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困惑的第4天 1 仍然是中午。 走到公寓大院楼下的时候,道仙猫远远见到南振正坐在大院的公共椅上,他面色游离。 “老南。”道仙猫不客气地喊道:“生我气了是不是?昨天人家真是起床晚,一宿没睡!第二天下午也睡过去了,晚上五点多起床,过来太晚不大好,得买换的衣服,你说是吧。” 看了看南振若有所思的样子,她继续说,“前天晚上有个大大大大大的粉,送了我一艘邮轮,高兴死我了,没办法!我不好收了礼物就下线是不是?” “送你了什么?”南振不懂,抬头看她。 “网上的礼物。邮轮,虽然假的,但能换钱的!当然不是最好的,我的理想是赚到一艘航母”说着,她站起来正色道:“还是那句老话,带你精彩在线,送我航空母舰!” 一旁的南振却陷入了沉思。 “你怎么了嘛?下次你再面试,我一定跟你去,我运气好,在旁边稍稍一作功——哎?!你咋就没情绪呢?我跟你说,一看就看出来了,你缺的不是别的,是激情!活着要有激情。知道怎么样能让自己有激情么?”她发现南振根本没在看自己,道仙猫停下来,略有挫折感地说,“老南,你看着我点儿,我跟你说,你听好,要想保持生活自始自终有激情,有两个办法,你知不知道哪两个办法?” 看到南振凝滞地重新望向自己,她说郑重地说:“记着,一是养情人,二是养宠物。你想想看。” 她正要接着向下解释。突然传来一个女人的粗喝声。遁声看去,一个中年妇女正在向一个蹲在地上拣拾物品的老人说着:拿也拿不住么!手脚利索点不行么?听不明白,说不明白,拿也拿不明白么?除了吃饭,还有没有你能行的! 道仙猫火气升腾,快步走过去制止那女人,干嘛欺负一个老人? 这是我家里事,没你事!那女人气势很盛。 “你妈妈?” “是,又怎么样?你想帮我养着?” “你好有意思!”道仙猫边扶老人边说,“你小时候不是妈妈教你走路、教你说话的么?养你这么大,可有个指望你回报了,就这样回报你妈?不懂得孝敬是义务,是美德么?” “你爱孝敬,回家孝敬自己妈去,别在这儿比比划划的。跟你有一毛钱关系么?” “屁话!我绝不可能对自己妈这样!” “你才屁话,还不赶紧滚回家去!” “你说什么呢,嘴给我放干净点儿,信不信我曝光人肉你——” 南振上来帮老人拣起东西后,将道仙猫奋力往回拽。她气恼地说,“别拉我!这种人就该教训一下!” “教训我?轮不到你个小样儿!还是回家让你妈教训教训你吧——”这句话触到了她痛点,道仙猫一蹦老高,要上去跟人动手。南振将她死死拉住往远处拖,他皱眉说,“人家自己家里事,你别闹了好不好?” “什么叫家里事?这种恶心人早晚得有人收拾,”她呼呼直喘,眼睛仍盯在那里,“懂不懂?一个少教的东西!有妈还教育出这样的?!我还没——”说到这儿,她猛然哽住,不再往下说话。 沉默了一阵儿,她收回目光,望向楼角。南振抬头望向她,目光略有不同,迟疑着问:“你,没妈妈?” 道仙猫咬着嘴唇不说话,但眼里有阵阵晶莹在波动。她并没回答他,倔倔的神情望向远方。 “很久了?” 道仙猫沉吟一下,依然没有说话,似有若无地点了点头。 “你爸呢?”南振接着问。 她沮丧地坐下去,看了看南振,既没摇头也没点头,而是叹出口气。 这天晚上,南振打开网络找到道仙猫在网上兴高采烈直播的镜头后,凝视良久。还下意识地模仿了一下她的手势。 一丝微不可察的表情,在他脸上呈现。 2 “还能不能行了?!小二,给我快点!” 有顾客向招财猫大声吆喝,“顾客是上帝不懂么?” “正在做,正在做。您看,眼下顾客这么多,也不止是您这一桌。” “屁话!顾客多,跟我有一毛钱关系么?” 顾客的这句话,仿佛让时间瞬间倒流,一下子将他的记忆拉回到上一周。 那里是个热火朝天的大职场,大批人不断向外拔打着电话。对于上下游数据的解读、国际国内形势对经济向好的影响、投资回报的前瞻性分析……等,各种内容充斥整个房间,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招财猫一边从这些办公桌中间走过,一边将手上响着的手机接起来,听了几秒后说:“在小姨家呆着不是挺好么?