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4月24日 星期三
朱绪厚:今天是母亲九十大寿
来源:本站 | 作者:  时间: 2020-07-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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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庚子年,农历五月十六,是母亲九十大寿。

  能活到这把年纪,母亲自己想不到。家人想不到。亲戚里道、街坊邻居也想不到。

  在我眼里,母亲是一支弱不禁风的蜡烛。打我记事起,就担心她随时会被一阵风吹灭。

  母亲生于1930年,万恶的封建残余给她一对小放脚(裹了脚,后又放开)。不知啥原因,思想进步、入时开明、时任村文书的外祖父,竟然不让她上学,连识字班也不让进,把我的母亲耽误成了睁眼瞎。在娘家勉强度日,来到我家日子更艰难,食不果腹又苦拼硬熬,摧垮了母亲年轻的身板。才30多岁,就担不动一担水。摊一早晨煎饼,要趴在柴火窝里歇息好几回。懂事的妹妹陪着她,生怕她一不留神倒在热辣辣的鏊子上,九岁那年,就接过母亲的煎饼筢子……

  奶奶,在我父亲年幼时就病故了。一家九口人,老的少的全靠母亲照顾。家里有粮,她掺着糠菜办弄吃食;断了顿子,东家借西家找。那时没有大鱼大肉,偶尔吃回鱼,她总说爱吃鱼头;有点荤腥,她上敬老人,下让孩子。而她自己收敛剩菜剩汤,糊弄着肚子,挽着半截肠子熬过一天又一天。年纪轻轻,满脸愁容,一身病态,弱不禁风,像个六七十岁的老太太。

  母亲,这辈子不容易。不说年轻时吃过多少苦,遭过多少罪,单说当年那次大手术和老年丧子的痛苦,也是一般人难以熬过来的。

  1987年夏天,父亲突然半身不遂。为不影响儿女在外打拼,硬是坚持一人白黑照顾着。后来实在撑不下去了,到济南90医院一查,腹部竟然有一个10多公分的肿瘤。开胸拿出瘤子,伤了元气,体力大不如从前了。在儿子儿媳协助下,依然侍奉了我的父亲六年。

  2001年春,在济南军区工作的大哥突然患上脑瘤。母亲哭了四年,差点哭瞎了眼,也没挽留住她最疼爱、最骄傲的,已是大校军官的儿子。大哥临咽气的那夜,母亲不顾劝说,坚持连夜赶往济南看儿子最后一眼。发完丧,母亲背着人哭,守着人笑,她说:“俺五个儿,一个闺女,老大走了,俺还得看着他们好好活着呢!”母亲知道她的大儿子临死,没有吃好,最怕天冷。清明节上坟,她撵着我们准备供品,自己拿一张白纸续上棉花,给我的大哥套一床被子。“你哥怕冷啊,烧给他,给他说是娘套的,暖和着呐!”她颤抖着手递过来,新泪落在旧痕上……那白发人送黑发人,那活着的娘为死去的儿套被子的滋味,可怎么受啊!

  2013年,为了照看孙女,我和老伴去了湖北襄阳,依依不舍地把母亲托付给弟弟妹妹。从那,母子千里相隔,电话的两头塞满了相互牵挂。每次通话,母亲总是乐呵呵的,声音硬朗朗的,临了忘不了嘱咐:“老二,放心吧,我身体很好。家里有你弟弟妹妹呢,你们看好孩子就行。”

  这些年,我们只能在寒、暑假回老家与母亲相聚,一年亲近不了仨月。每次回去,我都看到母亲由白变黑的头发又添了白发;满脸的皱纹又多了几道,深了许多;嘴唇窝窝着,腰身佝偻着,走路蹒跚着……时光如梭,岁月无情,母亲确实老了,经不住风吹雨打了。每次回去,我都要留下来,让老伴自己回襄阳照看孙女,母亲担心我身子不硬朗,怕我照顾不好自己,总是撵着我跟老伴和孩子在一起;每次回去,我都要跟母亲住在一起,以便夜里作伴照顾。她,夏天怕我被蚊虫叮咬,冬天又怕我冻着,一次也没有让我住下。可白天,她不愿让我离开半步,亲不够的情,说不完的话。

