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4月28日 星期日
冯良
来源:本站 | 作者:  时间: 2021-09-24

  

十二届骏马奖长篇小说奖获奖者——冯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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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简介:冯良,1963年1月出生,副教授,硕士生导师,四川喜德人。1984年毕业于中央民族大学汉语言文学系。历任西藏人民出版社汉编室副主任,民族出版社编辑。1987年开始发表作品。1997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著有中短篇小说集《情绪》,长篇小说《西藏物语》,小说《三姑二姑》、《欧婆婆传》、《低烧》、《病故的老阿牛》、《一夜》、《无奈》、《亲戚》、《逃亡》、《寻找麝香》、《月亮完全升起来》、《吃斋》、《灰色的两个月》、《行走》、《王志生药铺》、《藏红花香》,评论《西藏新小说》,散文《老家》、《在西藏写小说》,长篇小说集《西藏物语》等。

  作品简介:长篇《西南边》(冯良)梗概

  在大凉山莽莽苍苍的大山里,山巅、山腰、低地分别生活着黑彝、白彝和汉人,如金字塔般的层级,彼此隔离,黑彝的女儿如果爱上汉人,就意味着死亡。上世纪五十年代,解放军来了,翻天覆地的变迁开始了:暴动,猜疑,背叛,焚烧与遥远的逃亡,民族深处的回归……小说以三对跨民族的婚姻,写出了彝族隐秘历史的新鲜与复杂,写出了一个时代的苍茫。

  长篇《西南边》节选:黑彝白彝

  1.遭遇仗打完,清点伤员,曲尼阿果自报她也受伤了。小组长沙马依葛戗她,脑壳开花还是屁股挂彩了?她轻吸气,似在负痛,管自道,左脚板上扎了好几根刺,刺果树上的,带着倒钩。女队员们嫌她一贯小题大做,各自忙去。她的好朋友俞秀摸出藏在身边的绣花针,让她自己挑,一边怪她不听劝,打光脚板打出祸害来。

  说“仗”都抬举对手,不过十数个蛮勇的黑彝奴隶主,趁359团,以及曲尼阿果所在的民主改革工作队、基干队等正在一条峡谷里埋锅造饭准备宿营的当口,打了几十发子弹,扔了十几枚手榴弹,不等359团全线压上,丢下伤的死的,一溜烟都逃了。

  部队也不去追,天晚夜黑,极易被谙熟环境、惯跑山路的黑彝奴隶主冷枪点杀。他们互不统属,能支配的只有自家兄弟和白彝百姓,友军至多包括姻亲,上下三代,能有多少?兵力如此,技战术未必高深,擅长的不过单兵独斗,偷袭也算。来得快去得快,风一般就刮过了。这回也不例外,但特别,竟然有手榴弹。

  手榴弹炸开,死的人和马儿没有几个几匹,伤的也多是失措崴脚断腿破头脸的,可炸中,火星溅上去引燃的粮食、医疗用品、帐篷、树木腾升的浓烟、火光,再有人马的腾挪、惊叫,把这条小小的峡谷憋得要爆炸。

  偷袭者握有手榴弹,接近在部队的料想以外,也在防备以外。围剿他们一年,他们又没有补给,用鸦片交换武器的各节链条――鸦片的种植、贩卖、运输,武器的挑选、购买、输入,随着凉山的解放,政府的经营,已被连根铲除,积存在他们手上的枪支弹药,所剩无多,哪来的手榴弹?

  答案现成,不是某某区公所或弹药车弹药库,就是某几个武装人员走在不见天日的密林里或峡谷中被打劫了。平叛越往后,起事的黑彝奴隶主的火力偶一壮大,都离不开打劫奏效。这回是一辆熄火的弹药车,为此还损失了三位押运的士兵。

  凉山解放六七年以来,自称“诺苏”的彝人,不论彝话叫“诺”的黑彝,还是叫“曲诺”的白彝,彝人社会土司以外数一数二两个等级为数不少的奴隶主,一直在区县地区政府充任一官半职,光拿钱不干活。地里的庄稼、山上的牛羊自有家养的奴隶――锅庄娃子和安家娃子,帮他们忙乎。打来打去几辈子也打不分明的冤家,不管是当地的汉人豪强、刘文辉的边军、蒋介石的国军,还是自己的族人,土司和各个家支,都不再打,汉人豪强边军国军都被解放军收拾了,冤仇不解的家支头人也被凉山以外的新汉人,政府的男女干部,东劝西劝,邀来一张桌子边吃肉边一只碗里喝酒了。经常参加观礼团致敬团,汽车火车甚至飞机转一大圈,北京上海广州,大半个国家都跑到了。以前,金沙江以北就不辨东南西北,族人之外,只认得眼前专挑平坝子住的汉人,关系却好一阵歹一阵,好时,也为在各人的地盘上行走方便,互相认作干亲;坏时,管他干亲湿亲,拿起枪举起棍棒刀就开打。这下举目一看国家这个地方硬是大得边都望不见,汉人也多,蚂蚁子一样。还热得连身子都给汗沤馊了,蚊子也专吸他们的血,图新鲜。但好看的好吃的,眼睛看花腮帮子嚼酸,又有礼物好拿,听陪同者也是彝人讲东道西,多少明白原来我们彝人住在高山上挨冻少吃穿,进个城门洞要受盘剥,大事小情都得有人质,如尼黑土司那样名气震天的人也挨了千刀剐,原来也是大汉族主义的继承人国民党反动派在搞鬼在作怪。现在把他们赶到一个叫台湾地区的海岛上去了,我们彝人不用躲不用藏,好得很!回到凉山,上台去谈感受做汇报,先还气昂昂的,往台下一瞅,黑压压的人啊,又都仰脸热辣辣地盯着自己,不免心惊肉跳、脸红脖粗,打小练就,只宜在旷野、山间,在敌阵前、在百姓娃子中纵横捭阖的辩才即刻失效,到了嘴边的彝话都忘干净,用刚学会的汉话喊:万万岁总司令千千岁蒋介石两三岁。

  他们性情含蓄,喜怒不形于色,好像怕授人以柄。无论走到哪里,都有男女干部争相来握他们的手。这种新礼节搞得他们紧张不堪,手心汗湿。和女人以手相握,岂止紧张,简直羞死人。女干部是女人又不是,这样一想心情稍放松。很要命的是大会小会,车行途中也得学习文件、交流思想。彝话汉话,好不容易搞明白思想原来是脑壳里想的东西。有人抵触:未必我放一个屁也要拿出来讲啊!话传开去,转眼就有干部找他谈话,膝盖抵膝盖,头碰头,亲热,严厉,让他闷出一身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