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4月20日 星期六
计虹:鲁院碎记
来源:中国作家网 | 作者:  时间: 2021-12-08

  

  进京

  三月底。慌里慌张进京。稀里糊涂到了四月。叶老说,你们是“入了伙”的人。顶着一头雾水加入了“组织”,不知这“组织关系”有朝一日会是推动力还是枷锁?思索再三。无果。只能独在异乡,辗转反侧。

  小城待惯了。比起上一次进京又虚长三岁,竟对倒换地铁、公交心生怯意。一想到要购票,进站,倒车竟冷汗涟涟,在家就有些手足无措,装了东忘了西。后来索性求助大学同窗,一个在京城摸爬滚打二十余年的已经和我一般有了中年油腻范儿的女子接机带接风,一趟儿服务到位。我俩抱着盆儿,提溜着卷纸,拎着桶装水,呼哧呼哧往宿舍里送了两趟。后面的日子就像同学老常说的,就咱俩这体格子,保安一回就记得明白的。托她的福,我从不敢迟到早退,更不敢晚归,就因为保安大哥记住了我的名字,何其幸也!写到这,想起组里的蒙古娃说的亲身经历。刚来没几天的一次午饭后在电梯里,她看见一男子同乘电梯,手拿酸奶,她问男子,你也是我们班的吗?男子愣了一下说,我是徐可(鲁院常务副院长)。紧跟着男子问她,你是谁?她说自己当时的脑子里立刻出现一个名字:计虹。就在她要说出来时,电梯门开了,她赶紧跳了出来。我真该好好感谢这部神奇的电梯,没有让我成为“窦娥”。有时候我们拼命努力希望别人记住你,却连个水花花都留不住;有时候却又不费吹灰之力被人牢牢记住。就像一个保洁大姐在楼道问我,你之前是不是来过?我说我三年前来上过一节课。只是一节课而已,来去匆匆,这位大姐你是福尔摩斯吗?还是我长得犯罪特征异于常人?真真何其幸也!

  乘车一个小时。至红砖艺术馆。馆门口抬眼见盘根错节的还活在冬天的枯枝败气的常青藤,藤藤蔓蔓纠结一气趴在红砖墙上苟活于世。只一刻,感觉人生扑面而至,于是撑开五短的四肢,仰面朝天拥抱这破败不堪的一切,暴风雨过后,翠意自会浮出水面,春风会裹挟着沙尘,也会带来夏花满园。

  院内有湖。湖里鸭几只。嘎嘎。嘎嘎嘎。到了春天,鸭也要谈谈爱情。两只小可爱耳鬓厮磨一番,相伴游走了。我这个看客正为它们的恩爱甜蜜心内欢喜时,突见桥洞下有一只鸭,头颅深埋在臂弯下,身体一抖一抖,呀呀呀,这是落单了啊。小小的黑色身体,蜷缩一团,忧伤那么大,大得我们在桥上看风景的人心里疼得紧。饼干同学精心拍照留下这凄美瞬间,还发了朋友圈,却给画面配词:大鹅。熊爸爸同学很快评论区里留下一句:请原谅我想起了铁锅。“铁锅炖大鹅”,对于失恋的黑鸭而言,不失为死得其所。人类啊,偶尔的口腹之欲也不失为一种成全。

  整个艺术馆用红砖构造,偶见青砖。馆内艺术,完全凭自身艺术细胞爆棚来搭建。比如,一个玻璃盒子里放了几个纸做的圆锥,我绕了一圈又一圈,最后可以确定的是这个我也能糊出来。艺术家是抽象派的,而我是实用派。我看上了那个大红帷幔包裹着的金光闪闪的凳子,这把权力的象征主义,在我眼里却是它能打多少个金镯子。而另一种可能就是,它不过是个镀金货。从对它的安保情况仔细观察后,我在一个纸片上看见了三个字:铜椅子。不过是,破铜烂铁的玩意,蒙了个高端大气的丝绸帷幔就让人刮目相看,想入非非。正所谓,人不可貌相是也。这世上,你看见的未必就是你看见的,而你看不见的才是致命的。就像盛油泼面的大碗,咋一见那碗庞大得我的头都能放进去,等到面来了,才发现只是个碗底子的量,一筷子挑不完,两筷子挑不够。虚皮的物事,总会有捅破的时候。大海之所以从未干涸,是因为它活得宽阔自在。孙悟空能得很,也没蹦出如来的手掌。

