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4月27日 星期六
陆颖墨:海之剑(节选)
来源:中国作家网 | 作者:  时间: 2020-12-10

  

  -One-

  六号岛是西沙海域边缘的一个小岛。不到一点五平方公里的岛上,长满了防风桐和椰子树,密密的树林里,还有野牛出没,被人称为远海的热带雨林。小岛呈月牙状,凹进来的部分形成了一个潟湖。湖口朝南,如果台风不是从正南方过来,渔船可以进潟湖避风。小岛坐落在珊瑚礁盘上。从空中看,白白的珊瑚形成一圈宽大的镶边,把一片月牙形的绿色围住。

  刚从军犬训练员培训班毕业的列兵钟金泽,带着他从军犬训练基地挑来的军犬金钢上六号岛,光在海上就走了一个多月。他和一位司务长从湛江搭乘了一艘淡水运输船,急着上西沙报到。钟金泽带着金钢,司务长带着两纸盒小鸭子,说是带到岛上养。谁想运水船起航不久遇到了台风,紧急靠岸,在海南岛一个小军港避风。军港外有一座野猪岛形成天然的屏障,港内没受太大的影响。金钢也很适应这里的生活。司务长可苦了,两盒小鸭子都已长大了,换成了四个大纸盒子。运水船好不容易出发,刚到达西沙永兴岛,又遇上台风。这回,岛上一待又是十多天。钟金泽索性带着金钢熟悉熟悉地形。司务长更惨了,四盒鸭子已经变成了大鸭子,再离开时,只好留给永兴岛一大半。从永兴岛往西去六号岛,又有土台风把运水船逼到了五号岛。在五号岛一待又是一周,到达六号岛时,已是一个月以后。

  战士们在码头上,不光迎来了钟金泽和他的金钢,还迎来了司务长和他身后队列整齐的十几只鸭子,这整齐的队伍是金钢在五号岛给训练出来的。司务长走得很稳很慢,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纸盒,里面是这一路上产生的三十七个鸭蛋。

  看着战士们都围过来,在一大包信件里寻找自己的家信。战士们看到的家信,都是一个月以前的了。到了这儿,感觉就像到了天边。

  上了岛的钟金泽有些落寞——这是记忆中的六号岛吗?

  六号岛,他离开陆战队前,海训时来过。那次是什么架势,好几艘大型的登陆舰,在离岛不远处的海面上迅速就位,军舰前面的大口一张,一辆辆水陆两用坦克冲进了海中,在海面上向六号岛推进。他们两栖突击队,乘着冲锋舟,紧跟着坦克。到礁盘边,坦克停下布阵,两栖突击队的特种兵一个个跃上礁盘,开始冲锋。那个画面,在脑海中一浮现,马上就让他热血沸腾。

  那次海训,是他当兵后唯一的一次远海行动,因此,他对六号岛也有特殊的感情。在陆战队空中滑降受伤后,他被迫改行,在去舰队当小车司机和上六号岛之间,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从北京军犬训练基地挑选出金钢,钟金泽和其他学员一道,带着自己的军犬,在大连坐上了南下的军舰。经过渤海湾时,风浪不小,不少战士都晕得吐了,不少军犬也晕得吐了。也许是从小习武的缘故,钟金泽不晕船,但金钢是第一次坐船,也吐了。在青岛靠岸时,许多军犬上岸休整后,死活不肯上舰。金钢也不肯上舰,钟金泽硬把它拉了上去。其他军犬也一个个被拉了上去。后面的航程,风浪小了点,金钢不怎么晕了,大部分军犬也不怎么晕了。可是,有几只军犬,在陆地上生龙活虎,在舰上依然晕得厉害。到了XX军港,那几只军犬就上了岸,跟着训犬员调整到内地部队去了。军舰接着南下,舰上留下的训犬员和军犬都基本正常了。驶过舟山渔场,看到上万条渔船打鱼的场面,军犬们又兴奋起来了。经过XX海峡,在XX军港,军犬们上岸后,一个个步履蹒跚,晕起陆地来了。休整后,再南下进入南部海域,剩下的一个个才正常起来了。到驻地,钟金泽和几个训犬员,带着军犬上岸报到。军舰带着最后两个训犬员和他们的军犬继续前行。

