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5月02日 星期四
林皖红:我的父老乡亲
来源:中国作家网 | 作者:  时间: 2022-12-18


  许多往事和生活随着时间的逝去,有些风过无痕般的被我们淡忘,成了过眼云烟,有些却永远镌刻在记忆深处,时间越久就越清晰,我时常想起故乡的风故乡的云,想起故乡的父老乡亲,他们一个个面带笑容向我走来。

  老队长

  在童年的记忆里,给我留下最深印象的是老队长,只要我闭上眼睛,眼前就会浮现出一位穿着补丁衣服满脸沧桑的中年汉子,他就是老队长。那次夜晚的邂逅,美好温馨的人间真情永远留在了我们这群孩子的心上。

  有一天萍说,我们去看看老队长吧。

  于是,我们踏上了感恩的路。

  萍将车停在一片荒地,再往前已经没有路了,萍走下车说声到了。我疑惑地从车窗玻璃向外看,这是哪到哪啊,不是说好来看老队长吗,萍为什么将车开到这里,她会不会记错路了?我下了车,疑惑的看着眼前的山林,脚下的荒地上栽着一棵棵几寸高的小松苗,我再看向远处,眼前的一切似曾相识。

  萍说天还早,所以我们来先看看小时候打过柴火的地方,我的记忆忽然鲜活起来,事情的起因正是源于那次打柴火。

  那时我们都还小,唯一能帮家里做的事就是打柴火,为了帮家里省下为数不多的钱,街头的孩子每天都会起的很早,相邀结伴到远离家十数里的荒山去砍柴,那一天自然也不例外。

  还记得那颗松树吗?顺着萍手的走向我看到了一颗高大苍劲的松树,那灰褐色的树干显露了岁月留给它的沧桑,它那虬龙般的枝丫上挂满了松果,展示着它的蓬勃生机,我忘不了这棵松树。

  那天,这棵松树上又多又大的松果吸引了我们这些孩子,我们仰着头,眼睛里露出了喜悦的光,这些松果可是我们能找到的最好的柴火,它易燃又经烧,我们不需商量就做出了决定,捣下了这棵树上的松果才下山回家,我和萍几个大一点的孩子举起了竹竿奋力的将松球捣下来,几个小一点的孩子在地上拣,我们的心都被喜悦笼罩着,没有注意到时光的流逝,当暮霭漫过来的时候山林暗了下来,我们才意识到太阳早已西斜,这时下山已经晚了。

  森林深处黑暗的地方传来了夜鸟的咕咕声,将那看不见的恐怖传到了我们的身上,我们互相看了一眼,黑暗中,我们能感受到对方那恐惧的眼神,我们匆匆挑起柴火担子逃离了山林,奔跑中我们能听到身后追赶我们的脚步声。

  那时这里没有大路,有的只是山间的田埂小路,夜色中这些窄窄的小路看上去朦朦胧胧,使回去的路变得艰辛难走。

  月亮咋还不出来呢?萍看了看天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问大家。于是大家都抬头看了看天,天上别说月亮,星星都没有一颗,天边正有乌云向这里聚来,每个人心里都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心里充满了恐惧,但谁都没有说出来。

  快走吧,我说了一句。其实大家心里都和我想的一样,眼看这雨就要来了,都希望在雨到来之前能赶回家。

  那天的天气可没有今天这样好。萍说,她显然也和我一样在回忆过去。

  我和萍走进松林,几十年过去了,这松树并没有长大多少,只是山上的草深了,以前这里的人家都是烧柴草的,因此山上的柴草也是有家的,各家看的很紧,外人是不能随意砍的,那时打柴是件艰辛的事。秋末冬初的时候,各家的草都砍了,草山也就变得光秃秃的了。现在家家户户都烧液化气了,草也就没有人砍了,于是山上的草便疯长着。

  走出松林的时候我说,以前这里没有这条大路,也没有汽车。

  你是说有大路有汽车,我们就不用躲雨了?萍笑了起来,我意识到我这话有多蠢,如果那时有大路我们有汽车还需要打柴火吗?我也笑了。

  萍开着汽车向猴子庙驶去,我们是在那里认识老队长的。

  那天晚上,我们走到猴子庙时雨已经落下了,我们都没有雨具,这秋末的夜雨打在头上凉凉的,我们都慌张起来,在黑沉沉的夜里奔跑着,希望能在雨下大之前能找到一个躲雨的地方,然而很低的能见度使我们看不到希望,我们只能不停地向前奔走。

  稀疏的雨点夹杂着冰雹,越来越绵密起来,几个年龄小的被这突然到来的状况吓哭了,我和十三岁的萍也紧张的手足无措,我们找不到合适的语言安慰同伴,只能在越来越泥滑的路上在前面领路,在我们的记忆里前面有一个清一色土坯草房的村庄,土坯的墙是暗黄色的,被岁月的风雨剥蚀的坑坑洼洼,屋顶上的荒草沤的发黑,阴雨天里会散发出霉糠糠的气味,那时我们这里的房子都是这样贫穷的模样。

  我们的记忆没有欺骗我们,我们的前面出现了一个村庄,可我们到哪里躲雨呢?