  胸怀决定了格局。

  肚里装了一碗似饱非饱的油泼面去潘家园淘宝。把这潘家园摆到银川,这也不就是个旧货市场嘛,对文物两眼一抹黑的人来说,竟然发现了小时候的痰盂(也可能是尿盆子)、军用水壶、算盘珠子还有铝饭盒……原来搬家的时候把值钱的都扔了,留下的组合家具才是废品。满眼的玩意,不知贵贱,在一处统统十元的摊摊兴高采烈地淘宝贝,买得起的才是好东西啊。最后,属蛇人终于找到一条英姿飒爽的蛇,而不是以前的那些总给人感觉是一坨粑粑样的玩意。心满意足。拖着一双几近走废了的腿打道回府……

  虽是夜深人不静,虽是自来异乡没有一晚睡踏实过,这里还是用省略号隐藏若干字,不是不想写,是不会写了。他日良辰,再续。

  410

  此刻。三周,二十天的时光晃晃眼没了。今天的日历和我的房间号不谋而合,让我愿意为它留下点什么。到一座陌生的城市,进入一个陌生的地方,想要融入一群曾经或熟悉或更陌生的名字里,很不易,尤其是到了这般不愿去讨巧不愿去逢迎的年纪。我们各自丰盈各自的时光就好,活得宽阔些日子才舒服。

  城市很大。看不完的花。赏不完的景。每个匆匆一面的行人或许都奔赴在彼此的最后一面里。缘分应该善待,而倍感珍惜的还是时间在这一刻的重合。初来乍到时,一路的玉兰花惊艳了苍白的语言,现在陪着我的依然是苍白且更加无力的表达,还有玉兰一树的葱绿。由花变叶,我好像行走在时光机里,时间在奔跑,我在逃离。

  远离熟悉的人事,将自己置身于陌生的一团雾气里,从先开始的瞎打瞎撞,到现在终于可以捋出亲切的自己。我和自己和解,也和周遭的一切和解,更加和逝去的所有和解。悲悯的可贵在于让你读懂自己的心。

  在这个环形的建筑里,每个人都如井底之蛙,走出大楼,天空辽阔,车流涌动,人如飞絮。把自己放在低处去看马路上的人,看这座城市颠倒的霓虹闪耀,我来一趟,不能让你更光鲜亮丽,却也绝不会让你嫌弃。高尚的灵魂谦德处处见光辉。

  你好,410。

  买书记

  不算个合格的读书人,但算个好的买书人,把书是走哪买哪。买来后,放在身边就觉得踏实。在鲁院也一样,上课的时候老师推荐了新书,就速速地下单,可学校的图书馆是一次都没去过,看看书桌上买来的这些和同学们交流的,赶毕业能看完都是奇迹了吧。那天,老陈给家里打电话,听到了一句:“忙得很,忙得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我差点把茶喷了一桌子,但细琢磨,好像是这样的,但你要问我忙什么了,我只有很无奈的三个字回答你:不晓得。

  这天在当当网买了一本书。订单提交后,客服特意致电说,书太老旧,表面有磨痕,内里或有标记,这样的书你还确定要吗?我说,只要不是脏不拉几就行。挂了电话,心下黯然,如果有人问一个男人:你预订的这个女人表皮有些松懈,内里有点磨损,你还确定要吗?可以确定的是你听到的回答不是两个字就是三个字:“不要”——或者——“换一个”。

  书寄来后,拆开包装,被书的高端大气的封皮惊到了我,那硬邦邦金灿灿的书皮上赫然写着三个大字:万年历。我翻开订单,确定我下单的不是“万年历”,正要回问客服,手一抖,从书里又掉出一本书,是个软皮的普通版的书,再看题目,正是我下单的书。原来,客服怕本就破败的书在旅途中再遭受不必要的磨损,就给它安了个华丽又滑稽的外表。这更加让我确信,这书的命运像极了女子。她们为家庭日夜操劳,又每日为岁月的不饶人惶惶不安,天天的各种奇思妙想想留住自己的青春,却被粉底下的双下巴和皮肤的缕缕折痕暴露出历经的岁月与沧桑,有些女人每一次精心的哗众取宠般的打扮,让人看来只惊无喜,心生悲凉。

  再细看这外包装的高贵的皇族的黄,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那恣意妄为的自以为是的自鸣得意的高贵不过是一块遮羞布。人和物一样,找到自己的位置,找准自己的方向,才是有用。否则,就像石头,有的摆在博物馆供人仰慕,有的摆在菜缸压酸菜,还有的排在茅坑边当踩脚石,最怕的是,有的连踩脚石都没当上就来臭街了。

