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5月06日 星期一
四首旧作与一个故乡的精神逆子!
来源:潘洗尘博客 | 作者:潘洗尘  时间: 2011-09-16

四首旧作与一个故乡的精神逆子!

潘洗尘

    伊沙兄在其主持的《新世纪诗典》中推荐了我09年写的一首《雪的谬论》——其实,这首诗与另外两首《雪的虚伪》和《雪的残暴》是一个互称的整体。
    我虽然出生在雪乡,但写作30年来这三首诗几乎就是我精神层面与雪的全部关系了。近些年来,虽然我每年有一半以上的时间都住在乡下的老家,但从精神气质上,我仍然是一个没有故乡的人——或者说,我尽可能地让自己多生活在那里,完全是因为我的父母弟弟妹妹侄女外甥们。而且,我还竭尽所能地在那里营造了一个很小的与我的精神气场能够有所契合的小的氛围或环境。
    我从不避讳自己对所谓的故乡的疏离感甚至厌恶感——在我刚到哈尔滨那座城市生活时,我曾无数次目睹零下三十几度的严寒中,公共汽车站牌下瑟瑟发抖的候车的人群,尤其再遇上大雪天,当十几分钟才开来的一辆公共汽车还没有停稳,就要冻僵的人们会像疯了一样争抢着都想早一秒挤上总是姗姗来迟的公交车——这一幕在此后的数十年里不断地出现在我的记忆中,每一次出现,都让我想起那句老话:“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如此恶劣的自然环境,生存意识难免就会成为一切意识之先。我也曾一次次设想,假如那公共汽车站牌下是瑟瑟发抖但彼此谦让着的人群,人类该是一个多么美好的族群?但,人性毕竟是一个太复杂的命题了,甚至由人来谈论人性这个话题本身就是一个伪命题。很多时候,我倒想关于人性,有朝一日我们倒是应该听听牛怎么说,草怎么说,鸟怎么说。
    还回到雪。在我曾生活过的城市,在满街的塑料花诡异地开放的深冬,一场雪常常让整个城市陷入交通瘫痪。而每逢初春或深秋,融雪就会与灰尘会彻底地同流合污,满街的脏泥与脏水会让你无处落脚,临街行走,一不小心就会被行车带起的秽物溅个满身,写字楼光洁的地板上总是刻满着泥泞的脚印……雪,这就是现实的雪,它与我们儿时就从安徒生童话里被植入记忆的精神的雪已然不能算是同一种物质了。
    关于我生活了很多年的那座城市,我还写过一首《我被飞驰的车辆溅了满身泥水》,它与《雪的谬论》、《雪的虚伪》和《雪的残暴》,加在一起基本上就是我的故乡观的总和了。当然,故乡在我的心里也不是毫无牵念,除了我的亲人,还有三几个朋友,以及在我的微不足道的事业中与我同舟共济的伙伴。再就是大平原的视线,风的速度和花的尊严。但这些,都丝毫改变不了我留给所谓故乡的最真实的形容——一个从形而上到形而下都彻彻底底的精神的逆子!


    雪的谬论
 
    这么久了  人们一直漠视
    有关雪的许多谬论
    现在  该我说了
 
    在北方  雪其实是灰色的
    与纯洁无关
    尤其在城市  雪就是一种自然污染
    它们习惯与灰尘纠缠在一起
    腐烂成泥水  再腐烂城市的
    每一条大街
    每一个角落
 
    如此简单的一个事实
    却长久地不被人们正视
    这到底是因为真理懒惰
    还是谬论都披着美丽的外衣?


    雪的虚伪
 
    雪是虚伪的  它甚至不是一种
    独立的物质
    它必须依附于冷空气
    因此  助纣为虐是它的本性
 
    雪的虚伪  不仅仅是因为它
    总是把自己伪装成很轻柔
    很纯洁的样子
    在北方  有时它也会和雨一起
    从天而降  这时的雪是虚张声势的
    它甚至还来不及落到地上就化了
    这就是雪的本性
    遇到水  它会变成水
    遇到冰  它会凝成冰
    在北方寒冷的冬天 
    它甚至比寒冷更寒冷
 
    除了溶于水  雪最大的天敌
    是灿烂的阳光
    虽然积雪也会羁绊春天的脚步
    但春日的暖阳  终会让虚伪的雪
    无处遁形
 
    雪的残暴
 
    关于雪的伪纯洁问题
    我早已说过
    现在  我要说说雪的残暴了
 
    我想提醒人们记住 在北方
    在雪的故乡 雪不止下在冬天
    更多的时候  雪
    还会在深秋或初春造孽
 
    此时的雪  在城市
    它们会与灰尘同流合污
    泥泞我们的生活
    在乡村  它们会阻绝一切春芽的诞生
    或在瑟瑟的秋风中  让苟延残喘的植物窒息
    其目的之卑鄙  手段之残忍
    令人发指
 
    还有寒冷  会自然地让人心降温
    在城市  公共汽车站牌下
    会有更多的手  将别人推开
    在乡村  惊慌失措的人们
    都躲进了屋里  没有人注意
    深夜里分娩的一头母猪
    正对着11只被冻死的崽崽哭泣
 
    一直以来  我如此固执地揭露
    雪的肮脏与残暴
    其实就是想让人们明白
    真相有时越是简单
    说出来越不容易


    我被飞驰的车辆溅了满身泥水
 
    对这座毫无血色的城市
    我过去总是欲言又止
    这完全出于我对它的厌恶
    厌恶它不够含蓄
 
    一个不够含蓄的城市
    却裹着刚烈的外壳
    刀一样的冰锋和尖顶
    丝毫也掩不住它的薄情寡义
 
    一个薄情寡义的城市
    总是被阻挡在季节之外
    当街发抖的塑料花
    瑟瑟地迷漫着死亡气息
 
    一个迷漫着死亡气息的城市
    我偶尔的一次行走
    却被飞驰的车辆
    溅了满身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