  孩子们,快进来躲雨。一个人站在屋檐下向雨地里仓惶的我们发出呼喊,他的身影在屋内透出来的昏暗的煤油灯光下显得很高大,我们的心一下子温暖起来,快速地向他奔过去。

  我们进屋的那一瞬间,肆虐的雨和冰雹从天倾泻下来。

  后来我们知道人们都喊他老队长。

  老队长并不老,五十岁模样,黝黑的脸上刻着一道道岁月留下的皱纹,其实他只有四十出头,那时候的人显老。

  老队长温和的眼睛里满是怜爱和关切,一下子拉近了我们的距离,我们就像回到了家,丝毫没有见到陌生人产生的拘谨,老队长招呼我们坐下,冲里屋喊了一声家里来客了。

  这场雨下的真好,让我们认识了老队长这样的好人。我看了一眼专心开车的萍说。

  萍的两眼盯着前方,接上了我的话茬,还有大婶,我永远都忘不了他们一家人。

  萍的话触动了我的心思,无论我走在哪里,老队长一家总是鲜活地出现在我的眼前,他们是我做人的榜样,此刻,大婶在我的记忆里走了出来。

  这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大,她穿着打着补丁的碎花布的褂子,由于她从头到脚都收拾的整整齐齐,这破衣烂衫并不曾给人留下寒酸的印象,她正在屋内忙活,听到老队长的话走了出来问,是谁呀?

  是街上几个打柴火的孩子。老队长说,这么晚了他们还饿着肚子,你去给他们准备点吃的吧。

  大婶爱怜地看着我们,叹息一声,这声叹息分明有对我们的称赞和同情,和那句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是一个意思,在我们心头一热的时候,大婶说,你们先歇一会儿,我这就去给你们做饭。

  一会儿,大婶给我们端来了晚饭,离老远我们就闻到了饭的香气,灰白色的粗磁碗里黄白相间的芋头稀饭对我们充满了诱惑,我们的肚子早饿了,端起碗毫不客气地吃了起来。

  大婶的手在围裙上擦着,歉疚地说,没什么好吃的。

  那个年月口粮都很紧张,饿肚子是常有的事,这山芋稀饭是对我们这些不速之客最好的招待了,我们头也不抬,贪婪地喝着稀饭,在一片声响中一碗稀饭很快就见了底,大婶又给我们添上了饭。多年后,我们回忆起当年的吃相还不好意思。

  没见过人啊,睡觉去.老队长呵斥着他的孙子,这时,我才注意到老队长的孙子在眼巴巴地看着我们,我猜想他们的肚子一定又饿了,那个年月肚子里没有油水,永远是空落落的吃不饱。

  我们至今难忘的不是当时吃了什么,而是那一份人与人之间的淳朴真情。

  吃过饭雨停了,我们也恢复了力气,我们收拾着担子准备离开了,老队长拦住了我们,指着外面黑沉沉的天说,这天阴的厉害,这十好几里的路怎么走啊,都留下,在这凑合一晚上,明早再走。

  老队长不放心我们几个孩子走夜路,说什么也不肯让我们走,我们看看外面的天,脸上都露出了胆怯的神色,不约而同地放下担子,老队长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嘱咐大婶给我们安排住处。

  今晚见到老队长还让他给我们煮芋头稀饭。萍向往地说。

  我可要在当年睡过的那张床上好好找找当年的感觉。我抻了一个懒腰,好像我真的很困了。

  我们的前面出现了岔路,萍毫不犹豫地将车驶向了左边的道路,这是通往猴子庙方向的,萍为了寻找儿时的记忆,车越开越慢,路两边的风景毫无保留地展现在我们的面前,但儿时的记忆再也难以寻找了,原来那一块块不规则的土地现在已平整连成了一片,原来那些分散在田间地头的村落都不见了,原来的丘陵成了平原。

  是不是走错了,我问。

  不会错,你难道不知道美丽乡村建设吗?萍的话让我脸红。

  像是映证萍的话一样,在我们的前面出现了一个清一色青砖红瓦两层楼房的新村,新村里有超市、图书馆,有广场,沿着村边的林荫道可以通往新村西头的果园,果园里栽有梨、桃、枣等各色果树,这简直就是一个乡村别墅群。

  这里的变化让我惊讶,昔日的穷乡僻壤如今变成了美丽乡村,习总书记的脱贫致富大战略在这里得到了体现,这里的农民富了,我为老队长能过上这样的日子高兴。

  萍指着一户人家说那就是老队长的家。看来萍为这次感恩之行做了不少功课。

  那还等什么。我催促着萍快开车,我的心已经飞向了老队长的新家。

  在宣传队的日子

  当夜幕笼罩在姚李这二里半长街的时候,东行响起了锣鼓,锣鼓声是欢快热闹的,在姚李街居民的心里激起了一阵阵涟漪,他们便莫名的激动起来,丢下手里的活计赶向了东行,漫流河的毛泽东文艺宣传队的演出开始了。

  姚李公社有很多这样的宣传队,他们撑起了姚李的宣传和娱乐这爿天,他们很土,但很“专业”,一招一式中规中矩整齐有力,节目内容大多是自编的,寓教于乐,是对当前政策的最好诠释,很有鼓动性,在一场场的宣传演出中,漫流河宣传队在十里八乡挣得了名气。

  那年我十四岁,因为看演出知道了漫流河宣传队,我没有想到的是我会下放到漫流河,几年后会成为其中的一员。

  那是一个并不怎么冷的冬季,我从姚李中学毕业后回到漫流河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这是我人生的一次转折,那时大多数中国人都会安于现状,对未来并没有太多的奢求,我亦很淡然,对前途和理想考虑的不多,被动的接受着命运的安排。