  节日

  五一劳动节。

  抱着认真过节的态度早早起来劳动,竟然还是迟了,没有抢到洗衣机。没办法,坐下来更认真地喝一杯茶。隔壁的同学在边听边唱《漂洋过海来看你》,反反复复,我也反反复复地光明正大的偷听着。想起和千哥关于糖的对话,我们稀罕的可能不是一个糖,是这种被赠予的快乐。如果和一个人相处,最后她都能给你一颗糖,以甜蜜结尾,那该多美好。

  晚上在学校门口溜达,嘴馋顺便撸个串,雅丽说她在学校吃过了不吃了,怎么劝都不吃,口罩都不摘。我说,你口罩摘了啊,多捂得慌。她说,戴着心安。雅丽来自石家庄,和我是同行,经历过二次封城的孩子,口罩或许是他们的另一类亲人,可以护己周全。后疫情时代,我们可能要在人与人的信任上做更多挣扎与努力。我常常想,如果需要怀疑一切,也请把人性放一放,毕竟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呢。

  我喜欢自己收拾宿舍,每天可能拖几次地,擦几次桌子。主要也是京城的风大,还总是灰尘扑扑的来去自由。这也足以说明对劳动的态度,我是个亲力亲为的好同志。好了,我去洗衣服了,洗衣机空出来了。

  节日快乐,五月吉祥。

  空出一间

  感觉睡了很长的一觉。醒来不过十一点多点。然后翻来覆去睡不着,来此地多日,除了特别疲累,几乎不曾有过整觉。杜老师猝然离世,楼上空出一间后,心绪不宁,又不愿表露,偶尔要开灯才能踏实入睡。过四十后,身边离开的人突然多了起来,至亲好友同学,老少都有。最怕的是壮年离世,上有老下有小,一大家子还在肩上,说撂就撂了,让身边的人猝不及防。若是有来生,离开的日后或许会回来,留下的还得继续过完自己的人生。有缺憾的人生十之八九,就像人生不如意之事,那些圆满都是给别人看的。

  个人素喜简单生活,对复杂的人事避之不及。可是有人的地方就不可能存在简单生活,只能让自己内心保持纯良。有时会不自觉卷入一些乱七八糟的漩涡里,幸而自省及时,当断则断。偶然看见同学在朋友圈细数自己做过的后悔的事,心里也默默盘算了一下自己后悔的事。算来都是年少轻狂之时,如若似今日内心淡然,可能会少些后悔,一切或可不至于走入死角。然而,青春愈走愈远,一切都将和解,都会随风潜入夜。

  这几日在疫情期间落下的毛病又犯了。到了晚上胸口像堵了块石头,直到早晨方缓解。这是我对这次疫情最耿耿于怀的地方。难受,又没有好办法,只能忍着。还活在这热闹的人间,就得忍受点什么。

  白天睡多了。本就不好的睡眠雪上加霜。翻来覆去的时候,突然想起这个地方不知道有没有早市或者菜市场,那种都是小摊小贩的,虽然一年到头我很少下厨,却是异常喜欢菜市场。只要走进那到处冒着烟火气的世界,身心都很愉悦。而我是不怎么做饭,但做了就很好吃的那一类厨子。从没想过要一辈子绕锅台,但偶尔的颠勺让人有火烧火燎的快乐。

  杜老师离开后,写了几首分行,录在这里,是为我和同学们不能忘却的纪念:

