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4月20日 星期六
梁容若
来源:本站 | 作者:  时间: 2021-12-08

  

  梁容若(1906—1997),河北省行唐县(今灵寿县)人,原名梁绳禕,现当代著名作家、学者,我国语言学泰斗黎锦熙先生的高足。1928年毕业于北平师范大学,1927年至1930年曾在国民党北伐军工作;1936年4月受公费资助,考入日本东京帝国大学文学部大学院,研究中日文学史,其间曾翻译了《日本汉文学史》与《中国文学对日本文学的影响》两书。1938年从日本回国后在北平数所大学任教,并从事语言文学研究,解放军战争后期任任北平《平明日报》总编辑。1948年10月中旬到台北,创办台湾《国语日报》,历任常务委员、副编辑至1958年。居台期间,梁容若曾历任台湾大学、台湾师范大学、政治大学、私立静宜女子文理学院教授,东海大学教授兼中文系主任,台湾国语推广委员会常委委员。1974年退休后移居到美国印第安那州,1981年回6月21日回国定居,重晤其当年的同窗好友、同事知交何思源、董期武等,并被北京师范大学聘为客座教授,后又当选为政协第五届全国委员会。1983年患上眼疾后赴美,1997年在美国印第安纳州蒙西市(MUNCIE)逝世。

  梁容若先生终生致力于中国文学史及中日文化关系史研究和散文写作,著述甚富,其散文名篇《塞外的春天》、《落花生的性格》曾被选入各种散文选集。其散文名篇《我看大明湖》长期以来一直是台湾、香港地区中学国语课的必修篇目,也是台湾地区几乎每年中学会考时国语科目必涉及的出题点。


  梁容若:塞外的春天

  说到长城外边,古代的诗人们,常常想作永久的荒凉。“春风不度玉门关”“春风疑不到天涯”“三春哪得桃杏花”,好像塞外是常冬常寒,除了飞沙飘雪以外,什么都没有。其实塞外自有动人的春天,也绮丽,也温馨,使人热辣辣、软绵绵,所看到听到的充满了生命的愉快欢欣。

  首先报道春消息的是“啦啦”的白乌鸦,跟“嘎嘎”的长颈雁。它们回来了,也就是说真要“大地回春”了。到了“惊蛰”,蛰伏的昆虫们可并不惊动,只是沙滩可以看见惊鸿,树上新飞来了鸣鸠,陪衬上旧有的百灵、沙鸡、田鼠、黄羊,天上地上,声音色泽都起了新的变化。简单的复杂了,素朴的绚烂了。

  “春分河自烂”,冷冰冰静悄悄的黄河,长眠了四个月,忽然塌陷龟裂,接着流起凌来,大块的像山,小块的像床,有长条,有方块,你撞我,我挤你,筑成了冰坝,拦高了春水,大渠小渠,黄水汤汤,有金色鲤鱼在跳跃。当家家尝到开河鱼的鲜味儿的时候,喧哗咆哮的黄河流凌完了,平滑如镜,皮筏子、平底船都等着下河了。

  清明确是天清日朗,可是走遍原野,也看不见一点嫩绿草芽。春雨贵如油,那是华北的话,要是在塞外,清明时节雨纷纷,简直是百年不遇的事。碰到阴天,也说不定还是飘几片白雪。杏花要到谷雨节气才能看到。天气太干了吧,薄薄的花瓣,小小的花朵,像憔悴多病的美人。从谷雨到立夏,世界可要剧变了。娇艳是榆叶梅,芬芳是丁香,高雅是珍珠穗,泼辣是马兰苹,海棠夭桃,应有尽有,葡萄藤萝,到处都成架。如果您立在呼和浩特城头上看去,真是烟云雾树,家家锦绣,百花烂漫,万紫千红。轻浮的柳絮,粗制的杨花,滥造的榆钱,随着风,飘来飘去,自由地成堆成垛。踏上去,有的软绵绵,有的沙沙响,可算是十分春色,布满了人间。原野里到处是栽山药(马铃薯)、种油麦、浇青菜的人。太阳越来越有力量,接近中午,晒得人汗津津的,大家把白板皮短袄一脱,就赤体当阳,充分吸收一下紫外线。不是“早穿皮袄午穿纱”,乃是不折不扣的“太阳当衣天当瓦”。

  要想看看塞外的嬉春图,最好在太阳刚刚西斜的当儿,成百成千的牛羊驼马,都吃得饱欣欣的,胖油油的,各有各的美丽,各有各的精神。您看吧,有的比肩晒太阳,有的卧着说家常,有的双双散步,有的成对儿比犄角;有的追,有的跑,有的抱,有的跳;有三角的趣剧,有四角的笑料,有勇武的正生,有滑稽的丑角。胜利的拉开嗓子唱歌,失败的夹着尾巴逃走。形形色色,画不出也写不出。这儿的爱情广场,没有金钱、地位、门第的问题,各自凭了先天的毛色,当下的健康,平常的人缘,一时的机智,决定成功跟失败,大体上看,是“天地皆春,百獸率舞”。

  我看过幽燕的上林春色,我看过江南的草长莺飞,这些都不能使我忘情于塞外的渠口春涨、绕郭柳烟。我参与过陕坝的“手栽杨柳三千树”,我抚摸过呼和浩特的“春风十万散榆钱”。六七年来,却是越走越远,越退越向南,哪里是天上,哪里是人间?哪里是中原,哪里是九边?我怕听嘎嘎的雁声,因为它还是海阔天空,有去有还。我愿借春风寄语,我想请海水传言,看饱了繁花似锦,听够了软语如绵;最好是青春结伴,最快是人在春先,我希望再踏草原,我希望飞度阴山,看海晏河清,万家腾欢,埋骨在黄河湾处、大青山前。

  (选自《深山书简》,北方文艺出版社2008年版,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