  这一天,我接到去大队部开会的通知,这个突如其来的通知让我忐忑不安,在诸多猜测之余,我猜想也许是大队要给我们这些刚毕业的学生上一堂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课吧,唯独没有将自己同宣传队联系起来。

  会议是在大队部的食堂召开的,我很腼腆,坐在了灶台的后面,和几个我不认识的人一道听大队书记讲话。

  大队书记是一个很有能力的基层干部,个头中等,一副精干的模样,他和许多基层干部一样,说话干脆直接,有着农民的淳朴,又有着“土皇帝”的不容挑战的权威,后来我知道他是一个独断专行极好强的人。

  漫流河宣传队的好几个老队员参军走了,宣传队要重新组建,我们这些人就是候选人。我至今还记得,大队书记在讲话快结束的时候说了一句水平不高却很实际的话,他说,挖树连跟起,现在是大队需要你们的时候,如果你们退缩不干,今后你们考大学、招工、参军大队也不会推荐你们。

  听了这句带有“威胁”的话后,与会的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因为谁也不想当落后,新的漫流河宣传队就这样成立了。

  宣传队的人不多,只有十几个人,我们很快就熟悉了,大家开始侃节目,除了用现成的歌曲排些表演唱外,宣传队必须要有自己的东西,宣传党的方针政策,歌唱大队涌现出来的好人好事和漫流河大队的精神面貌是我们的主要任务,没有现成的,我们必须自己编,对我们这些门外汉来说有些勉为其难,队长说为宣传植树造林编个三句半吧。什么是三句半?有人问。队长于是便做了示范,我们明白了,照葫芦画瓢完成了我们第一个节目的编写。

  我们毕竟念过几年书,编出来的节目虽然不能登大雅之堂,但在缺少文化的农村也可以蒙混过关了,可表演我们确实不是那块料,一个动作要学好长时间,胳膊、腿好像不是自己的,僵硬的怎么也做不到位,记得有个节目要表现少数民族骑马的动作,我们怎么努力也做不好,队长说,你们几个做这个动作怎么像是小偷?我不知道队长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联想,但这个节目肯定是没法排下去了,队长说了声可惜,他是为放弃这个节目而感叹。

  克服上场演出时的恐惧是每个第一次登台的人都要经历的,在台后等待出场时,我们的心七上八下的像是开场的锣鼓咚咚地敲着,腿发软,脸也在发烧,在台上万一忘了词怎么办?越想越紧张。我偷偷地从布幔后向外面看上一眼,台下黑压压地坐了那么多人,脑袋便嗡地一声一片空白,虽是冷天,浑身还是感到一片燥热。队长看出我们这些新人的紧张,就安慰我们,你们就当是在排练对词,等会万一真的忘了词也不要紧,有我给你们兜着。也只能这样了,我们只能豁出去了。

  走的人多了就有了路,上台多了也就习以为常了,渐渐也就放的开有些像模像样了,大队书记对我们的演出还是比较满意的,没事时也会转到我们排练的地方给我们鼓鼓劲,有一天我们正在排《下定决心》,大队书记来了,他突然挥手让我们停了下来,脸色很难看。我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面面相虚地站在那等着大队书记的明示。

  大队书记说,你们连个歌都唱不整齐,我看这个宣传队也没有必要存在下去了,从现在起你们哪里来的就回哪里去吧。

  我们哭笑不得,连忙解释,书记,我们这是排的二重唱。书记不想听我们的解释,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们并不敢真的将宣传队解散,因为那毕竟是书记的一时气话,再说要真的就这样解散了,我们就会永远在书记的心里留下了不好的印象,可是没有书记的发话,我们也不敢继续排练下去。解散也不是,排练也不是,我们闷着头愁眉苦脸,最后觉得还是向书记认个错为好。

  晚上,我们到书记家时书记已经睡了,屋内乌漆麻黑的,我们就站在书记家的窗前诚恳地承认自己的错误,我们的检讨并没有得到书记的回应,书记不说话就说明他没有原谅我们,我们只能顶着寒风在窗外站着不敢离开,许久,书记的老婆说话了,杀人不过头点地,你倒是发个话呀,这么冷的天让他们老是在外面站着不好。又是一阵沉寂后,书记说话了,都回去吧,明天接着排练。

  我们像是得到了大赦,心总算落到了实处,我们向书记做了一番保证后离开了,从此后,我们再也不敢练二重唱了。

  那时候,宣传队没有服装,也没有道具,好在那时的人们平时的穿着色彩都很单调,不是黑就是蓝,要不就是白色的衬褂,统一演出服装比较容易。那一年为了配合批林批孔运动,我们排了一个对口词,我演孔老二,为了效果好一点,向一个老农借了一件棉袍子,这件不伦不类的演出服冬天演出时穿上挺暖和,夏天穿可就遭罪了。我们在各个生产队巡回演出,到我们生产队演出时天已热了,队长说要不就不要穿了,为了效果我还是咬着牙穿上了。那天演出结束时脱下棉袍,浑身上下水洗一样,尽管这样,下次演出,天再热棉袍还是要穿的。

  在宣传队的日子是很愉快的,年轻人在一起可以跳可以唱可以疯,没有人会指着脊梁说三道四,这是特殊环境赋予我们的乐园,是一段值得留恋的岁月,虽然已经过去了多年,我还常常会想起这段日子,想起宣传队的队友们。