  未来辞

  只有在天桥,往下看车流涌动

  我才觉得自己身处城市,一个国家的中心

  只有在这张,多滚一次就会掉落,咿呀咿呀响的床上

  我才深深体味了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

  只有听到旁边的,面对面坐着的母女说着家乡话时

  我才想起我的陕北话很久无人可说

  很多次,我们都会遗忘最熟悉的

  去记得那些陌生的无动于衷

  我们以为可以打动那些高高悬起的无知

  最后不过不了了之,连自己都觉得卑微

  四十岁后,我开始愿意回望过去,哪怕只是残破不堪的一段

  不想着寄予与索取的时候,那些逝去的被忽视的温暖春光乍泄

  这日日衰老颓败的躯体有一天终将会交付给大地与辽阔

  到那时,我希望你想起我的时候,除了苍旧的外表,还有对你的沉默与热切

  五月,离春天很近,离夏天不远

  还有一个小时,这个四月就可以彻底告别,以某种残忍的温柔

  五月,离春天很近,离夏天不远

  有的人没有童年,有的人没有晚年

  有的人甚至没有夏天

  清晨入古寺,不为修行,不为祈福

  只为送你一程

  僧侣的经声,不止超度亡灵

  也清洁尘世的无情

  夜深归小楼,回廊四周冷寂无声

  唯脚步匆匆

  打开所有的灯,蜷缩成一团

  读一首诗,关乎生死,更关乎缅怀

  空出一间

  小楼的六层拐角,空出一间

  到学期结束

  它将一直空着

  一次,从四楼伸脖子往上看

  一个人抻着脖子往下瞧鲁迅

  四目相对,吓了一跳

  后来,他是同行,是同学,是兄长

  再后来,他是“六楼四老”之一

  最后,六楼的拐角,竟空出一间

  悟

  进京日久。似渐入常规。昨晚在同学处饮茶,远处高楼灯火盏盏,心里默默描绘灯火背后一幅幅生物进化的图画……灯火一会儿少几盏一会儿少几盏,留下的盏盏灯火与我们遥遥相望,也许那里也有一个人一双眼在同样打量着我们。其间,同学说起钓鱼,我也很欢喜此事。我突然发现文学和钓鱼,我更喜欢钓鱼,更喜欢那种无所事事愿者上钩的样子。可能对所有事都该有这样的状态,包括人际交往,平常心更适合自己。

  茶中品心,酒中悟人。

  1、宁夏羊杂碎和北京卤煮锅仔。从图片看羊杂略油腻,事实相反,就像油腻的中年,她不好看,但内涵丰富厚重味美。

  2、京城的特色小吃,诸如烤鸭、卤煮、豆汁、爆肚、炸酱面,等等。让我明白贫穷可能限制了我的想象,我的胃也暴露了皇城人民的口很泼。这个词懂方言的心领神会,不懂的就飘过吧。

  3、我一个人的北京,好大的北京。我以前也觉得这里很大,可从庞妈妈偶遇老乡的几率看,也不大。然而,时隔多年,我没偶遇过你——任何城市,我可以释然了。以前我以为会是时间,其实是缘分。

  4、时间不仅让小路的石板光溜溜,连人心也一样。

  5、北京的饭馆饭好吃,还发糖。西安的那个XXX(没记住)也好吃,可不发糖,就不好了。

  6、钱可以衡量一切。但你千万别用它去衡量。

  7、任何事,工作,写作,交际等等,都应该复杂化,但内心的纯粹是个人选择。

  8、四月,发生了一些事却没留下任何痕迹,说明它不足挂齿。

  9、错过了一些人和事,有遗憾也有收获。都是活该罢了。

  10、天气反常,五月不见裙漫天。人心不一样,永远叵测。

  理想

  “文学在于玩笑,文学在于胡闹,文学在于悲伤。”

  ——木心和陈丹青聊天语录

  我小时候住在县城。县城里也有人家种地,院子里就会拴一头驴子和一头牛,牛用来下地,驴子用来拉磨。我家没有驴也没有牛,因为我家没有地可耕。我爷爷我妈妈我爸爸我舅舅他们都是公家人,我爷爷总说,好汉不挣有数的钱,可是他和他的子女都不是好汉,他们都挣的死工资,到了我,自然,更不是。

  那时候我很羡慕邻居的孩子可以因为放驴明目张胆不去上学。而我每天都要爷爷捎带着放到去学校的半路上,然后再自己跑一咕噜或者走完另一半到学校去。只有到了寒暑假我才能捞到机会和伙伴们去放驴,那时的我们真的只放一头,倒不是多了不会数,我那时候已经可以数到一千一万,只是没有多余的驴罢了。后来,邻居吕老三开了个电磨坊,家家户户都开始用机器磨面不再用驴拉磨,我家没有地只能买面粉吃,所以从来不磨面,倒是去磨过几次豆浅浅,就是把豆子打成薄薄的片片,用来熬稀饭。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比整颗的豆子更容易熬烂糊,省柴火。有了电磨坊,驴子就一天天地没了用处,还要耗费人力伺候它,于是进了腊月就陆续有人家开始杀驴。那一年,我第一次吃到了号称“天上龙肉,地下驴肉”的“美味”的驴肉,然而事实却是它给我的口感并不好,肉质粗拉拉的,咽起来噎人的嗓子。最可怕的是,后来我才知道,我吃的是那个我喊它老黑的家伙,以至于伙伴们提起驴肉我就会想起老黑那双无辜的花眼眼,于是整个腊月我再没吃过一口肉。

