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4月20日 星期六
葛均义_春夜杂谈
来源:本站 | 作者:葛均义  时间: 2010-12-20

春夜杂谈


葛均义


    写了许多年之后,渐渐感到,读的书太少,行的路太少(电影艺术家马德波老先生曾赠我一本世界地图,题语曰:“你身居穷乡僻壤,需要经常看看世界。”实谓真言)。但人到中年,就常常有一种不可弥补之感萦绕心头。于是,夜色来临之后,便一壶清茶,一本书,一支笔,寂寞痴读于灯下。也常争取些机会,走走文化古都,秀山奇水之地,作一无法弥补之弥补。有时常听朋友们叹及当代少鲁迅、沈从文等仙笔大手,感慨之中,亦有同感。古人云,破万卷书,行万里路,此为颠覆不破之真理。近来读了一些现代作家的散文、传略,每言:少时四书五经、百家诸子,后又留洋海外,贯通中西,又逢家仇国难之时,方铸就一代文豪巨魁。颇有此生不及、仰首遥望之感。况又日日为衣食忙碌,父母妻女之生活责任于肩。偶有闲暇,便心中警钟自鸣,惜时如金,不敢稍有怠惰。

    于现实理想前,常常思及,何为人之生?终于悟到,人应该脚踩大地,头顶蓝天。完全实在于地上,是死人;离开大地,飘然于天上者,属神仙。人只有脚踩大地,才能凌虚蓝天,也只有凌虚蓝天,方立足于大地。

    闲暇之时,乐欣赏些书画。清代大书法家伊秉寿隶书极怪,既无蚕头燕尾,且笔笔横平竖直,笨重古拙,为书法之大忌。读之,却又有浑厚、大巧之感。观之思之,蓦有所悟:于每字之中,平淡呆板间,必有新奇出格之笔,只一点一横,立将古板之意破尽。立于全篇,破在其中。实为神州奇笔。书法有诀,“合而不同,违而不反,数划并施,其形各异。”就想,小说亦应如此。古人言,天下艺术,殊途同归,实不谬也。

    文有奇境。郁达夫先生有篇散文,描写了这样一幅情境:在院子中有两棵枣树,五岁的儿子常拿杆子去打那树上的枣,后来因家境贫寒,儿子死了。再写:“今年这两棵枣树,结满了青青的枣子,风起的半夜里,老有熟极的枣子辞枝自落。女人和我,睡在床上,有时候且哭且谈,总要到更深人静,方能入睡。在这样的幽幽谈话中间,最怕听的,就是这滴答的坠枣之声。”

    这便使我联想到汪曾祺先生的小说《珠子灯》结尾的妙处:“她这样躺了十年。她死了。她的房门锁了起来。从锁着的房间里,时常还听见散线的玻璃珠子滴滴答答落在地板上的声音。”

    诗人哈代曾描写过一种情景:圣诞前夕,屋中炉火熊熊,满室生春,桌上摆着丰盛的宴席,准备着过一个普天同庆的夜晚。蓦地看见在窗外一片美丽的雪景之中,有一只小鸟蜷缩在寒枝的梢头踞立,正在啄食一颗残馀的僵冻的果儿。禁不住那料峭的寒风,栽倒地上死了。滚成一个雪团。诗人感谓曰:“鸟儿,你连这一个快乐的夜晚都不给我!”

    这是我所追求的艺术境界。

    每于夜晚,一壶清茶续之不断,、为人生之一大乐趣。就啜饮而言,有人喜咖啡,有人喜糖水,-有人嗜品茶,有人愿喝各种盒瓶装饮料。但专喜欢喝白开水者甚少。听说天津人每饮必茶,因天津水味不正,经茶浸泡之后,邪味俱无。茶、咖啡、糖等,使白水赋予了内涵。就思,小说语言亦应如此吧!’

    水泼在玻璃上,只能浮在上面。水泼在沙土上,立刻渗进泥土,混为一体,有深厚之感。语言即内容,语言应具有穿透力。 

  .喜读古诗。诗语言为语言之精华,有画,如“野渡无人舟自横”、“高松月下一僧行”;有境,如“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扫雪松下去”;有感受,如“小小一寸心,千愁万愁入、“一寸心中万里愁”;有感慨,如“多少六朝兴废事,尽人渔樵闲话”、“悠悠往事杯中物”;有感觉,如“东风香草路”,“细草松下软”;有声,‘“深夜月明松子落”;有力,“字向纸上皆轩昂”;有伤,“独立小桥风满袖......”

    诗者,语言之师也。

    喜好传统文化。诸子百家,四书五经。植于神州华夏,饮长江黄河之水,属炎黄子孙。也读国外之精萃,纳普天下之菁华。以国文化为根,外文化为叶,是吾成长之树。 

    放下笔,外面已爆竹声声,正是新春第一夜。

    虽然依旧是千里冰封,但毕竟踏足春天,绿色已不会再遥远……

           (一九九二年元月初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