  山村的傍晚

  昨晚,我又梦见自己回到了漫流河,眼前的一切还是旧日的景象,那熟悉的村庄熟悉的田野都让我激动万分,满田的红花草开的正旺,宛如紫云煞是好看,我陶醉了,沿着蜿蜒的田间小路走向我生活了近两年的邵大庄子。

  后来我醒了,思绪仍停留在往昔的岁月,停留在那个时代乡村的傍晚。

  那年,我十四岁。

  劳作了一天,好累。

  我拿了一个小板凳坐在门旁,让四月的凉风吹散一天的疲劳。圩埂上草色青青,杨柳也已发芽,晚风吹过,杨柳便轻轻地摇动着枝叶,像蜻蜓点水似的戏着风儿吹皱的水面,春风醉了,大地绿了。

  “老表,来逮盘老将。”左邻老阳子喊我。

  这个地方几乎人人沾亲,老阳子是光字辈,这是一个不低的辈分,我下放到这一个多月和他交往最多,第一天下田干活就是他带我出工的,当他知道我会下棋后高兴极了,每天晚上收工后都要和我杀几盘。说老实话,我的棋术可不高明,照老阳子的说法是“狗屎棋”,不过,那时的乡村没有别的娱乐,老阳子只能勉强接受我这个棋友了。

  老阳子是有名的“大炮”,每次开局不管先后都是当头炮,在棋局中尤善用炮,其炮火之猛威力之大是可想而知的,每次的胜败也就不言而喻了。

  我和老阳子下棋不像别人那样讲究,不像他们坐的四平八稳,或一手拿烟,或手扶茶杯,我们只是将棋盘摆在老阳子家那张残缺的靠背椅上,一人坐一小凳即可。

  老阳子的棋盘是用牛皮纸画的,大概是牛皮纸耐用的缘故吧,所以老阳子不惜放下架子,从儿子那里将其包书的牛皮纸哄来。不过,老阳子的鼓型象棋子挺讲究,他曾用桐油浸泡过,由于长期抚摸因而光滑洁亮,呈灰黄色,有股不太好闻的油汗气味,不用时,老阳子就金贵八宝似的装进铁盒,然后锁进他的老式衣柜里。

  摆开战场后我也不谦让,先来个“炮二平五”,按理说,老阳子应该“马二进三”保其中卒,可他不,以毒攻毒也来个“炮二平五”,要不怎么称他“大炮”呢,一时间,楚河岸杀声阵阵,汉界边烟尘滚滚,不大一会我就处于劣势了,老阳子用猛烈的炮火很快就打破了我的功防计划,好在输赢我都不在乎,因此也无气馁可言,老阳子可就不同了,每走一步都要左思右想,真可谓两耳不闻棋外事,一心只在象棋中。

  在紧张的厮杀时候,老阳子总要抽一支烟,他的手在口袋里摸烟的时候眼睛却不离开棋盘,看棋的小黑子见他半天摸不出烟知道老阳子口袋没有烟了,便找来香烟递给老阳子一支,老阳子却忘记了点燃,醒悟过来后便将烟装进了口袋,小黑子见他心在棋上顾不得点烟就替他点燃了一支,这时正下到了紧张处很快就要见胜负了,老阳子顾不得抽烟了,顺手又将烟放进了口袋里。一会儿,我们便闻到了糊味,老阳子诈唬起来:“黑子,你看什么地方烧着了,咦,这味越来越浓了。”老阳子四处寻找着,最后他叫了起来,“我的口袋烧着了。”他手忙脚乱地扑打着,我早已笑得前俯后仰,老阳子自我解嘲道,“这个龟儿子,点着的烟也不告诉老子一声。”

  老阳子下棋的最大一个特点就是天塌下来也不闻不问,现在他正全神贯注调兵遣将,不失时机的扩大战果,为了对付他的两门炮,我不惜动用两车一马对其围剿,这样造成了我的进攻力量不足,防守力量薄弱,给老阳子留下了可乘之机,他调动两车企图直捣黄龙,我匆忙调回车马集结力量加强防守,老阳子的进攻受阻,我松了一口气。

  老阳子用手撑着下额,眼睛紧紧地盯着棋盘,眉峰微微地跳动着,他好几次欲伸手摸棋子半路上又缩了回来,我知道这是他要发动总攻的信号,我紧张起来,他这是想给我致命的一击。

  “他阳叔,你看到我家小栓子没有?”我的右邻喜子嫂急匆匆地跑过来问。

  老阳子没有说话,眼睛都没有挪地方,他摆摆手表示没有看到。

  “半天都没有看到了,该不会掉到水里去了吧。”喜子嫂带着哭腔说。

  我们住的这个地方是个围沟庄,出门就是水,庄里的孩子在水边玩掉到水里是有可能的,所以喜子嫂才有这样一说。

  “什么?”老阳子一下推开棋盘站了起来,“你这个当妈的怎么搞的?连个孩子都看不住。”

  老阳子拿过一张竹耙连衣服都没有脱就跳进了水里,春四月的水依然很凉,功夫不大,老阳子的嘴唇就冻紫了,他仗着一副好筋骨和一身过硬的水性在水里不停地捞,他在围沟里捞了好几个来回一无所获,他已筋疲力尽了,身子微微地颤动着,手脚也慢了下来,可他仍不肯上来。

