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5月16日 星期四
闫英学:老鹰大妈
来源:本站 | 作者:  时间: 2023-04-06


  老鹰大妈,咋看起来,会以为是捕捉小动物的“老鹰”妈妈的“亲属”。其实不然,老鹰大妈,是我儿时住在村里的一位寡妇。

  老鹰大妈,原来是有名有姓的人,只是她从年轻时开始,命运便一次次地作弄她,给了她太多太多的磨难,给了她太多太多的人生悲剧。久而久之,她的姓氏和名字便被人们忽略了,“老鹰大妈”,便成了她的代名词。

  其实,在村里,老鹰大妈应该是我奶奶的辈分,她的年龄只比我的奶奶小几岁。

  母亲让我叫她老鹰大妈,那是有一段故事的。

  老鹰大妈年轻的时候,是从外村嫁过来的姑娘。她大高个子,长脸型,眯缝眼睛,鼻子有些鹰沟状,脸上很少有笑的模样,如果她笑的话,人们都说,要比哭的还难看,她给人的面像总感觉有些“凶煞“。

  老鹰大妈先是嫁给了村里一户姓李的人家。可是,好景不长,她十八岁嫁过来后,二十几岁的时候,丈夫就因病去世了,留下一个两岁多的儿子,孤苦伶仃的相依为命,孤儿寡母,吃尽了人间的苦头。

  老鹰大妈死了丈夫后,唯一的儿子就成了她的精神寄托,她拼尽全力呵护着儿子的一切。家里再贫穷,哪怕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她也总是尽量让儿子吃饱,缝缝补补的让儿子穿暖。

  虽然家里生活窘迫,经常缺吃的少穿的,又没有男人的支撑,但是,儿子在老鹰大妈的心里就是“天“,在她用心的照料下,渐渐地长大成人了。

  在儿子二十岁那年,老鹰大妈就张罗起给他说媳妇,她大包大揽,相中了村里的一户人家的姑娘,经过几次托人说媒,总算把儿媳妇娶回了家。老鹰大妈过去一直拧着的眉终于舒展开了,乐的合不拢嘴,就盼着早日抱上大孙子,享受到人生的天伦之乐。

  一年后,儿媳妇果然争气,给老鹰大妈生了一个大孙子,儿子也被一家建筑部门招工做了工人,老鹰大妈家真是喜事盈门,好日子开始红红火火起来,

  俗话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幸福与悲哀就在这一瞬间。

  哪成想,老鹰大妈家的好日子还没过上几天,福还没有享多少,一个更大的厄运又突然降临在了她的头上。那年,在孙子刚刚三岁出头的时候,在城里建筑部门上班的儿子,给单位拉建筑材料时,站在散棚汽车的后面,汽车颠颠簸簸地向前开,儿子突然尿急,也没跟司机打招呼,就开始“行动”起来,汽车开着开着拐了一个弯,老鹰大妈的儿子顾上顾不了下,从开行的汽车上大头从下摔了下来,当场就头破血流没气了。

  昨天还是好端端的一个家,顷刻间就天崩地裂房倒屋塌了,儿子突然间去世,让老鹰大妈猝不及防,她呼天喊地,悲痛欲绝,哭的死去活来。

  可稍微清醒冷静后,老鹰大妈想:既然人没了,再哭也不能复活,以后的日子还得过,家里还有儿媳妇,还有孙子。此刻,她抹了抹眼泪,把牙咬的嘎嘎响,她觉得,此刻,她就是家里的顶梁柱了。

  苦命的寡妇老鹰大妈, 又带着年轻寡妇儿媳妇和孙子,在苦日子里艰难地挣扎着,眼下的日子要比她自己年轻时没了丈夫还要苦。那时,她总算挺过来了。可如今,孙子还小,儿媳妇还年轻,让她苦不堪言。

  苦日子,每天都要过,可真正过起来,并不像想象中的那样容易,儿媳妇拉扯才几岁的孙子,家里要啥没啥,苦日子还在后头呢。

  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多少次,老鹰大妈听到儿媳妇躲在被窝里哭出声来,她也跟着流眼泪,可又没有什么可以相劝的言语,她知道,今后的日子会越来越难。

