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4月26日 星期五
詹文格:风过莞地草木香
来源:中国作家网 | 作者:  时间: 2020-07-27

  

  好雨是知时节的精灵,她伴着农历的日脚,在天空中飘荡,在大地上亲吻,在苦苦等待季节深处的重逢。

  一场缠绵的细雨,像个羞羞答答的情人,在莞城与我邂逅相遇。在一片宁静的山水之间,让我暂时忘却尘世的颠簸,想起了你的明眸皓齿,看到了你的红唇柳眉。

  奔驰的大巴一身风尘,凌晨时分才抵达终点。迎风出站,感觉肩上的行李变得沉重起来,门外拉客的司机像扑火的飞蛾,将乘客团团围住。我左冲右突,绕开重围,移步路边,立于树丛,拿出手机辨识前行的方向。此时有雨水从高大的棕榈树上滴落下来,砸在我脸上和身上,雨滴清凉,瞬间驱散了旅途的困意。仰头凝望,即见城市天光渐显,晨曦中已露出挺拔孤傲的轮廓,莞邑之城,它用一场霏霏细雨将我迎接。

  感谢雨水,是那场雨给了我问候与抚慰。雨是一种天然的润滑剂,也是一种无缝的黏合剂,拉近了彼此的距离。行走在异乡的探访者就像沙漠中跋涉的旅人,渴望阴凉和绿色,雨让干渴的心田顿生潮湿。细雨如丝,我在雨中与东莞相遇;一场雨消解了城市的冷漠与坚硬,让每一株草、每一朵花都有了别样的柔情。感谢那场沐浴心灵的雨,它透过烟熏火燎的尘世,濯洗着漂泊者满身的尘埃,让一颗心与另一颗心慢慢靠近。

  雨改变了我对这个城市的认知,留下了温柔的印象。我与东莞的情缘得益于天地的会意,谁也不会相信,在东莞这个车流如织、厂房林立的世界工厂里,竟然会有如此丰饶的青山,如此秀丽的绿水,如些悠闲的蓝天白云。

  作为国家森林城市,东莞曾经演绎过为古树让道,为绿色撤退的美谈。大岭山森林公园、大屏嶂森林公园、银瓶山森林公园、黄旗山城市公园、同沙生态公园、水濂山森林公园、碧湖森林公园、南门山森林公园、黄牛埔森林公园、山水天地森林公园,这十大绿色板块将东莞纵横贯通,让一个城市有了均匀的呼吸、强劲的心跳。平时沉默寡言的老乡,只要与我聊起东莞的青山绿水,他立马就会妙语连珠、眉飞色舞、如数家珍。

  在这座转型之城里,尽管很难遇到一小块稻田,但在莽莽苍苍的森林中,随处可见农耕的痕迹。穿行在大岭山森林公园,从那些绳状的山道上依稀可见东江纵队的足迹、知青林场的炊烟、务工大军的探寻。当生命的信息泉水般浮出地表,一座山便有了历史的回声。

  在日益扩张的城市,我会主动避开嘈杂喧哗,远行山区,去拜会林泉深处的老乡。只有进入山林,才能对城市有更准确客观的判断,使人在纷扰的世俗生活中保持一份清醒和警觉。

  在东莞我走过众多的山水,可是最令人难忘的莫过于飘香的林木,那片奇香四溢的森林足可成为梦想的高地。很多年前,一场小范围的山火暴露了山林的千年秘密,当时那些扑火者无比惊奇,在燎原的烟火中不仅没有呛人的味道,反而散发出扑鼻的幽香。当山火扑灭之后,细心的村民便在灰烬中寻找芳香的源头,当“莞香”二字在脑海中灵光一闪的时候,这群在场者欣喜若狂。隐藏在深山老林的莞香树,被一把火彻底点亮。

  莞香树是中国唯一以地方命名的树种,而此树结出的莞香则是岭南的奇珍异宝。上等莞香(沉香)需经百年方可凝结而成,所以莞香被誉为植物中的钻石,它生长的是高雅和尊贵。

  流水十年,身在莞地,在日常的奔波劳累中,我越来越清晰地看到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的道理。莞香的产生皆为恶劣和痛苦,它是莞香树伤口处的油脂分泌物形成的。莞香树被虫蛀斧砍,被大风折断,被人畜踩踏,伤口就会凝结成块,状若树瘿,伤痕累累,老树新枝,此为香结。

  沉香名贵,来之不易,由树及人,生发联想。从北到南,我从未见过如此低调的族群。在这里人不可貌相是常态之下的真理。

  吃苦耐劳、朴实低调、负重前行的东莞人,他们身上隐含着莞香的本色,即使背负隐痛与创伤,依然散发芳香。而长居东莞的外乡人,在这种环境的熏染下,在长期的互动中,不知不觉也染上了莞香的特性,让人懂得了务实与谦逊。日积月累,我努力从文字中提炼一座城市的精神气质:销烟池、虎门炮台、威远炮台、可园、名伦堂、太平手袋厂、宏远集团、松山湖高新区……从历史到现实,从珠江到东江,东莞在轰鸣的机声里奔涌向前……

  南方的雨绵延无期,雨中的大王山多了一层朦胧的诗意,抬头仰望山顶,缭绕的白云如闲庭信步,天地相接的山顶,雨雾缠绵,像仙女铺给凡间的彩桥,轻柔的云朵状如逐鹿,动如脱兔,时而隐匿,时而突显,让大王山蒸腾起一身仙气,诉说着树与藤的前世今生。

  细雨扑面,那奇妙的感觉如一群小兽在心尖上游走,那一刻我已经忘记了自己身处故乡还是异乡?在城市还是乡野?

  这些年我见证过太多的归来与离去,无论多么艰难,我都依旧坚守。其实并非我有超凡的定力,而是依靠在城市与山林之间的交替行走,那些伟岸的植物芳香了我的灵魂,牵扯着我的衣襟,让我在东莞能安妥地扎下根来,寻找归宿,也许这就是一个人与一座城的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