爸爸等会儿再给你打过去,马上开会呵。”挂掉电话的同时,他步入一个小会议室。里面坐着二十几个手拿履历表的年轻人。人力部长迎上来正要给他介绍,他一挥手说,“一齐面试吧”。 他扫视众生,面现孤傲地说:“每个月六千万到一个亿的流水,按照五个点提成,有人月薪能分到300到500万的提成,听明白没有?没有这种挑战决心的,现在马上离开。” 众人都没有动。 他面无表情地继续说:“你们中间有做过期货的举手我看” 一个人举起了手。 “有给股票做过盘的,或者很熟悉股票的举手。” 四个人举了手。 “有炒过外汇或者贵金属的举手。” 有另外两人举起了手。 “有学经济专业或在银行干过的举手。” 又有两人举起了手。 他满意地向人事部长点一点头说,“刚才那几个举手的,可以出去了,我们不需要他们。” 在众人讶异的表情中,他看着几个人颓丧地走出门,然后他说: “我们所炒作的气体黄金项目是个独立盘子,越不懂金融的人,越能玩得好,往往是那些一知半解的所谓专业人士,脑里想些七七八八的东西。一天天没个正精神,不好好用在开发客户上面,专门挑公司的问题!这是我们以前在用人当中出现的问题。 说正题,你们的任务就是把更多人拉到我们线上,来炒作气体黄金这个项目。客户投入越多,你提成越高。记着,重点是要动员客户配资!比如客户拿1万来炒,我们让他使用2万、10万或更多的资金量。最好是1:100倍杠杆才好。具体的业务和对客户的话术,由专业人员来培训你们。”说完,他转向人事部长“小李,剩下这些人交给你。” 向楼外走的时候,他给儿子拔去了电话,“寒假才刚开始不是么?等爸爸有了时间一定陪你去健身房好不好?对,对。多给你妈打电话,让她多陪你,挣不了两个钱整天就瞎忙。一个护士长比副市长还忙。对对,你老师和同学也那么说?当年我介绍的时候也一样,咱们这儿的发音就是护士长和副市长分不清。忙的那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真是副市长呢!救完这个救那个的,就不知道救咱俩,她陪爸爸的时间也不多。你先往前赶作业,等过几天——儿子等一下,我进来了一个电话。” “对,等我哈。我马上到!”他对另一个来电说。 招财猫开车到一个红灯前停下的时候,觉得鼻子发堵,吸出一口痰,摇下车窗正打算往外吐,发现旁边的豪车里正有个美女在向外扔果皮。他示意她先扔,她转头看了看驾驶位置上那个穿背带格子裤的油面胖子。胖子向他示意一下,他也点头致意。那美女扔完果皮,又扔出来一只易拉罐和一团团絮状的东西。还没扔完,信号灯已变,那胖子向他一笑,踩了油门飞驰而去,一片污秽从车窗甩出老远。 他终于吐出了那口痰。 进到饭店包间里时,那三个朋友早已立好牌局在等他了。 “招财猫到了?”一个朋友说,“你是整天给自己招财,还是给别人招财啊?” “当然给自己,利已之后才能利他么!” “是哈,这年头谁顾得上谁啊?!”另一个感慨。 “关键是,别人赚再多钱,过得再好,跟我有一毛钱关系么?服务员,拿烟灰缸!” “你那气体黄金项目干得挺好?” “好坏说不上。老百姓手上开始有了点闲钱,得找地方投资保值不是。” “不是骗子公司吧?”一个朋友呵呵着问。 招财猫看他一眼,面露不屑说,“咱哥几个也不是外人,给你们透露点也没关系。只是你担心的那些,都是浅层次的。”说着,喝了一口茶水,点着了烟说:“眼下的理财市场全都承诺保本息、刚性兑付。同业市场里的金融机构依赖批发性金融同业资金大进大出,产品多层嵌套,表内资产转向表外,结构复杂极了!” “哥们行,内部掌握还挺多啊!” 听到表扬,招财猫感到自己还没发挥出来,打算进一步显示一下,他再次喊服务员拿酒缸,然后,卖弄着说下去: “眼下,有些金融控股集团把银行、证券、保险三个牌照全拿到了手。利用旗下金融机构动员金融资源进行所谓资本运作,干嘛啊?搞股权投资呗!