  近日可能听到最多的词就是文学或者文学理想。我会条件反射一句“文学就是人学”,然后大脑又是一片空白。而文学理想,这个“玩意”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它是“玩意”吗?有些事就像有些人一样你不能认真,一认真反而完蛋了。我打小有点假崇高,真叛逆。别人愈是提倡的,我愈是心里起腻子。有一回我听见我妈给老师说,我家孩子是个顺毛驴,越骂越反叛。我心里不以为然,为啥我妈自己总把我当头犟驴,老是骂我。我爸倒是不骂我,他老是说一句,学不好没事,大不了去放驴。他可能不知道的是我挺喜欢放驴的,简单快乐。

  后来,我当然没有放驴,还干了和文学相关的工作。我好像没有过文学理想,却每天在对别人讲你要有理想才能写出好东西。今天想想我这个话也没毛病啊,我就是因为没理想才写不出好东西。

  其实,我还是喜欢放驴。我不是喜欢放驴,我只是喜欢一个人的无所事事的自由。

  夜思

  头发长了,一直硬挺着,实在是个人的头型对理发师过于挑剔,很容易就理得不能见人。天气愈来愈热,终于忍不下去了。吃完午饭,和同学遛弯,同学说你头发长了。于是大中午的顶着明晃晃的太阳去理了个发。

  果然,理发师水平堪忧。从头到尾他一直在问我,你看怎么理?这样行不行?……听得我一脸懵,心想我要是知道咋折腾要你干吗?遇到我这刁钻的模样也算他理发师道路上的一次磨练吧。最后的结局就是,总算在我的“悉心”指导下他完成了考试,看着他剪完后我的脑袋上再也藏不住的白发,心里恨恨地想:不及格!

  临睡前没忍住又喝了杯茶,泡一泡脑袋里一天积攒的尘垢。然后,眼睛贼亮贼亮地刷头顶的灯光,感觉眼睛比灯还亮点。

  刷朋友圈,有人在兜售铜锅,紫铜的。和我小时候在老家时用的黄铜的模样差不多,只少了黄铜的体面,总觉得是假的。家里那个黄铜的锅最后哪去了,到今天都是个谜。我们只在某年大年时用过几次。正是过年,各种好吃食在铜锅相聚,它们的热烈把年味煮得热气腾腾。而我,更欢喜最后压在风头火上的那个白馒头,烤得外焦里脆,给个猪蹄都不换。因为一晚上也就能烤一个馒头出来。

  都说不要贪酒。我也无法体会滴酒不沾的人生,毕竟在我们那喝酒不认怂。可能有人以为这是西北人的野蛮,而我更愿意理解成是我们的不认输。野蛮与不认输基于角度不同,认知不同,原生土长的环境不同,等等。所以,不知道“等等”里面包含了什么就先耐住性子等等,风景永远在别人的家乡,就像好媳妇永远在别人家。

  周末

  周末。

  有人回家。有人闲逛。有人写了四五个小说。我的病脚把我滞留在宿舍,出不得门。

  中午吃完饭在湖边看鱼,鱼不理我。我和鱼寂然相处,品尝夏日午后的一丝甜。厨房的胖头师傅贸然闯入,在他眼里我和鱼一样,不过是个活物。胖头师傅旁若无人地拿起电话一番嘘寒问暖然后是打情骂俏,老厨师果然还是老司机。鱼不知何时已经躲了起来,我屁股下的石头也开始尴尬,只有我还装得若无其事,怎么看都有点像偷听狂。

  躺到床上,和兜兜随便聊了几句,竟睡着了,醒来快两点半。我已经很少有午间的深睡,不知该谢谁。今天是512,十三年前的今天就在这个时间有很多人猝然离开,天灾面前,我们除了表达内心最柔软的爱与牵挂,能做的不多。而今天热搜的四十九中事件,当属人祸了吧。我们能做的又有多少?

