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蒲公英一起飞的女孩

薛涛

    那年，我的伙伴小琪走了。一场大病使她走了很久，并且一直没有回来过。我问过小琪的爸爸妈妈，我还问过别的人，可是没有结果。小琪走得太久了，我决定去找找她。我想她也许在旷野上走丢了。
    她喜欢蒲公英，我知道。
    小琪是我一生中遇到的第一个美丽的女孩。
    我走出院子，走得很远。那时的旷野总是很大，很远。我一踏进旷野就感到自己变小了。我喊着小琪的名字，走进旷野深处。
    我想她一定饿坏了。我带上了馒头。
    我回头看过屯子，屯子很远了。我猜，离屯子远了，离小琪就近了。
    不久，我发现了一片蒲公英。其实是一片浮在草地上的“小白伞”。我想小琪一定很喜欢这些“小白伞”的。多么好看啊，我飞奔过去，正要摘下几个来，突然觉得还是不去碰它为好。我在那里坐下了。那天太阳很好，旷野上没有风，那些“小白伞”静静向上举着，像是在等待飞翔的机会……
    后来，起风了，那些“小白伞”先摇了摇，然后一个，两个……“小白伞”一个接一个地起飞了。
    这时我又想起了小琪。
    我狠很提醒自己：忘了她吧，忘了吧。
    我默默望着那些飞得很轻的“小白伞”，分明看见其中一个“小白伞”下面挂着女孩小琪。
    现在知道，那该叫天使。
    可两周后我还是见到了小琪。
    我在旷野上玩，小琪就坐在那片蒲公英里。太阳光太足了吧，我怎么也看不清她。小琪的样子摸模糊糊。
    我说，你走好多天了，你的座位老师没给你留，现在让一个留级生坐了……
    为了小琪的座位我找过老师，可老师固执地说小琪不能回来了，留了又能怎样呢。其实我想把这座位给小琪留着，我不爱跟那个新来的留级生同座。看看，小琪果然回来了。
    小琪说，我到别处去了，回来看看。
    我没再跟她说话，我生气了。这段时间就一个人玩，闷死了。另外，小琪是惟一肯让我抄作业的人，她不在，写作业特别麻烦。
    小琪看出我生气了，说，你别生气了，我也是没办法啊，我不能回到我的座位上去了。
    我“哼”了一下。
    小琪也不再说什么。
    我也搞不清眼前要算什么季节，反正天还不太热。旷野上印着一层绿，一阵风吹来，那一层浮在绿地上的蒲公英像白云一样滚着。小琪的身体也随着飘动了几下，我担心她又要随它们飞走。幸好蒲公英一朵也没飞起来。我放心了。小琪这次一定也是抓住了一朵蒲公英了。这个挺好玩。
    我正要问小琪怎么玩，小琪又说话了。
    小琪说，其实我回来是想拿走一件东西。
    我瞥了一下坐在蒲公英里的小琪。她果然不想留下来。
    小琪说下去：我去医院时就没带书包，离开医院时是空着手走的，作业本都在书包里，一页也没写呢。
    我悻悻地说，作业写起来真麻烦。
    小琪从蒲公英中站出来，说，我得把书包带走，没有作业写我不踏实。
    我没说什么，心想，真新鲜，我要是把书包丢了能乐晕。
    小琪想求我把书包给她拿到这里来，我不同意。我说你自己去拿好了。
    小琪哭了。小琪说，我怕被爸爸妈妈看见，他们好像要把我忘了，再看见我又要伤心了。
    我不太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也没有细问。不过小琪一哭我就答应了她。一阵风吹来，又有两朵蒲公英变成了“小白伞”。小琪说等这儿的蒲公英都飞尽了她就不能来取书包了，所以得快点。
    坐在蒲公英里的小琪确实像个天使。真怪，小琪怎么变成这样了。
    我再站在院子里时正有几朵“小白伞”飘过，我得抓紧时间了。我刚要去小琪家，被妈妈拦住了。我说我去给小琪拿书包，她没作业写了。
    妈妈就很紧张，说，别说梦话了，你再去睡一会儿……
    我莫名其妙，离开家。我得去小琪家，我得赶紧在蒲公英飞光之前把书包交给小琪。
    小琪家不算远。小琪妈妈在家。我说，我想把小琪的书包拿走。
    小琪妈妈皱了一下眉头，问为什么。
    我说，小琪她……
    还没等我把话说完，小琪妈妈的眼睛就很红了。她不同意我把小琪的书包拿走，小琪就剩这么一件东西了，她要经常摸摸那个书包。我刚要说这是小琪的要求，她要写作业你还不答应吗？可是我还没说，小琪妈妈又开始落泪了。我心软了，只好离开。
    我没拿到书包，小琪很着急。
    小琪说，我很长时间不写作业了，我肯定要成坏孩子了，我真害怕啊！其实，我也不爱写作业，玩玩多好啊！
    我可没想到，小琪那么好的学生也不爱写作业。这下我能原谅自己了，连小琪都这样我还怕什么。
    小琪用手碰了一朵蒲公英一下，那朵蒲公英就落下来，然后飘走了。
    摸模糊糊的小琪又哭了。
    我见小琪这样，决定无论如何也要把她的书包搞到手。
    我离开旷野时想，嘿！转学可真麻烦，书包和作业本一样也不能少带。我想问问小琪她现在的学校咋样，可一回头，那些蒲公英正随风摇摆，小琪已经不见了。她走得可真快。
    去小琪家偷书包不难，从窗子爬进去就行了。可我还没离开院子就被妈妈捉回去。妈妈发觉我这几天不大写作业了。她把笔和本子为我摆好，然后坐在旁边织毛衣。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小琪一定等急了。我只写了几行字就央求妈妈放了我，小琪等着我给她送书包呢。
    妈妈居然吓了一跳，说这怎么可能呢？别说胡话好不好。
    没办法，我只好呆在家里。后来，天黑了，还起了风，很大的风。我想小琪一定已经离开了，她那么爱哭，一定是哭着随蒲公英飞走的。
    第二天中午一放学我就飞快地跑到小琪家，爬进小琪家的窗子。
    那是一个很重的书包。以前我往里面放过虫子，小琪吓坏了，哭了很长时间。不过从此我俩成了好伙伴。
    我跑进旷野却迷失了方向。我找不到那片雪白的蒲公英了，很着急。
    找了很久我终于找到了小琪来过的地方。那里只剩下一片光秃秃的茎了。昨夜的风把所有的蒲公英都送到了天上，飞散了。我想着小琪不得不飞走时的样子，她一定落了不少眼泪。
    我默默垂下小琪的书包，在手里拎着。小琪不能来了。蒲公英都飞尽了，她要有这些飞来飞去的蒲公英才行的。我真是废物！
    突然我的眼前一亮，在一个不引人注意的地方还生着一朵低矮的蒲公英，那朵小白花很小。我高兴地喊着小琪的名字。可偏偏又起风了，那最后一朵蒲公英给风扯了下来，很快送上了天。我飞快地追赶着，可它很快就不见了。这回旷野上一朵蒲公英也没有了。
    没有一朵蒲公英飞来飞去，旷野上变得很“干净”。
    我在旷野上坐了很久。离开的时候我哭了，没有声音地哭着。为了小琪，我第一次哭。可一想到明年,我又愉快起来了，明年蒲公英还会长出“小白伞”的。明年，小琪你可来哟……
    我哭出声来，不过总算愉快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