通过发行信托、保险、理财产品,经过多层嵌套转换,再进入资本市场、房地产或境外投资市场,这种金融大鳄那绝对是害人精。这样下去,极可能让金融由实转虚,加大两极分化。” “恃强凌弱呗?所以,你们这种小金融公司也生存也不容易。他们不顾你们,你们也不大管投资人的风险是吧?” “顾别人干嘛?就像打麻将一样,盯着对家,防着上家,坏着下家。谁顾别人干嘛?钱到自己身上才真的。” “这看来啥样投资都有风险。”朋友感叹道。 “还能不能行了?!小二,给我快点!”招财猫向店小二大声吆喝,“顾客是上帝不懂是么?” “马上拿,马上拿。您看,眼下顾客这么多,也不止是您这一桌。” “屁话!顾客多,跟我有一毛钱关系么?”当时的招财猫也是言辞灼灼。 3 小会议室内坐齐了七个人。 除了美短书记,还有主任、兼任副书记的治保主任、会计以及三位村监委会成员。 刚说开会,美短习惯性地要掏出手机放在桌上,但摸到老人机后,手一缩,又立即放了回去,这动作没逃过村主任的眼。他嘿嘿一笑说,“咋换了手机呢?前面那个丢了?” “啊?对,刚丢。”说这话的美短面露无奈,明显是编了一个谎话。 “丢了好呐,丢了好。把它当命似的。”村主任说。 “把它当命?”美短一愣,旋即想起上周时的情景:他的手指始终悬立在智能手机屏幕上方一寸的位置,只要手机轻微一响,他立即点击下去查看。对朋友圈每个人发的东西都点赞,对微信群里每个讲话人都问候……有人喊开会,他拖着步子一边向会议室走,一边向手机频频点击。无论如何,智能手机已经成了身体上的一个零件,精神上的一部分,一个向外界证明自己存在的东西。是个失去它就失去心灵,有了它就有了世界的,蹲守在魂魄高处的攫人法宝。在会议桌上,他面前只放着手机,两眼不时向它扫一下。 这一回的会议,他不仅带来了记录本,还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支笔。等村主任讲完话,他问:“做扶贫的话,集体收入款拿不出来么?” “前期,梁村长当家那会儿早就掏空了。扶贫专用款都已有了专用,眼下的扶贫投向,还都能完成每年10%的收入指标。如果立新项目,则要考虑回报指标的事。咱们一个空壳村本身没什么收入,投入款项也得事后审计,谁也不敢挪用。”会计解说道。 “老梁家也是咱村首富,一年给稍微拿出个万八千的不能行哈?” “切!”治保主任发出无可质疑的声音。 “穿貂皮了,还在乎捐一个背心出来?”美短奇怪说。 治保主任接过去说“屁!捐背心?他背心也是名牌,怎么舍得!腰里别一只兔子,最好再多别十只,一只自个儿吃,其他九只卖钱后,再去买捕兔夹子,非得把整座山的兔子全逮光才完事!” “这么夸张!”美短随着另几个人,无可无不可地一笑。 “你还别不信。”一个监委会成员说,“他梁家凭个亲戚在市里做审批的,自个儿发财办厂子,把一条河都整瞎了,你指望从他腰里摸银子出来?那不等于烧人家柴禾垛么?” “烧柴禾垛?啥意思?” 几个人一齐笑起来。“城里来的人不懂,也不怪。”有人解释说,“农村家以前烧稻草、秸杆做饭,给人家柴禾垛烧了,等于让人家不能开火做饭,断了人家活路么。” “那很严重?” “以前都判刑。” 美短若有所思地晃一晃头说,“那就没别的办法解决赵寡妇和陆老太太那两家的款了?” “我还是那句话,挪用款肯定不行。除非申请后上面划拔下来,年年要救济款算什么完成脱贫?!得让贫困户有个长期的收入来源才行。”村主任说。 “赵寡妇说要扩池塘养鱼,我觉得主意不错。前期你们也知道那事吧,它的投入总款需要多少?”美短认真问。 听完村主任的回答,他微微点头,在笔记本上写下30万这个数字。 “连同引水、打底层隔离膜、投苗饲养、物品购置的所有费用呗?” “所有。” “好,所有就好。”美短合上笔记本,手上无意识地摸向手机,有一种要再度操作它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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