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4月29日 星期一
小白
来源:中国作家网 | 作者:  时间: 2021-07-05

七届鲁迅文学奖中篇小说奖获奖者——小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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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简介:小白,上海作家,作品构思精巧、笔力独到,常见刊于《上海文学》《收获》《万象》《书城》《读书》等多家报刊,中篇小说《特工徐向璧》获第十届上海文学奖,长篇小说《租界》被译为英语、法语、德语、意大利语、荷兰语,备受出版界瞩目。他被戏称为"又黑帮又公寓"、"有一种令人羞愤的人性鉴赏家气质"的作家。第七届鲁迅文学奖中篇小说奖获奖者。

  内容简介:该小说讲述了孤岛时期的上海,汉奸头目丁先生在寓所的爆炸中身亡。为追捕刺客,日军封锁了甜蜜公寓,林少佐展开了一场封闭式的恐怖调查,饥饿和恐慌笼罩着所有住客。鸳鸯蝴蝶派小说家鲍天啸为了自救,说出了一个神秘女子在公寓里不寻常的举动,她出现在他的小说里,也出现在他的生活中,小说家最后以惊天动地的方式完成了爆炸案的结局。

  《封锁》节选

  爆炸发生时,差不多下午六点半。该说什么呢?我他妈运气真好?两分钟前我刚跑到隔壁。这种案子根本没法破,丁先生命该如此。日本人大概也明白。要我说,他们可能正中下怀。炸死个把汉奸算什么事,正好借机派兵。驻苏州河北的“登部队”、陆战队、宪兵队,开着装甲车过来这么一围。报纸上发条消息,叫做膺惩。

  丁先生要知道我把他叫成汉奸,一定大光其火。上次在明德打牌,社会部陆金伯多灌两杯黄汤,说一句“都是做汉奸,为什么请柬发给他们不发给我们”,结果丁先生大发雷霆,把老陆拉进大西路机关打一顿屁股,连关两个礼拜,说是要好好查查此人背景。虽然大家齐齐求情,总算放人,老陆也给弄得人不像人。后来提到这事情,丁先生说:“如果吴四宝手底下人这么说,我不会在意。他们都是江湖中人,一介武夫。老陆一向在政府做事,成天与人做诗唱和,一字之错,我也不放他过门。”

  丁先生御下严峻,从前在南京时就很得罪过一些人。到武汉裁撤机关,处长变成一个有名无实的委员,到重庆说重组,竟又失业,简任没混上,把一个荐任倒丢了。从前责罚过的几个手下人,如今不是科就是处,这下子丁先生就混不下去了。先是去香港办报纸,打算另开一台戏,再后来索性跑到上海,投进汪政府。这一落水不要紧,倒把我也拖进来。丁先生对我有知遇之恩,乱世也顾不得许多,只好谁人对我不错,我就跟谁。再说,丁先生一走,在重庆在香港,我都混不下去。

  早就听说丁先生上名单,而且是名单上第一位,一点都不奇怪。从前他管特务,结仇都是这个圈子,现在名单落到那些人手上,翻来翻去,自然丁先生排第一。

  有回派人混进来当大司务,准备下毒。灶间都没来得及进就暴露身份。最险一次在愚园路,前后两辆车夹牢,手提机关枪乱扫,丁先生人机警,前面车子一停一滑一横,没等杀手跳下车,他就蜷到座位底下。

  丁先生抓住刺客,清一色打一顿,再送大西路靶场。劝他也没有用。他说:“冤家宜解不宜结,我怎么会不懂这个道理。但重庆方面这么不讲交情,你说哪能办?做人要光棍,你做初一,我不能不做十五。一拳来一脚去。撑一面旗不容易,有些事情该到你发狠,你就不得不发狠。等我们把市面做大,重庆自然会找我们坐下来好好说话。”

  丁先生错就错在把汉奸当成一项事业来做,做到天怒人怨。做到结局一颗炸弹。

  现场狼藉。阳台上水泥砌栏都炸开。一只野猫从天而降,落在对马路维也纳香肠公司门口,肚子上插着一块碎玻璃。后来说猫先前趴在阳台上。天上掉下一只猫,剃头店阿二被它吓一跳,一只猫掉下来,会弄出那么大声响?

  巡捕几分钟后赶到。架设拒马,清查路人。又半小时,日本兵蜂拥而至,将大楼团团包围。巡捕房英国人起先还要争一争,劳斯莱斯装甲警车开过来,到底也犟不过日本人――他们派来了坦克。越界筑路地段,管辖权争执由来已久。从前日本人没打进来时,租界工部局一段一段租买地契,一段一段往中国地界修路。修好路就造房子。造好房子就有租界居民住进来,租界再派驻警察管治安。国民政府有心争,无力抢。终于达成默契:工部局修成道路上治安归租界巡捕房管,道路两侧治安归中国政府。但这一片发生刑事案件,中国警察向来不管不顾。工部局正好步步蚕食。

  等日本人打进来,南京政府逃到重庆。租界当局就硬不起来。母国打仗自顾不暇,在租界,能维持体面就不错。越界筑路地段发生治安事件,租界偶尔也要争两下,弄到最后往往是丢光面子。西区就此变成外国报纸上所谓BADLAND――歹土。

  汪政府中人偏偏就喜欢它。丁先生刚到上海,日本机关曾在四川北路替他找过房子,旁边就是日本兵营。他们几个一商量,婉言谢绝。因为日本军队卵翼之下,等于自承是汉奸。却又不能住在租界,抗日地下组织密集,安全不能不顾。况且,说起来是打算组府,难道把政府开在外国租界?

  住在此地,纯粹是为面子。但说面子也是骗骗自己。总之我老早看穿,混得一天是一天,混不下去再跑到重庆,随便拿点情报交过去,算起义也好,算反正也罢。重庆不见得拿冷屁股贴我热面孔。关键是看准时机,这一注,押得太早冒险,押得太晚不值钱。这么说起来,住在西区也有一个好处。如今进出上海,往苏北也好,“三战区”也好,往西南过青浦昆山,向西北过太仓,路都还通,朝东那已都是日本人地盘。

  所以我如今成天混吃混喝,荤素不忌。只做一件正事,就是多看多听。有什么新鲜事情就记下来,将来不仅可以保身家,亦可以求前途。

  气,伤心的时候嚎啕大哭。日记这种无聊的东西是绝对不会写的,也没有什么写的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