  儿子去世一年多后,在看不到任何希望的情况下,老鹰大妈的儿媳妇终于迈出了改嫁的这一步,她没有带走孩子,她把不到四岁的孙子托付给了老鹰大妈。

  老鹰大妈和孙子生活在一起,她紧紧地呵护着唯一的存续着血缘关系的孙子,那是她生命中的寄托和希望。她知道,孙子是她们老李家唯一的那根独苗。

  此后,老鹰大妈就形影不离的看护着孙子,哪怕去趟厕所,她也要带着孙子去,生怕孙子突然从她的身边走失。在别人面前,她的眼睛瞪的老大,真像老鹰那般,总是给人一种虎视眈眈的感觉,就怕别人从她手中把孙子抢走或者欺负她的孙子。

  时间一长,人们便忘记了她的姓氏名谁,“老鹰大妈“,真的就成了她的名字了。

  有些像是老鹰般的老鹰大妈,无论如何的看护她那宝贝的孙子,可在那个穷困年代的乡下,老鹰大妈又是寡奶孤孙,日子苦的不能再苦了。

  几次的家庭变故,多灾多难的日子,村里的一些人看到老鹰大妈那鹰一般凶煞的眼神,有的人生怕摊上不吉利,走路时都躲得远远的,帮衬的人也越来越少了。

  老鹰大妈和孙子在艰难的度日中,身边忽然出现了一个四十几岁的男人,在村上,他有会做豆腐的手艺,虽然走路有些坡脚,但家里没有拖累,他愿意为老鹰大妈家里搭一把手。这个男人与我家是一个家族,多少有些远房亲戚,是父亲那辈子的人,便和老鹰大妈成了半路夫妻,也成了她孙子的后爷爷。

  时间到了六十年代中期,在那个特殊的年代里,父亲由城镇中学被下放到乡下任教,全家随后搬到了老鹰大妈那个村子里居住。

  在村里居住的老宅有一个很大的院子,过街的前栋房,就是老鹰大妈和孙子居住的房子。

  那一年,我七岁,还没有上学,正好和老鹰大妈的孙子同岁。老鹰大妈的孙子原来随父亲的姓,姓李,叫李竹林。后来,他有了后爷爷,随后爷爷的姓,便改为闫竹林。

  老鹰大妈的孙子,在他们特殊家庭和环境影响下,也变得有些特别,与正常家的孩子不完全一样。

  在村子里,我家与老鹰大妈家住的很近,站在老宅的菜园子门口,就能看见她家的后门。我和老鹰大妈的孙子同岁,那时,都是孩子,小孩子没有“贵贱”之分,只要喊一声就蹭蹭地跑几步到一块玩了。

  我家住的老宅,是父亲下放后东凑西凑借钱买的房子,从小和老鹰大妈的孙子闫竹林由于住的近,年龄又相仿,前后院,出门进门都能看见,在一起玩耍的时间也就特别多。

  闫竹林从小没有尝到过父爱母爱,是在别人的白眼下慢慢长起来的。后来,寡妇奶奶又给他找了一个后爷爷,后爷爷虽然腿脚不好,但能干一些农活贴补家用,他和奶奶总算有了一些依靠。

  一晃,老鹰大妈的孙子闫竹林长到了八岁。那年春天,天干物燥,风力很大。闫竹林和几个孩子,在他家房子外墙边的柴火垛旁玩火烧虫子,不曾想,一把火不但烧掉了家里的柴火堆,又把自家的房子烧得落了架,还连累了邻居家,邻居家气的够呛,拎起一根木棍把他的后爷爷好一顿揍,小小的闫竹林吓得也不敢回家了。

  老鹰大妈家本来就是村里的困难户,村里一看,他家没有住的地方了,找到公社民政,政府救济又在原地方盖起了两间房子,总算度过了难关。从此,老鹰大妈孙子闫竹林,在村里就有了“知名度”,“祸头”的绰号便在村里叫开了。

  老鹰大妈的后老伴,本来身子骨就很单薄不硬朗,经过后来孙子火烧房子这么一折腾,连生气带窝火,不长时间便撒手人寰,离开了这个多灾多难的家庭。老鹰大妈家本来就是家徒四壁,穷的叮咚响,后老伴走的时候,家里连棺材都买不起,左右邻居实在看不下眼了,东拼西凑的找来几块木板,总算钉上了一个简易的“棺材“,在去往坟地的路上,“棺材”几乎要散架,被人们勉强地抬到了地点埋了起来。