  所以说,从大陆到六号岛,一路的台风,钟金泽和金钢都没有丢脸。而现在,看着走在司务长后面的那群鸭子,再看看自己领着的金钢,觉得有点滑稽,又好像进了动物园。

  仿佛是要验证他的预感。这行队伍离开码头,刚走到椰林边,椰林里探头探脑出来两只怪物。说是牛,又瘦又小,比羊大不了多少,说是羊,那黑黑的皮毛和弯弯的牛角分明又在宣称它们很“牛”。钟金泽想起老家一句谚语:牛在栏里捂不白,羊在坡上晒不黑。这就是传说中的野牛?又是淡淡的失落。

  那群鸭子一下子吓得乱了阵,叽叽喳喳都往金钢身后躲。金钢好像盛情难却,从容不迫地朝野牛走过去。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两声清脆的狗叫。野牛一听,就蹿进了椰林。一条军犬跑了过来,一下追上金钢,用右肩友好地碰了碰金钢的左肩。金钢马上回过身,摇摇尾巴,用脖子贴了贴对方的脖子。

  一位老士官紧紧握住了钟金泽的手:“你好,我是王海生。”

  “班长好!”钟金泽赶紧双手抓住对方的右手,知道他就是自己的领导和师傅。

  “别叫班长了,就咱两人,也成不了一个班。就叫我海生吧。”

  “好的,班长……啊不,海生哥。”

  “就咱俩住一个屋。”王海生抢过钟金泽的行李。

  钟金泽又抢了过来:“来了不少家信,你快去找找。”

  王海生愣了一下,马上说:“哦,有人帮我找。”又抢过了行李。

  岛上原来这条军犬叫海虎,在六号岛服役快十年了,已经年迈眼花。上级多次要派新军犬来,让海虎回内陆军犬休养所养老,王海生一次次要求上级把它留下。这回金钢都派来了,王海生还是请求上级让海虎再留段时间,说海虎特别熟悉岛上的地形,尤其是六号岛的礁盘上,地形结构和海流情况都非常复杂,现在海上的形势又紧,部队任务重——这段时间,新来的军犬还是要海虎帮一帮,带一带。于是,海虎成了金钢的师傅,海生也成了钟金泽的师傅。海生是老士官,也是十多年的老海岛了,虽然文化程度没自己高,但做自己的师傅,钟金泽没话讲;可是,金钢是海军军犬训练基地挑出来的高才生,拜海虎这位早该进休养所的老犬为师,还能学到什么呢?

  礁盘上的巡逻训练一展开,马上让钟金泽服气。礁盘的底座是火山岩,在海底突起白白的珊瑚礁盘。礁盘上的珊瑚礁高高低低,深一脚,浅一脚,军犬特别不擅长在不平坦的硬质地面奔跑。海生为海虎发明了跳跃式前进,需要快速进击时,海虎能不停地跃奔。每一次腾起后落下,它都能找到准确的落脚点。学过军犬训练的钟金泽,知道落脚点的寻找太重要了。六号岛礁盘上的沟壑太多,每个沟壑下面都是海沟,大多有几十米深,还有的能达到几百米上千米深。无论是人还是军犬,掉进去再想出来都很难。看那海虎,对这片礁盘真是太熟悉了,似乎闭着眼睛都能在礁盘上来去自如。钟金泽从小学过武术,知道这是一种很高的境界。海生跟在海虎后面,自然也很自如,钟金泽跟在海生后面,不久也能勉强成行。钟金泽觉得自己只是因为对礁盘地形不熟悉,他深信过不了多久,就会熟悉这片礁盘,也绝不会比海生差。

  偏偏,他十分看好的金钢,让他有些担心。连续几天的训练,就金钢落在最后。有时候,看到海沟,它还是会迟疑一下甚至停一会儿,分不清是在观察还是害怕。有一次,金钢落得太远,他忍不住折回来,拉了拉金钢的耳朵说:“发什么呆,想当文学家还是哲学家?快跟上!”

