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4月23日 星期二
袁本立
来源:本站 | 作者:  时间: 2020-06-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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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本立,男,出生于1951年1月。现任大连日报社行政处处长。湖北石首市人,大学文化,中共党员。1968年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海军,历任排长、政治指导员、正营职组织干事、团副政治委员兼政治处主任、团政治委员等职。1992年被授予海军上校军衔,大连作家协会会员。1993年转业到大连日报社工作,历任检查编辑、行政处副处长、处长。发表的主要作品有《零点》、《方主任买车》、《三千元赌债》、《少女玉蓉》、《妻子不在家》、《子之不肖》、《泪流无声》、《拷问灵魂》等短篇小说、散文、论文10多篇。

  终身勤劳饱尝了人间疾苦

  从没依赖临终还自食其力

  ——灵堂前的挽联

  八年了。一个抗战的时间。穆森上校才率领他的妻子儿女从遥远的北疆来到他父亲的坟头。

  老爷子的坟头座落在一块松翠柳绿的山凹里,这是老爷子生前自己选定向当时的大队支书讨来的。支书有些纳闷:别人都选向阳高坡,这老爷子怎么选了这么一块地方?好在这块地不大,又凹进去一块,派不上什么大用场,便颌首同意。据说老爷子那天回到家里痛快地喝了三大盅,身后总算有了块葬身之地。

  妻子在坟头摆了四碗公公生前最爱吃的红烧肉、猪耳朵、花生米、炒蟮丝,还有两盘水果——北方的国光苹果和大鸭梨。儿子和女儿则在为爷爷拔除坟头上的蒿草,他看着妻子虔诚的表情和儿女一脸认真的样子,本来庄重的脸上,这时显得异常庄重。他绕坟一周,停立在墓碑前。哦,这碑是父亲病故一周年,翌年四月一日所立。左侧下方那一排名字上,头一个写的是长子穆森、长媳黎玉。依次是二弟、三弟和弟媳们的名字。他慢慢绕到墓碑的背面,那是由他撰写,二弟书法,三弟镂刻的墓志铭。

  他抚摸着墓碑,轻轻擦拭着上面的浮尘,两腔水儿在眼眶中直打转,是悼念?追悔?还是……

  腊月二十八。一封老爷子病危,盼携家速归的电报,使一家四口心急火燎地赶到了阔别五年的江南老家。只见父亲苍老了许多,六十五的年纪满头白发,老长的胡子,眼睛都凹下去了一半。听母亲讲,父亲在端午节前后在场园打场守了三天三夜没回家,后来就一病不起了。穆森好一阵心酸,父亲可是累倒的呀。

  儿孙们的归来,给老爷子带来了无限的喜悦。那干涸的眼睛忽地明亮了起来。儿子穿上了校官服,儿媳变得年轻了,孙儿孙女们都长高了。他露出了难得的一丝笑容。穆森看得出,父亲在强忍着病痛,做出满心欢喜的样子。

  他望着满屋的儿孙,发话了。

  “难得今天这么齐整,大哥从十七岁就离家当兵,如今当上团干部了,你们当的当医生,当的当老师,这么多的孙儿孙女,长得都喜人,这是我们祖上有德啊。我们长房一直破败不堪,我七岁就死了老子,到你们这一辈才发了起来。谁不说我和你妈有福气?好容易将你们拉扯大了,你们也出息了,又赶上现在政策好,今年收成又好,原打算收上来后和你妈上你们大哥那里去一趟,住上一年半载的,谁知道一躺下就起不来了。我属鸡,算命的说我是鸡刨命,刨一口吃一口,看来真灵验。我是去不成了,不去就不去吧,反正他们一家都回来了,我也就高兴了……”他断断续续的说完这些话,长长叹了一口气。

  话虽是这么说,看得出,他还是想坐火车,看北京,还想去毛主席纪念堂,说中国多亏了他老人家。他还是想游长城,望大海的,他可是一辈子都未出过远门哪。

  晚上,穆森和黎玉睡在西屋的后半间。

  “穆森,他爷爷说得明明白白,他是想我们全家回来见最后一面,最大的心愿就是要睡一副好棺木。你是长子,一切都等你回来做主,我们在家住的时间不长,你可要抓紧办呀,不要冷了老人的心”。

  “我知道,睡个棺木是没问题,关键是安葬啊。”

  “他爷爷不是把地都选好了吗?我没去部队就听他说过,那地方好是好就是洼了一些。”

  “他不是说那地阴阳好,特意选的那洼地?他说咱中国人口多,死人占地不得了,他才选了这么块不被人争的地方。”穆森重重叹了口气。“我不是说棺木和葬地,而是说火化的事”。

  这是穆森最头痛的。

  老爷子的目光写得清清楚楚,身后一定不要火化,这使得他好为难。前些年未实行殡葬改革,埋就埋了,现在可不行,听说偷偷葬了好些日子的又挖了起来烧了。他宁可让老爷子说他不孝,也不愿意让人家掘他的祖坟。本地就出了他这么一个准芝麻官,乡村干部,三老四少是很敬重老爷子的,可敬重归敬重啊。县里刚盖殡仪馆那年,第一炉就是村里叫黄狗的爹享用的,县里广播表扬了好一阵子。老爷子却说这狗日的黄狗不知安的么子心,非要用他爹去图个表扬什么的。将来你们要学黄狗,老子死的那天,自己钻到土里去。老爷子也常叹气,死人占地,后代儿孙们吃什么?可不能抢了他们的饭碗。他自己选那块洼地,大概是有他的想法。作为军人要带头移风易俗,且不说他还是相当一级的军官,这真是使他为难了。若论父子情深,他就应当依照老爷子的意愿。老爷子将他们姊妹五人拉扯大不容易,省吃俭用,勒紧腰带供他上了中学,这在当地也是绝无仅有的呀。一辈子没享一天清福,虽然每年都从部队寄个百八十的,却又都用到了子女的身上。其实,其它平民百姓也有不火化的,可那是平民百姓呀,自己要是个平民百姓该有多好,不知怎么,他突然冒出这么一个念头。虽说他三天三夜没怎么休息好,可他现在却没有一丝睡意,一颗接一颗地冒着烟……

  正月初十这天,老爷子似乎非常高兴,也很精神。二三十口人,众星捧月似的围坐在他身边。面对全自动照像机,留下了两张全家福。

  老爷子对赶造的那口杉树棺木很满意,五底两墙三盖,上等杉木,一敲嘭嘭直响。他私下让老伴问过木工张师傅,头斧子砍下去,那块材蹦了多远?张师傅嘟囊了一句,六七尺远。老俩口好高兴,历代传下来的,头一斧子下去那材跳得远,那就还有好长一些日子过。老爷子好像觉得轻松了许多,似乎病魔已不存在。

  他是舍不得死呀。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二十天的假期就要到了。

  穆森突然发觉这两次去和老爷子说话时,不像前两天了。两眼总盯着蚊帐的顶端,脸上没一丝表情,象一尊蜡像,永远定格了似的。他只是说头痛,看得出他在强忍着病痛,不愿在儿子面前显出痛苦的样子。

  正月十四,好一派繁忙景象。各家门前挂着花灯,磨盘吱纽吱纽的响着,要吃元霄,要吃团籽,成筐的鞭炮往家买,人们脸上笑盈盈的,嘴里还在说着恭喜过年的话。明天是元霄佳节,是年的最后一天,同时又告诉人们:要送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