  喜子嫂在岸边低声哭泣着,老阳子大声地呵斥她,“你哭什么,没捞着说明没有掉到水里。”

  我不会水也不能下水去帮忙,在岸上急得头上冒汗眼睛盯着老阳子,在水面上寻觅着,希望有奇迹出现。

  眼看天要黑了,老阳子家的鸡还没有上笼,我准备帮老阳子做一点事,我拿起他放在院子里的鸡罩准备替他将鸡关好,在这一瞬间出现了奇迹,我兴奋地喊了起来,“老阳子,快上来,栓子在这里呢。”

  栓子在鸡罩里甜蜜地睡着,嗨,这个孩子钻到这里玩竟睡着了,喜子嫂抱起睡眼惺忪的栓子不知是气还是笑。

  老阳子穿着湿衣服,用手捏了一下栓子的小鼻子,“你这个龟儿子,搅了老子的一盘好棋。”

  老阳子进屋换衣服去了,他在进屋前回过头来:“老表,吃了饭好好逮几盘老将。”

  夕阳西下,火红的晚霞在天边燃烧着,杨柳、水面、房屋都被染成了红色,乡村的傍晚是这样美。

  风水

  村长的背影融进了浓浓的晨雾里,也模糊成了一团雾。宋老汉目视着村长消失的背影,想着村长临走时那深意的一瞥,留给宋老汉的也是一团浓浓的雾。他猜不透村长此刻心里想的是什么,心里不踏实起来。

  宋老汉已记不清这是村长第几次和他谈搬迁的事了,每次都是这样不欢而散,唯一不同的是村长这次临走时的眼神。

  很快,宋老汉就坦然了,不管村长打的是什么主意,他都本着一条,你就是说破了天,我也不会搬家的。

  他祖祖辈辈都住在这,对这个庄子有着深厚的感情,不是说离开就能离开的。

  虽然只有一条小路通向庄里,但四面环水,环境极其优雅。当年,老辈人花了多年的心血才构建了这么一个安全所在。

  庄子的历史久了,老辈人栽的树已成材,庄后的竹园也已连成了片。那些知名的、不知名的鸟雀在这里飞翔、啁啾,还有诸如黄鼠狼、野兔之类的小动物也在此间出没。这里,比城里人憧憬的别墅要好许多。

  来客人了,在围沟里撒个网,打几条鱼,捉只放牧在竹园里的鸡,在菜园里摘点蔬菜,再炒盘鸡蛋,虽简单,但也足以待客了。而且这些都是城里人梦寐以求的纯天然的绿色食品。

  你说,这样好的地方,换作你,你会搬吗?

  不要再犟了,搬吧。老伴在和稀泥。

  他瞪了老伴一眼,将旱烟袋吸得叭叭响。

  老伴知道他心里不痛快,但有些话还不能不说,新村好不好,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不看也知道,我为什么要去。

  话是这样说,宋老汉还是偷偷到新村去了。甭说,新村真不赖,一式两层楼房,家家都预留了一个车库。这个车库对宋老汉有很大的诱惑,他早就想买车了,但庄子通往外界的那窄窄的路面只能过摩托,宋老汉只好作罢。

  新村建有超市、图书馆,住在这里生活会很方便。在新村的东头建了个小广场,早晚可以像城里人一样跳舞,打太极拳了。路灯沿着林荫道一直通往新村西头的小果园。果园里栽有梨、桃,枣……等各色果树。傍晚,可以学学城里人,和老伴在环绕新村的林荫道上一起散个步什么的,那生活一定很惬意……

  这时村长带人到新村来了,宋老汉不想被他们看到,就悄悄地溜了。

  到新村去了?老伴不咸不淡地问。

  去了,没咱这好。

  你以为我没去过,在我面前说瞎话。

  那我就说实话,新村有比老村好的地方,但一个地方再好,如果没有水也好不到哪去。

  孤陋寡闻了不是,新村前原就有条河,只是干涸了,新村的规划图上画的就有,要将这个河扩大并引水,在河上还要建一个水上公园呢。

  那么多人住在一起,这卫生还能好得了。

  真是井里的蛤蟆,你就没听说新村还要统一规建排污设施和垃圾处理站,新村的卫生今后还能差得了?

  看来新村有新村的优势,宋老汉在心里不时的拿它和老宅作比较。

  第二天,村长没和宋老汉说搬迁的事,朝他笑笑后一句话没说就走了,宋老汉的心为之荡了一下,他总觉得村长这个笑和他昨天的眼神一样含着诡秘。

  宋老汉没有时间多想村长的笑,他要接待来买竹子的一老一少两个人。他们谈好了价钱,宋老汉就安排人砍竹子了。

  这两个人不担心竹子的质量也就不需要在竹园里监工,他们就在庄子里转悠,对庄子指指点点。年轻人说,这真是世外桃园啊,住在这里的人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年长的撇撇嘴,你知道什么,你看这庄子的格局,特别是这家,他指了指宋老汉家,早晚是要出事的,轻者破财,重者要伤人呢。

  这些议论随着风飘进了宋老汉的耳朵,听得宋老汉心里直打鼓。有心去想问个究竟,讨个破解之法,但和他们又不熟,他们不会对他讲真话。思来想去,宋老汉心里就堵得慌,人也没精打采的。

  夜里,宋老汉翻来覆去睡不着,耳畔老是回响着买竹老汉的话。这风水之说可是老祖宗留下来的,他宁可信其有,可破解之法在哪呢?

