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4月20日 星期六
茶梅与麻雀
来源:中国作家网 | 作者:鲁北明月  时间: 2021-04-07

  

  很久没到这个小公园了。就像沙漠很久没有下雨,或者树林很久没有鸟鸣,有种难以名状的枯槁。公园平日里其实一直充溢着广场舞的喧嚣和宠物狗们的欢愉,但枯槁竟然就在这红尘的喧嚣与欢愉之中滋长,一直长成茂盛的城市之森。弗洛伊德说人的心中有片荒芜的夜地,留给那个幽暗又寂寞的自我。或许,这种枯槁神似那片夜地。

  没有风。阳光斜斜地投射到花木和草地上,世界的一半涂着橙红的暖色,一半保留幽寂的冷色。突如其来的寒意,让傍晚的公园彻底安静下来,并被时光切割、修剪和重新安置,似乎也恰到好处地暗示生命的某些终极背景。美国存在主义心理学家欧文·亚隆一生接诊无数病人,由此,他将这个终极背景归纳为:死亡、孤独、自由和无意义。

  死亡其实是这个季节的寻常背景。公园里的莎草还有来不及正常枯萎的美人蕉,似乎已被突如其来的寒冷冻死,虽然保留黯淡的绿。它们与早已枯黄的草地、落叶,或者还有那些已经把叶落光的树——枫、桐、乌桕、银杏还有紫薇,共同组合成为公园里一部分生命消逝后的行为艺术。当然,生命并没有也从不会真正地消逝,只是转换另一种表现形式,隐蔽的、物质的或精神的。乌桕树高大粗壮,叶子早已落光,枝头残留的是乌桕籽,白色的,两三粒一簇,若不经意,会当成树巅开满小小的花朵。就像叶芝的诗:“穿过我青春的所有说谎的日子,我在阳光下抖掉我的枝叶和花朵,我现在可以枯萎而进入真理。”

  树有两种,除了落叶的,还有常绿的。常绿的有广玉兰、雪松、香樟、女贞,还有竹和迎春……从没想过这小公园里会有这么多树种,一时无法穷举,况且沿着小路每走一圈就会发现两三种不在刚才的列举中,于是作罢。园里正在开花的是茶梅,小个头的乔木,绿叶红花黄蕊,默默地开。它是这片寂寥中最值得注目的静美。走到第三圈的时候,才想起应该对茶梅报以微笑,不仅因为寒冷中的娇艳,还因为孤独中的开放。没有蜂蝶,没有赞美,甚至没有观赏,那有什么关系呢?既然一朵花的使命是开花,于是,茶梅就开花了。

  茶梅是自由的,尽管是一株小小的乔木。麻雀也是自由的,尽管是一只小小的鸟儿。园里的鸟大概有三种:有一对野鸽子在草地上无声地踱步或者飞上矮树枝头,一群麻雀和一只鹡鸰鸟在乌桕的枝头。乌桕的枝头热闹非凡,鹡鸰鸟在叫,麻雀们更是毫无遮拦地叽叽喳喳,叫得前俯后仰,叫得乌桕树上花枝乱颤。

  小时候养过麻雀,但无论我多么用心、有爱,结局都是麻雀绝食而死。老人说麻雀的气性大,养不活的。那时觉得麻雀真傻,宁肯在雪地的枯草堆里寻找食物也不接受笼里没有温饱之忧的优渥,但到后来对麻雀充满敬意,麻雀拒绝用自由交换温饱,所以它们的种族一直葆有在阳光下飞翔的自由。譬如现在,它们就在乌桕的枝头享受自由的欢愉。

  叔本华有个有趣的论断:一个人唯有独处的时候才能成为自己。谁要是不爱独处,那他就不爱自由,因为一个人只有独处时才是真正自由的。如果当下的时空只是轮回的一段过程,那么不妨摆脱欲望和虚荣的束缚,去找寻那个真实的自我,如茶梅般享受开花的自由,如麻雀般享受飞翔的愉悦,或许,生命的意义也就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