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5月06日 星期一
林雪
来源:浙江诗人 | 作者:  时间: 2022-0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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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82年诗作入选《朦胧诗选》

  1988年参加诗刊社第8届青春诗会

  2006年获诗刊新世纪全国十佳青年女诗人奖

  诗集《大地葵花》获第四届鲁迅文学奖

  出版诗集《淡蓝色的星》《蓝色钟情》《在诗歌那边》《林雪的诗》等数种

  作品获《星星》年度诗人奖

  中国出版集团奖、中国百年最具影响力诗人、当代诗人十佳奖等


  林雪:不请自来的岁月(组诗)


  新屯西街

  从楼道至第一个坡道下来

  锐角。45度。202米

  地心引力会不会减弱?

  第二段向东16米

  再向南147米

  且大于等于50度

  这是9:39分的抚顺

  她来得及模仿一句食指的诗

  接着就进入李家胡同

  9:45分再拐向公路

  三段路上,她们的行踪

  皆暴露无遗

  电子眼在每个路口高悬

  她和母亲矮小、容易分辨

  两个女人互相搀扶

  行走缓慢

  老的戴黑色女呢帽

  着灰色上衣、棕色裤子

  小的帽子是米色的

  着长款黑风衣

  她们经常

  被走的更快的人超过

  被来往的车辆遮住

  但几秒钟后又奋力出现

  她们走过广场边的空地

  如一张旧报纸上移动的标点

  在世界所有的电子眼里

  人类都变得微小

  才能被服务器贮存

  她们并不了解这些

  因无知而感到安慰

  高悬的电子眼

  也从来拍不出

  行人内心的秘密

  路边和野花捱过了冬天

  就被羊儿吃掉。孩子长大

  故乡就会变小

  人们脸上的希望

  转瞬就变成哀痛之光

  为了什么轻率之誓

  留在了这里

  或为了什么无谓之许

  终其一生


  缝补出一块好皮子

  这是谷地中心。云朵

  于湖水止步

  云朵对镜理妆

  这旅程中似得以见

  湖水弯曲,草地绵延

  骏马飞驰过群山垭口

  这是中年的一个正午

  岁月之巅于脚下

  就是永逸的坠落之路

  哪些期待从未实现?

  那些怀疑不幸被确认?

  哪些悖逆得到理解?

  而云朵已收起辛辣,用和解

  使世界安静

  在血液深处,一口口

  咽下沉痛

  一次一次短暂窒息

  心脏停滞的瞬间

  一次次被撕裂的生活

  再缝补不出一块好皮子了

  那就这样吧!

  再见!岁月

  我们这些个三流的工匠

  还来得及

  向永恒的混沌挥一下手


  不请自来的岁月

  愿你解脱有道

  愿你自求其福

  萨岛之翼在租来的季风里吹干

  河水吞咽下一个复数

  有人把田野绣成杂色地毯

  万物众生,各有千面

  而我只取其一

  萨湖镇——我出生前的遗产

  请赐我一阵耳鸣

  让我置身未来

  请为我预约一季小学课程

  为纪念那不请自来的岁月

  为那些定居在此

  被授予家乡权的人

  石磨研碾出古老夜晚的黑色面粉

  季风带动的风车

  刨出黑夜之花

  精神被最平庸的词提升了

  那无法说出的无形之物

  既非生、也非死

  如何措词成句?

  破狼破虎的小马车拴在梁下*

  毛头纸涂上明油

  在风窗上有为计算红利

  而歉收的年份

  比祖母还老的鹦鹉

  不停地大叫“劳碌得息啊”

  那原以为一去不归的

  正日夜兼程的回返

  惟愿你解脱有道

  愿惟你自求其福

  注:“破狼破虎的小马车”为东北作家端木小说中的句子。


  墨鱼骨

  “请讲讲墨鱼骨的故事”

  去年冬天某个傍晚

  我打电话给父亲

  “什么?”他问

  “墨鱼骨。你每次从花岭回家

  都带来的那种

  它们又轻又白

  有浮石之美”

  “忘记了……”他淡淡地说

  用力压下一声咳嗽

  我听出一丝惊慌。一个

  血管里的小涟漪

  平息了。那是他多年

  不动声色、努力营造的

  安稳父爱

  他接着谈那个

  少年走失的新闻

  地铁站踩踏事故

  新近峻工的高铁快过轻轨

  他说这些时,语气热情

  他历经沧桑,仍不懊悔

  那不加选择

  就投入的人生

  他庆幸时光已经凋落

  却尚未穷尽

  我查百度,输入“墨鱼骨”

  那么多墨鱼骨

  呆在旧时光抽屉的黑暗里

  不会无故备份

  几千个词条各圆其说

  有三个共同的关键词

  止血,化痛,散淤

  依稀想起某个月圆之夜

  那些操场和街头的示众

  以及又一轮毒打

  肉体被击中的沉闷簇音

  嘴巴被捂住的哀嚎

  头发被按到脚下的身姿

  父亲和叔叔们归家时的蹒跚

  他们肿胀的头面

  紫黑色的五官刚被荡涤成

  血肉的废墟

  他们出身的阶级

  一次次在肉体上被摧毁

  他们得用血洗去异己之罪

  但他说他忘记了

  在墨鱼骨长满气泡的虚空

  一个时代正慢慢开口

  学习对一些苦难道歉

  却羞羞答答,欲言又止

  他拒绝讲述的耻辱

  隐身在夜晚的小黑洞里

  仿佛唯有沉重的遗忘

  才使报复无处染指

  而迟来的补偿

  也已变得冒犯、轻佻


  岩下

  这里曾是地球亿万次回眸的地方

  为她肩胛里的一块石头

  头发里的一块铅块

  眼里的一枝珊瑚

  嘴角的一朵花

  为她呼吸过的云雾

  吐纳过的慧量

  为她哭泣的雨水

  一年年的开花

  如今,向我伸出手臂

  我想用一副秋千荡上她的岩顶

  风景在子弹般的语言中

  变成了什么?一个象征

  一个隐喻?

  一片历史嘴唇里的上腭或舌苔

  它散发出来与去的气味,

  那超越时间之上的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