大哥,大哥,何必呢,一个女人?”

  司令想:女人咋了,“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蝎蛇之毒毒不过女人心。

  弟兄们看到六哥为日本女人求情,就说:“六哥你别见到女人就那啥,司令险些丧了命。”

  “老总,老总,这是我家儿媳,不懂规矩。”说着普通跪下,“您大恩大量,饶她一命。今后绝不敢造次。我担保,我担保。”

  司令未加可否。他本来没想杀人,威慑而已。现在抗日了,各方面都得树立良好形象,争取更多人抗日呀。于是说:“你想必是庄主了?”

  “鄙人正是。”一个瘦小老头一抱拳。

  “多有惊扰。”高鹏振上前施礼:“鄙人高鹏振,绰号不雅——‘高老梯子’,过去是鸡鸣狗盗之徒,现在我们专门打鬼子了。”

  庄主用惊奇的眼光看着眼前这位温而文雅的汉子,怎么也和鸡鸣狗盗对不上号。

  “不信,你们查点一下,你们的人我们一个都没动。不过我们的人有挂彩的,那是你们人打的,因为鬼子没有还击的机会。当然不知不为怪。”他接着说,“你们是书香门第,通情达理之人。现在外夷侵我中华,保家卫国匹夫有责,希望你们理解支持我们,有人的出人,有枪的出枪。”

  少爷心想,听鼓听音听话听根,是狗改不了吃屎,开抢了。就大声用日语说:“土匪,土匪。”

  在场的人都愣住了,不知道他说啥。唯有高鹏振气得脸发紫,他最怕人们说这两个字。突然把手枪往桌子上一拍:“你书白念了,里外不分香臭不辩!你帮日本人做事,就是吃里爬外,就是汉奸,方才多亏你穿的是便服,否则早就命归西天了。现在我完全有理由一枪毙了你,但是,我说过了,今天心情很好,你别逼我。现在我要你把方才的话用汉语再说一遍。”

  少爷唯唯诺诺,心想他能听懂日语。

  “说!”高鹏振大声地吼着。

  当他说出时,弟兄们群情激奋,都要削他。苟志双刚要动手就被司令制止了。

  老庄主见状连连拱手向大家致歉,并大声呵斥儿子:“放肆,放肆!”接着对高鹏振说,“我们支持抗日。”

  “按理说,就你儿子的所作所为,我们完全可以没收你们家的财产,但是我现在把你与他区别开来,今后我们要听其言观其行,如果你们父子沆瀣一气,背叛自己的祖国,荡平你们家是迟早的事。下边就是处理善后了,在你们家死了这些日本人,你们能脱得干系吗?所以,我得把你们带走,其他家人也得出去躲一躲。当然他们可以报告日本人,如实地说。人家信不信那就不得而知了。”

  “你们还是绑票啊?”少爷又插嘴了。

  司令轻蔑地说:“先生,现在还用绑票吗,拿你们家的东西,不是探囊取物吗! 但是我说过了,现在一草一木我们都不动。”

  “这位爷说的在理,我们跟你们走。”随后他对管家耳语几句。

  撤走的时候,弟兄们瞅着家丁手中的德国造和炮楼上的捷克机枪直流口水,苟志双就直言不讳:“大哥就是个滥好人!”

  高鹏振不在乎弟兄们的议论,他心想,依靠我们区区一支队伍能打败日本人吗,必须争取一切可以争取的人共同抗日。

  这支队伍行进在乡间小路上,司令心情忒好,觉得天空高远,月亮也特别圆特别明亮,就连马蹄的的声音,也清脆嘹亮,宛如是一支欢快的小夜曲,于是吟出:顶星踏月袭刘庄,牛刀小试惊四乡。活捉鬼子来示众,宣誓救国驱扶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