  老伴不耐烦了,白天还不够你折腾的,晚上也不安生,还让不让人睡了?

  宋老汉安静了一会又开始翻来覆去了。老伴气恼地坐了起来,你这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老汉只得将白天的事说了。老伴哼了一声睡下了,这有什么难的,搬家不就破了吗。

  搬家?宋老汉想起了村长那个深意的眼神和诡秘的笑,想起了村长说的搬迁的理,想起了新村的好。琢磨来琢磨去,宋老汉终于想明白了,骂了句龟儿子,原来套下在这里呢。

  宋老汉终于松口愿意搬迁了。

  村长特高兴,有你老带这个头,这各个庄子的搬迁工作就好做了,你老这是为建设美好乡村作贡献哩。

  宋老汉看到村长的得意劲,知道他在为风水的招数自鸣得意,便气不打一处来。你少给老子戴高帽,别以为你编了个风水的故事,我就会信以为真,乖乖地搬家了。我是看到了新村建设规划的好,想到了你当村长的不易才同意搬家的。你呀,要想得到村民的拥护,不要尽想着耍这些小聪明,做工作还是踏实点好。

  村长的脸红了,爸,你老教训的是,今后我一定注意改正。

  买肉

  郑关西是我的同学,个子不高,由于营养过剩,长了一身的赘肉,他的嗓门特高,说句话,二里半的长街有半条街的人都能听见,他的力气也不小,一百多斤的半片猪,两手一举,便能轻松的挂在肉钩上,此刻他正忙的不亦乐乎,一个顾客刚走,他便对着长长的队列喊着:“下一个。”

  我就是下一个,他分明看到了我却视而不见,我并不会因此而生气,我已经习惯了,那时没有几个人将教书匠放在眼里的。

  我赶紧上前一步:“买半斤肥肉。”

  特地强调肥字是因为肥肉能解馋,由于买的少,我有些不好意思,压低了声音,仅限于我和郑关西听到。

  郑关西看看我:“你怎么这么抠门啊,买半斤肉给谁吃啊?”

  我相信,这句话,这街上最少有一半人听到了,我的脸立刻羞的通红,人穷志短吗,我那时工资不高,只有三十几元,家有七口人,可想而知,生活的负担是多么的沉重,我已记不清家里有多长时间没沾荤腥了。

  郑关西嘴里说着,手却没闲着,割了一小块肉,又砍下一大块骨头,称好后递给我。

  “能不能不搭骨头啊?”我希翼的看着郑关西能看在老同学的面子上少搭点骨头。

  郑关西白了我一眼:“都不要骨头,我这肉还怎么卖?”

  半斤肉有二两骨头,这骨头搭的也太多了点,我想说排在我前面的李主任为什么没搭骨头,可人家手里有要票才能买到的白糖、布匹……我一个穷教书的,能和人家比吗?说多了,只会自讨没趣,我心里虽不舒服却没有再说什么,伸手掸掸衣服,身上的粉笔灰便飞扬起来直扑郑关西,郑关西响亮的打了个喷嚏,瞪了我一眼。

  这年的夏天特别热,那时不像现在,有空调,有电扇,那时却什么都没有,到了晚上,人们热的不能睡,都拿着扇子到外面乘凉。等我到了镇东头的老槐树下时,这里已经聚了不少人,郑关西也在这群人里。

  “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我的建议得到了热烈的响应,我看了郑关西一眼,他也和大伙一样正期待着我的开讲,我不怀好意地笑了一下,开始讲了下面的故事。

  故事讲的是三个儿子养一个老人的事情,子女多是那时的一个特征,老人含辛茹苦养大了三个儿子自己也就老了,再也不能劳作了,他有三个儿子因此并不担心养老的问题。

  三个和尚买水吃,在老人的养老上三个儿子互相靠上了,生病了连个端茶倒水的人都没有,这事很快被街坊们知道了,三个儿子出门时街坊们便对他们指指点点。

  倍感压力的三个儿子不得不想出应对的办法,为了避免在赡养老人方面出现不公,老大建议:“今后老爸在我们三兄弟家轮流过,一个月一轮换,你们看怎么样?”

  老二看了老三一眼:“我没意见。”

  老三见两个哥哥的意见都统一了,自己又找不到反对的理由,只得表示赞成:“那就这样吧,先从老大家开始。”

  就这样,弟兄三人达成了轮流赡养老人的共识后又想到了一个新问题,如果哪家虐待了老人岂不是大家跟着背黑锅,这个责任还是要分清的,于是兄弟三人约定,每到一家前都要先称一下老人的体重,离开时再称一下。

  时间过的很快,老大家和老二家都轮过了,到了第三个月,老人称了体重后就在老三家住了下来。

  老三俩口子不是东西,好的自己留着,舍不得给老人吃,眼看一个月快过完了,老人日渐消瘦下来,老三发愁了,按照原先的约定,老人离开时是要过称的,虐待老人的事不就露了陷?