  2018年冬,回家过春节。我先给母亲打电话。母亲一如往常笑声朗朗,说到了泰安再给她打电话,她好提前准备饭菜……可是到了家,却没有看到她像以往那样坐在门口盼着、等着,大门上挂了冷冰冰的铁锁。我的心提到嗓子眼,猛然生出一种不祥的感觉。赶紧打电话,母亲说:“老二啊,我在医院里,你千万别害怕。老毛病,就是来打打吊针。钥匙在老地方,橱子里有你爱吃的豆腐,还有肉,青菜……”我的娘啊,你的儿怎能放心,怎能吃得下。我和老伴门也没进,就急忙赶到医院。看到母亲躺在病床上,打着点滴,瘦削的脸上涌出喜忧交加的老泪,我哭的泣不成声:“娘,您为什么瞒着我,不跟我说实话。”母亲摸着我的头说:“俺怕你……”

  过了春节,母亲身体恢复得不错。我又要留下来,母亲还是不同意。她不跟我要钱,不跟我要粮,就要我一天跟她吃三顿饭,就要我少干点事,别离她太远,陪她说说话。临回襄阳的那天晚上,母亲和我亲不够,啦到很晚很晚还不让走,嘱咐我明早不要过来了,别耽误了坐火车。可是,当我们路过她门口时,她早就坐在门口等着,往公路上看着。我娘俩攥着手,亲了又亲,说了又说。我依依不舍地上了车,走出老远回头一看,母亲拄着拐杖还在目送着……

  去年暑假里,母亲病得厉害。说千万别往医院去了,我也该死了,再不死,你们磕个头也起不来了。说完,就不省人事了。我们都寻思母亲这回真的要走了,但仍然抱着一丝希望,用床单兜着抬上车送到医院。没想到打了两瓶吊针,她老人家就恢复了知觉。第二天,就能下床了。母亲从死里揍了一遭,对怎么来的医院,一点不知道。但,她依然牵挂每一家,询问儿孙身体、工作怎样,打听重孙学习如何。

  今年,严重的疫情阻止了我回湖北的脚步。娘整天打探疫情防治情况,乞求灾难早点过去,国家富强,人民安康,孙男嫡女平平安安。也许是注意力转移了,母亲身体比以往好,半年来没有去一趟医院。

  俗话说:“人过七十古来稀”。母亲娘家人没有长寿史,我姥姥早亡,姥爷五十而终。她的奶奶活到八十多不假,可那是个填房奶奶,跟她没有血缘关系。如今,母亲年已九旬,虽然疾病缠身,常年不断药物。可眼不花耳不聋,思维清晰,言语利落。娘健在。街坊、亲戚,都羡慕我们兄妹。他们都知道,我的母亲比50多年前强壮。原先那个满脸病态样不见了。

  我曾想,是母亲好吃鱼头,不喜欢大鱼大肉,打下了一个好基础,还是常年不断药,有了抗病能力?这些因素有,但更重要的是她盼着儿孙好,盼着重孙长大,她忘了自己的年纪,忘了自己的病痛,哪能不长寿呢?

  爷爷,没赶上好年月,走了。父亲,擦了个改革开放的边,走了。唯有母亲,熬到了好时候。母亲,是个苦命人,也是有福之人。

  2020.07

  签约作者简介:朱绪厚,笔名泰山松,泰安市徂徕山红色文化研究会副会长。1955年生于徂徕山下,成长在泰山怀抱。多年从事新闻宣传工作,消息、通讯、特写等见诸于《人民日报》《农民日报》《新华社内参》《大众日报》《泰安日报等报刊。自幼酷爱文学,常年读书练笔,诗歌、随笔、散文、故事、小说散见于省内外报刊、微信平台,部分作品在省市征文比赛中获奖,现为《孔子文学》签约作者。口头禅:没有诗也能活,但没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