  到了上学的年龄,我和老鹰大妈的孙子同时走进了教室。老鹰大妈的孙子原来随父亲的姓,叫李竹林,有了后爷爷后,随后爷爷的闫姓几年,后爷爷死后,老鹰大妈又把孙子改回了原来的李姓。这样反反复复,孙子自己也经常弄混,在作业本上,有时写李竹林,有时写闫竹林。同学们又知道他火烧房子的底细,经常嘲笑他,背后不是叫他“野孩子”,就是叫他“祸头”。

  开始的时候,父母知道老鹰大妈家孙子的情况后,并不同意我同“祸头”李竹林在一起玩耍。可是,小孩子不管不顾,几次在一起玩后,并没有发现他有多少“害人”的地方,慢慢的也就被父母接受了。

  春天时,我们一起去挖野菜,打鸟;夏天的季节,一起下水泡子洗澡,割草喂兔子;冬天的时候,一起到野地里搂树叶子和野草暖炕。在学校放寒假时,我们还在村后道边上堆雪人。

  “祸头”李竹林,由于从小没有得到过父爱母爱,他的人格确实不同于正常的孩子,有些野性,在一起玩时,经常出一些歪主意,就像大人打扑克一样,有的人不按照正道出牌。

  出出进进,我经常去他家,她家屋里除了四面墙以外,空空荡荡,缺少烟火味,让人感到心寒。

  “祸头“李竹林的奶奶老鹰大妈,不但丈夫死的过早,儿子死的也早,儿媳妇又离她们而去,而且后找的半路男人也没在一起过几年。他一手拉扯着这唯一的孙子,生活过的十分凄惨。尤其是孙子点火烧了房子之后,老鹰大妈的脾气变得更加暴躁,一天天的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没有好模样,左邻右舍的关系处理的更不好了,村里人很少有登她家门的。

  有一年冬天,正是小学四年级放寒假,老鹰大妈要回娘家待几天,他孙子李竹林央求我去他家帮助做伴。前后院邻居,我就商量母亲,母亲看到他家确实可怜,就答应我去帮助做伴。他家冬天没有柴火烧,半夜冷风搜搜的冻脑袋,好歹坚持了三天便回家了。

  老鹰大妈家的日子过得越来越凄惨,孙子李竹林小学还没毕业就在生产队干起“半拉子”劳动力,养活自己和奶奶。

  高中毕业后,我应征入伍在部队锻炼几年,回到地方后,还去过他家一次。那时,听说他奶奶已经去世几年了。奶奶生前给他娶了媳妇,媳妇比他大几岁,还是像奶奶那样人高马大,他很不称心,媳妇先后给他生了两个女儿,他更是觉得不如意,对媳妇非打即骂,媳妇天天生闷气,在三十几岁的时候,便患了重病去世了,留下两个不懂事的女儿,他又重新走了上辈子奶奶——老鹰大妈的老路。

  八十年代初,父亲落实下放政策,全家返回城里居住,此后,很少有机会再回到当年住了十几年的村子,也就没有见过儿时的伙伴李竹林。

  前些年的春天,老家的高中同学组织聚会,我顺道路过村子,稍作停留。偶然间,从村西的路上看到了老鹰大妈的孙子李竹林,他已是满头的白发,有些过长的胡须,满脸的核桃纹,穿着一件破旧的羊皮坎肩,手里拿着半截鞭子,赶着几只半大羊回家,当他抬头看到我时先是一愣,后来确认后,笑笑地说,好多年没看到你们了。

  我俩停留在路边,他边甩鞭子赶羊,便说话唠嗑。他说,如今挺好,吃穿不愁,两个女儿都找婆家了,都很懂事,时常过来看他接济他,二女儿还要接他过去一起养老,他觉得现在身体还算硬朗,自己能干就干些,活动活动筋骨。

  分别后,我一直望着他的背影。岁月的沧桑过早地光顾在了他的身上,人生的磨难又让他过早地挺起了脊梁。他赶着日子里的那几只羊,慢悠悠的又回到了儿时我曾去过的那个家,那个曾经有他的奶奶——老鹰大妈住过的地方!

  作者简介:闫英学,吉林松原,公务员已退休,近年开始散文创作,出版军旅散文集《永远的金达莱》,作品见《中国市场监管报》《中国退役军人》《中国乡村》天津《中老年时报》《吉林日报》《吉林农村报》河南《牡丹文学》《东北作家》《松原日报》《通辽日报》《赤峰日报》《延边日报》等报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