  老三的老婆骂老三:“没用的东西,亏你你还是个屠夫,家里有的是骨头,到时,在老爸的身上绑上几根,重量不就上去了。”

  老三觉得有理:“只要老爸离开了这个家,他们再说什么也没有用。”

  在称体重时老三便悄悄的给老爸的身上绑上了骨头,老爸的体重明显比来时重了不少,老大有些疑惑,这么消瘦的老爸体重怎会增加呢?他不听老三的解释,对老人的身上检查了一下后发现了端倪,就骂老三:“给别人搭骨头也就罢了,给你老子也搭骨头。”

  我说完后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郑关西,大家的眼睛也瞟了过去,想起平时买肉的事都明白过来,于是大家心照不宣的笑了起来,郑关西虽然明白但不好发作,气哼哼的摇着扇子走了。

  人生易老,转眼到了二十世纪,我也退了休,在家无所事事,老伴怕我憋出病,干什么事都要拉上我,就连买菜也要我陪着,对我来说倒也其乐融融,怪不得人们常说少年夫妻老来伴,此话不假。

  这天到了菜市场,老伴说:“买点排骨吧,小孙子想吃糖醋排骨。”

  老伴说着就往卖肉区走去,现在和过去确实不好相比,以前就一家国营肉铺,现在是一溜好几家个体摊位,他们的服务态度特好,郑关西也从国营变成了个体,离老远就喊老同学,我们走过去时,他还冲我老伴亲热的喊嫂子。

  郑关西还像以前那样胖,但体力却大不如以前了,只不过中气还是那样足,一点也看不出是六十多岁的人。

  老伴在肉案前左挑右拣,然后指着一块排骨说:“给嫂子称二斤。”

  郑关西就忙活开了,在剁排骨时他的嘴可没闲着,他说:“老同学,买点肥肉吧,这回保证不搭骨头。”

  我知道他还拿当年的事调侃我,现在有谁还吃肥肉啊,买骨头还嫌骨头上的肉多哩,便说道:“你还记得当年的事?”

  郑关西笑了:“有几人能忘记往事呢?”

  是啊,流逝的岁月可以冲淡一切,但带不走人们对往事的记忆。

  回乡

  1

  陈炜是被手机的铃声吵醒的,他看向窗外,外面的天空是青白色的,看不到一点朝霞的影子,天还早,小区里的人都没有起床,路上没有行人外面也就很清静,陈炜闭上眼睛想再睡一会。

  手机的铃声响个不停。

  陈炜用被子蒙住头,铃声果然小了一些,但时间长了陈炜有些闷气的感觉,他不得不掀开被子大口呼吸着空气。

  幸好铃声停了,陈炜舒了一口气。

  手机的铃声又响起来了,铃声在清晨寂静的空间里回荡,如此下去还让不让人睡觉了,陈炜无可奈何地拿起手机。

  这是一个陌生的号码。陈炜摁停了手机,他从不接陌生人打来的电话。

  陈炜虽然被吵醒但他并不想起床。他将被子往上拉拉,准备睡一个回笼觉。这是一个难得休息的周末。

  手机的铃声又响了起来,陈炜气恼地将其摁掉,对方像是在和他比耐心,陈炜刚摁掉对方又拨通了手机,如此几次后陈炜意识到这不像是一个骚扰电话。这会是谁呢?有些恼怒的陈炜接通了手机,他压住了火气喂了一声。

  手机里传来的声音果然是陌生的。对方明显底气不足因而问出来的话也是怯生生的,你是陈炜吗?

  陈炜反问,你是谁?

  对方有些兴奋,我是老旦。

  老旦?陈炜坐了起来,顾不得披上衣服急促地问:你是老旦?

  是我。老旦回答,我昨天晚上才弄到你的电话……

  等等,你是到安庆了吗?十几年没有联系的老旦如果来到安庆,于情于理陈炜都应该接待。

  我还在姚李。老旦说,我给你腌了几只腊鹅,你能回来看看吗?姚李这些年变化可大了。

  被腊鹅勾起馋虫的陈炜艰难地咽了一口吐沫,这久违的味道让家乡再次走进他的心里,十几年没有回去了,他真的应该回去看看。

  听到陈炜答应回去的应允后,老旦高兴地说:到姚李后,你在新圆盘下车,我接你。

  接到老旦电话的陈炜精神亢奋起来,他的脑海里老是闪现出老旦的模样,穿着黑不溜湫的破烂棉袄,破烂处露出了一坨坨棉花,龇着牙冲着他笑……

  陈炜再也不可能睡着了。

  2

  那时陈炜的家还没有搬离姚李,他回家探亲。

  时至年关,姚李的大街上洋溢着节日的气氛,尽管道路泥泞,出于对家乡的依恋,没有任何事情的陈炜还是来到了大街上,狭窄的街面上挤满了购买年货的人,家乡还保持着这浓浓的节日气氛。

  几年过去了,姚李并没有什么变化。还是那么唯一的一条南北走向的街道,只是街道两旁的房屋更加破旧。荒草铺就的房顶已经发黑,散发出一种腐烂的气息。灰暗的土坯墙面坑坑洼洼,留下了岁月风霜的痕迹。这就是他倍感亲切的故乡?

  陈炜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像是漫流河的老旦。这个他下放时结识的朋友,消失在他前面的人流里。陈炜费尽了力气向前挤也没能如愿找到老旦,他有些怀疑是不是眼花了。

  这时,陈炜听到了两个路人的谈话。

  一个路人对一个老人说,你不认识他啊,他是漫流河的老旦啊。老人似有不信,不是说他穷的叮当响吗,他拣到了我的钱还能还我?