  成都,我二十五六岁时去的吧,很喜欢。后来的时间我以为自己会有很多机会再去,时隔多年,和它的缘分好像用尽了,就像我们之间一样。也许这是我不愿再去碰触这个城市的原因。惦记一座城是为了那里的人和留在那里的故事。和你在成都的街头走一走,那时没有这首歌,却走过一程。

  天气开始热了,屋里待不住,总想出去溜溜,不喜欢在院子里来来回回转圈圈,那感觉就像驴拉磨,苦逼得很。本来住在这个环形的楼里感觉就很压抑。每次出了楼门,我就觉得天都亮了,心里也敞亮很多。天晓得这些老师们咋能窝在这里那么久都没发毛。

  “和我在北京的街头走一走,直到所有的灯都熄灭了也不停留……”神曲的境界就是怎么改都能准确表达你此刻的心情。好吧,赵雷,成都,你赢了……

  文学课

  学校的课程安排主要有四大块:一是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党的文艺理论和“四史”教育;二是国情时政;三是大文化课;四是文学课。既然是作家高研班,兴趣点自然在文学课上。三个月的文学课,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留下特别印象的,说实话,不多。来鲁院前,金爷对我说的话得到了印证,去鲁院不是非要你提高写作,是要你去长见识,开眼界,打开你的“天眼”。鲁院三个月,写的东西寥寥,听了当前国内一线前辈们的各类讲座,有的也算是老生常谈,窃以为有那么几个老师,几句话给你醍醐灌顶的效果,这趟鲁院就没白来。

  第一次正式上课是叶兆言先生授课,题目是《文学之路》。两个小时课程,无波无澜,通篇两个字“热爱”。当我们给一个人下定义是“文学青年”的时候,其背后的含义或许就是“这个人热爱文学”。后面的提问环节,有同学问,自己的身边事现已写尽,苦于没有素材可写,怎么办?叶老答,一个好的小说家要有优秀的想象力。我把他的这句话理解为“天赋”。以前我们总说九十九分努力加一分天赋就能成功,在写作上,或者说在文学艺术方面,窃以为恰恰相反,天赋远比努力占便宜。用老百姓的话说,就是老天爷给你赏饭吃。热爱,天赋,努力,这或许就是叶兆言先生这样的大家之所以在文坛独秀一枝的原因。扪心自问,这三样我可能一样都占不到。文学、写作给予我的很多,而我对它们的付出太少。下面的话是我翻自己的课堂笔记整理出来的当时深深触动我的部分老师的言语,鉴于是我个人的触点,就不具体写是哪个老师说的,以免因为我的愚知对老师产生不必要的影响。

  1、写作之所以源源不断,是因为我内心的永远“不甘心”。

  2、每个写作者都在做一种不可能的事情。

  3、好的短篇小说是在山上建一个小亭子,让人们在亭子里看到美好。并不在于它讲一个什么故事。

  4、好的传统比当个小说家、单篇小说更重要。

  5、写作更多的是想象力,而不是经历。

  6、技巧是自己的感觉,要摸索,量多了自然就有了。

  7、为何忽然兴起了“非虚构”?因为“虚构”几乎赶不上现实更有传奇性。

  8、展示现实的状况不如探究灵魂的处境。现实进入一种恰当的叙述,才能是一个很好的“隐喻”。

  9、人心是最大的政治。

  10、散文要情感真挚,要有“认识力”,抒情不宜伤叙事。要做到立意深远,朴素行文,不自以为是。

  11、好作品是什么?要有大认识。《红楼梦》不是讲故事,是讲学问、学养。故事是为了托想法。

  12、我很钦佩那些亲自写作的作家。

  13、评价一个作家要把他放到具体的语境里。每一个作品都要在总的语境下去考究。

  14、作为文化存在的人类,是一个虚实复合体,同时生活在两个不同的空间。文化是人的,是历史的,也是实践的。

  15、现代性是条不归路。

  16、同构的同时要异质化。一个人物要集整个时代本质性的东西。

  17、文学的“变”,是不同时代的人看世界的方式不同;文学的“不变”,是永恒表达的内容不变。

  18、一个真实的灾难给作家赢得了福利,人类沉浸在虚拟世界时对真实世界的态度——隔岸观火。

  19、语言里住着小说者的尊严。语言是有根的。

  20、围绕人,围绕精神叙事,作家要有语言自制的习惯。构成经典的自带着另一只眼睛的日常写作。

  21、山水看似无情之物,但对自然,人内心的占有欲低,这就超脱了占有层面,反而让山水成了精神超脱的有情之物。

  【计虹,1977年生。中国作协会员。出版短篇小说集《刚需房》,诗集《如果疼痛可以开花》。入选自治区青年拔尖人才,银川市学术技术带头人,银川市高精尖人才。现居宁夏银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