  由于没有完成训练课目,正常巡逻,钟金泽和金钢不用参加。常常,他带着金钢坐在岸边的礁石上,表情复杂地看着礁盘上跟在海虎后面的武装士兵。

  晚霞映红了海面,白白的珊瑚上也似乎开出来朵朵小红花。面对夕阳,跳跃的海虎和快速行进的士兵在钟金泽的眼中构成了一幅美丽的剪影。在这剪影里,仿佛那跳跃的就是金钢,而走在排头的那个士兵就是他自己。

  淡淡的惆怅涌上心头,他把手放在金钢的头上,不知说什么好。难道自己挑选金钢看走了眼?对他来说,金钢是最重要的武器。学过武术的钟金泽明白,一个战士挑选的武器不好使,意味着什么。

  真希望金钢能争口气,尽快进入状态。在老海虎退出现役离开海岛前,一定把那身功夫都学到。

  没想到,海虎给金钢留的时间太少了。

  -Two-

  一场突如其来的土台风袭击了六号岛。一阵怪风,竟然把值班室的一本日志吹上了礁盘。海虎英勇地在礁盘上和台风搏斗,最后受了重伤。日志抢回来了,但海虎牺牲了。

  海虎的牺牲给钟金泽带来了很大的震动,远海岛礁的恶劣环境和生命的无常一下子撞到面前。他更担心海生,怕他陷在巨大的悲痛里出不来。可是,海生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这让钟金泽更加担心。

  整个小岛让浓浓的悲伤气氛笼罩。为海虎海葬那天,所有的水兵都拥到了码头,没有一个不掉眼泪的。用白绸裹着的海虎遗体,被抬上军舰舷梯时,岛上传来一阵巨大的吼叫声。大家惊讶地回头,才发现是野牛——椰林里居然跑出了几十头野牛,发出了悲伤的哀叫。那叫声拍打着海面礁盘,震动着椰林和林梢上的天空。

  钟金泽心头猛地一颤。海虎在这岛上十年,书写了多少故事和辉煌,战士们的眼泪和野牛们的叫声都在向他诉说。

  岛上随舰出海的有队长和指导员,还有王海生和钟金泽。本来没有安排金钢上舰,在海虎刚被抬上军舰时,金钢一下子蹿上舷梯,跃上了甲板,扑到海虎身上,紧紧抱住海虎。没人能把它拉开。看它的眼神,也没人敢把它拉开。

  队长问王海生:“它去行吗?”

  王海生说:“就让它一起去送送吧。”

  到了远海,王海生把金钢拉开了。海虎被抬起,抛进了深蓝色的大海。蓝得发黑的海面,溅起来雪白的浪花,像一双双大手将海虎拥进怀抱。

  这一瞬间,钟金泽脑子一片空白。王海生手疾眼快,突然后退——他及时拉住了想跳进大海的金钢。

  连金钢都这样悲伤,钟金泽暗暗担心,怕王海生挺不过去。

  让钟金泽没想到的是,军舰返航后的傍晚,王海生立刻叫上钟金泽,开始了对金钢的训练。

  现在开始训练让钟金泽有点尴尬。舰队军犬队知道海虎已经牺牲,申请要把王海生调过去当教员。王海生说再拖一拖,现在金钢还不能独立执行任务,他必须在这儿盯着。这是实话,但很让钟金泽受不了:金钢不能独立执行任务,也就说明自己不能独立执行任务。但这都是事实,训练和执勤是来不得半点含糊的。

  王海生现在充当着两个角色,一是担起海虎的任务,既要带金钢熟悉礁盘,又要在部队巡逻时在最前面当向导;二是他还要带好这个新海岛兵钟金泽。

  这天晚上睡觉前,王海生匆匆从队部回来,对钟金泽说:“你们老部队要来岛上海训了。”

  钟金泽一愣,既兴奋又紧张:“还是利剑行动吗?”

  “是的。”

  “啊!真的?”

  “是真的,去年你参加那次是‘利剑—〇一’,这次是‘利剑—〇二’,去年是攻,今年是守。”

  一下子,钟金泽热血沸腾了,马上又回到了去年那场演习。

  插图:陆千波

  去年的训练除了抢滩夺岛,还围绕礁盘进行了一系列的课目。最难的一次是穿上潜水服,在海沟里潜行上岛。潜水的深度不大,但水下珊瑚礁地形非常复杂,一不小心,很容易找不到出水口。入水后,他一直叮嘱自己要沉住气,情况越复杂,越要有定力。凭着这个信念,他稳扎稳打,一举获得了第一,让许多老兵都惊叹。也就是那次训练,他才知道礁盘里有三条海沟可以由岸边通往外海。如果有敌军蛙人偷袭,海沟是重点防范目标。

  所以,他也明白礁盘巡逻对六号岛是何等重要。

  王海生带来的消息,让钟金泽像换了个人似的。熄灯后,他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王海生突然开了口:“想离开六号岛啦?”