  陈炜笑了,心想那是你们不了解老旦,陈炜大声地说:老旦就是要饭也不要不属于他的东西。路人都惊诧地看着陈炜,陈炜微笑着昂头走了过去。

  这以后,陈炜再也没有见过老旦。他给老旦写了好几封信都如同石沉大海,老旦这是在用无言拒绝了陈炜想帮助他的好意。

  这以后陈炜再也没有回来过。

  3

  陈炜开始做回姚李的准备,他想给老旦带点见面礼。老旦的脾气他是知道的,这礼轻了不好,重了也不好。

  还是带点特产吧。陈炜将麦陇香、百兆记的糕点每样买了一些,这个礼虽轻但仁义重。

  交通班车一路向西。

  陈炜不知道什么新圆盘,这个名字让他相信还有个相对应的老圆盘。姚李这十几年一定有了不小的变化,所以才会伴随着一系列的新名称的诞生。虽然有了这个思想准备,当他在新圆盘下车时还是吃了一惊,一度怀疑他下车的地方是否是姚李。

  陈炜的家搬离姚李后,这是他第一次回来。他记忆中的姚李和眼前的姚李差距太大。记忆中的姚李只有一条狭窄的南北大街,而眼前的姚李以圆盘为中心向四面拓展,一幅现代都市的架势。陈炜审视着这充满现代化气息的街道,寻找着接站的老旦。老旦在第一时间向陈炜扬起了手,他这才确信脚下的土地就是姚李。

  老旦全身焕然一新,在他的身上再也寻找不到十几年前的猥琐、自卑的模样。他对惊诧姚李变化的陈炜说,你早就应该回来看看了。

  陈炜跟在老旦的身后信步走在光华大街上,脚下平坦而宽阔的水泥路使他想起以前狭窄、破旧的老街,两旁林立的楼房和商铺让他犹如置身于都市中,陈炜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他带回来的旅行包。那里面有他为老旦带回来的糕点,现在看来这是个错误的决定。现在姚李的商铺里再也不缺这些以前的稀罕之物。

  老旦停在一辆白色的轿车旁说,姚李除了这条光华大街外,还有莲花路、花园大道……等有时间了我带你细看,请上车吧。

  这车虽然不是很高级,全部搞定也不需要二十万,但陈炜还是难以置信这车是属于十几年前要靠讨饭才能过活的老旦。

  老旦说,我就是一个农民,有这样的车就够了。

  陈炜听出了他的言外之音,凭他的实力可以买更好的车。

  在和老旦的交谈里陈炜知道了当年村里将老旦列为扶贫对象,靠扶贫款种植绿色蔬菜老旦脱了贫,陈炜知道这里面一定有许多动人的故事。

  汽车驶离了姚李镇。

  4

  车沿着宽阔的大道驶向漫山红村,驾驶座位上的老旦沉着而稳定,陈炜由此判断老旦应该不是一个新手了,这辆车他应该拥有好几年了。

  老旦说,忘了告诉你了,漫流河与下骆山合并了,我们现在叫漫山红村。

  这又是一个变化。

  眼前的路陈炜是熟悉的,下放的时候他无数次在这条路上走过。在他的记忆里,这条路很狭窄,是条高低不平的土路,天晴时还可勉强行走,下雨天,土路便会变的泥泞不堪,是行走在这条路上的陈炜难以忘却的噩梦。那一次在雨天中行走使他成了一个泥猴,给这里的人们留下了茶余饭后的笑柄。

  现在这条路变了,变得陈炜不认识了。路除了变宽以外,还铺上了水泥,沿途的草房也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两层的砖瓦楼房,远处的土地上是层层叠叠的葡萄架。

  老旦指着右手边掩映在绿荫里的一座小洋楼说,那就是我的家。

  老旦家的这座别墅级的乡村居所让陈炜羡慕不已。

  汽车并没有驶向老旦的家,让陈炜一度怀疑老旦刚才说了假话。

  老旦笑笑,我们先不忙着回去,我带你看看那时我们打柴的地方。

  陈炜来了兴趣,脑海里便浮现出当年挑着柴担撑船过河的景象。

  老旦的车在新河岸边停了下来,他指着河对岸绵延起伏的小梅山上的一棵棵小树苗说,这是冬枣树,是我的下一步规划,这里也是我们的致富园。

  老旦说的很骄傲,陈炜明白了老旦为什么先将他带到了这里。

  陈炜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即熟悉又陌生的地方,在他的记忆中小梅山是座杂草丛生、荆棘遍地的荒山,现在却变成了生机勃勃的园林,这里能成为老旦说的致富园吗?

  肯定会的,别看它现在很小,再过两年你回来看看,一定会成林的。

  老旦,我们这里适合种冬枣吗?陈炜充满了疑问。

  老旦说我考察过了,冬枣不受环境气候的影响,适合我们这里栽植,你下次回来我请你品尝家乡的冬枣。

  老旦热情洋溢地说,我虽然富了,但还有乡亲没有富,我就想到了种植冬枣,和乡亲们一起发展好冬枣事业,让更多的人和我一样富起来。

  这就是老旦,他告诉陈炜种植冬枣只是他的第一步规划。

  陈炜仿佛看到了漫山遍野的淡绿色的冬枣花在向他召唤,他的眼睛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走,回家去,尝尝我们的土菜。

  陈炜的心已经飞向了老旦的家,他相信老旦的家一定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