  钟金泽心里一惊,一时没吱声,一会儿他终于忍不住了,起身拉开了灯。这是他内心深处的念头,自己都不敢面对,王海生怎么知道的?难道他有特异功能?

  王海生也起了身,认认真真地看了他一眼,说:“是金钢告诉我的。”

  “金……金钢?”钟金泽心里更打鼓,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的,金钢。还记得上个月它受了点伤吗?打那以后,我有好几次从它的眼神中读到这个信息。”

  钟金泽沉默了。王海生是老训犬员,对军犬的习性和肢体语言的了解,远远要超过新兵钟金泽。可金钢不同啊,金钢是他专门从北京军犬训练基地挑出来的。不说从北京到湛江这一路航海,光从湛江出海后,他和金钢又风雨同舟了一个多月。上岛半年多来,也是朝夕相处,金钢的眼神还有谁能比他更了解?怎么自己从金钢那儿没有看出任何表现呢。

  他又想起了那次金钢负伤。

  那天下着雨,海风有点大。浪花扑到礁盘,不时溅到人身上,有时,巡逻路线离海面近,浪大能打湿半身。

  依然是王海生在前面领路,金钢排在第二,它已经能在礁盘上稳健地行走,只是还不能像海虎那样熟练地跳跃。

  忽然一个大浪过来,把所有人都打了个踉跄。金钢一下滑倒了,它再站起来的时候,右后腿不利索了。跟在身后的钟金泽赶紧蹲下查看,发现它的腿部让珊瑚礁划了一个口子,不大,但在流血。王海生让一位战士拿出急救包给金钢包扎好,对钟金泽说:“你先带金钢返回吧。”

  钟金泽一愣,马上说:“我觉得应该让它走完。”

  王海生看看钟金泽,再看看金钢,没有再吭声,领队前进。金钢还真争气,忍着伤痛,硬是没有掉队。看着金钢一拐一拐的右腿,他又有些不忍:也许他应该听海生的,把金钢先领回去。但是,在这帮战士的脑海里,还站着一个海虎。在台风中那次,海虎在礁盘上抢回了一份被风刮走的值班日志,当时也是腿受了伤,但没有丝毫退却,直到完成任务后,大家才发现它的伤口。他选定的金钢,在熟悉礁盘上可以不如海虎,但在吃苦耐劳忍受伤痛上,绝对不能比海虎差!

  偏偏,在跨越一条宽大的海沟时,金钢痛苦地哼了一下。这一哼,让钟金泽脸上发烫。

  巡逻结束,给金钢处理完伤口,钟金泽有些憋屈,回到宿舍,听到隔壁两个战士还在议论:“你看这金钢,还是条年轻军犬,这点伤口怎么说哭就哭了呢?”

  “伤口是小,但海水里盐分高,换你你不哭?”

  “我哭不哭不知道,我知道海虎受那么重的伤也没哭,班长不是和我们说,军犬都能这样,何况我们,让我们向军犬学习。”

  “那要不要向金钢学?”

  “你这不是抬杠吗?”

  ……

  王海生看了看钟金泽,冲过去,训斥那两个兵:“金钢是新兵,受伤了还不许叫唤几声?我是新兵时,在礁盘上崴了脚,也哼哼了!”

  没有人再吱声了,王海生回来,看钟金泽脸色还是不好,打岔说:“这帮新兵蛋子,嘲笑金钢不就是嘲笑我吗?”

  钟金泽有些小小的感动,但马上感慨:在这个六号岛上,海虎是金钢难以逾越的高峰,而王海生,也是他自己不可逾越的。

  打那以后,他对自己有些小小的怨恨:真不知天高地厚,离开陆战队,来到了这个小岛。没想到这个巴掌大的小岛,卧虎藏龙,太不简单了。他自己不知道,他的怨恨已经无声地转移到了金钢身上。

  金钢似乎也感受到了这种怨恨。

  是不是想办法离开小岛,重返陆战队?

  上次腿骨折出院到现在,已经一年零六个月了,医生说他两年内不能剧烈运动。这段时间在礁盘上的运动还不剧烈吗?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也许,这六号岛真的不适合他?不,是他不适合六号岛,他适合的是两栖侦察队,他要回到原部队。

  因为他的梦想从来就没有离开过陆战队,虽然他是因为训练受伤被迫离开。

  还没上小学时,他就跟着邻居一位老中医学太极拳,当时老中医跟他父亲说,这小孩站桩有模有样的,是他带的徒弟里根器最好的。后来,他父亲又给他找了几位名师,直到他初中时参加省里比武拿了冠军。打小习武时,他就梦想像武侠故事中的豪杰一样,仗剑走天涯。后来长大了,目标更具体,希望自己能像岳飞一样武艺高强、精忠报国。等进了体育学院,他才发现理想很浪漫,现实很骨感,将来的去向最大可能就是中小学体育老师。于是,他为自己寻找梦想,终于找到了海军陆战队的特种兵。本来训练时,处处冒尖,没想到突然让他离开了。

  曾几何时,他梦想自己能在这个遥远的天边小岛,这个面对战争风云的小岛,重新拾起自己的梦想。没想到,上岛这么长时间,自己还是不那么合格。看来,唯一的希望,就是重返陆战队了。

  从那以后,他按照特种兵的要求为自己增加了体能训练内容,这一切肯定都让金钢看在眼里。可不,这段时间,心思很少在金钢身上了。或许,他没有注意到金钢的眼神,或许,金钢知道了他想离开的心思,觉得没必要向他诉说了。

  面对王海生的目光,他有些惭愧,对金钢,也有了些许内疚。

  “我知道你在老家省里拿过少年武术冠军,在陆战队这一茬新兵中也是数一数二的。要不是你那次受伤,也不会来这六号岛,也不会……”王海生突然止住,轻叹一口气。

  钟金泽觉得不对,马上追问。

  王海生又叹了一口气:“你们那批兵里还有一位也拿过省里的少年武术冠军?”

  “是啊,叫张亚平,他怎么啦?”

  “今年被推荐到特种兵学院上学去了,这次演习完就去报到……你也是省里的冠军,要是不受伤……”

  王海生惋惜地看着钟金泽。

  钟金泽很奇怪:“你怎么知道的?”

  确实,他和张亚平两人都是省冠军,训练比赛中谁也不服谁。那次他摔伤,是因为直升机滑降训练。平地滑降时,两人分数一样,并列第一。山地滑降,按惯例是让平地滑降的第一名先跳,所以他们俩都争着第一个跳。最后,营长说,平地滑降时钟金泽着地姿势稳当一些,让钟金泽先滑。如果当时是张亚平先滑,那……钟金泽总觉得自己这样想不厚道。

  “你的营长和我是同年兵,新兵训练一个班的。”王海生笑了笑。钟金泽一惊,才恍然大悟,马上觉得自己老是想着超越王海生,真是有点不知天高地厚。

  “我知道你特别想重返陆战队,也特别想参加这次演习,马上向上级推荐了你。上级同意了,如果你参加这个演习,各个课目都合格,就可以重返两栖侦察队。你们营长说他特别看好你,也特希望你回去。刚好张亚平上学去了,他那个班你去带。这不,忙了一晚上,熄灯前才有了准信。”

  钟金泽感激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他马上明白了海虎之所以能成为海虎,是因为王海生之所以为王海生。一种不舍之情油然而生,喉咙哽住:“那金钢怎么办?”

  “我来带。”王海生说,“我看再训一段,它就可以独立执行任务了。”

  “你也不能老待在这岛上,舰队那边一直要调你。再说,你家属就在湛江,早就该回家团聚了。”钟金泽说这话时有些哽咽了。这叫什么事,该走的不肯走,留下来带他和金钢,他这个不该走的,倒走了。

  “放心,我已经申请了一位训犬兵,舰队正在今年的新战士中选调,去北京培训后就可以来接我的班。哎,你怎么还哭了,这要让金钢看到可乐坏了。抓紧训练,好好表现,别给我丢脸,让我白推荐了你!”王海生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脑袋。

  钟金泽觉得特别别扭,忽然反应过来,对方拍军犬脑袋这么多年,习惯了。

  ……

  作者简介

  陆颖墨,一九六三年出生,一九八七年在《当代》发表小说处女作,一九九一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曾获多种文学奖项,其中《海军往事》获第五届鲁迅文学奖,小说《小岛》收入二〇一九年全国统编五年级语文教材。另有十余篇作品收入各种中小学语文教材教辅。主要作品《寻找我的海魂衫》《白手绢,黑飘带》《中国月亮》《远岛之光》《军港之夜》《海军往事》《小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