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与女孩

汤素兰

    女孩子都希望自己美丽。在童话故事里，最美丽的女孩子是白雪公主，因为她的皮肤像雪一样白，嘴唇像血一样红。但中国人对于美女的要求要更高一些，清朝人张潮在《幽梦影》里集中为我们描绘了古典美人的样貌：“所谓美人者，以花为貌，以鸟为声，以月为神，以柳为态，以玉为骨，以冰雪为肌肤，以秋水为姿，以诗词为心。”
    所以，单单花容月貌、唇红齿白、玉骨冰肌还算不得美人，还要有一颗诗心。
    诗心可以从爱一朵花开始，因为花一直是诗词里的美人。
    “黄四娘家花满蹊，千树万树压枝低，流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写的是黄四娘家的花，但透过这似锦的繁花，我们看见的其实那个种花的人。她能将花园侍弄得这么美丽，她如果不是一个美人，也肯定有一颗爱美的心。
    花是大自然的恩物，是自然界赐与我们人类的最美好的语言。一个情窦初开的男孩子如果爱上了一个女孩子，又不好意思开口，可以在她生日的时候送她一枝玫瑰，玫瑰花会把男孩子的心事告诉女孩子。
    在母亲过生日时可以献上一束康乃馨，这种朴素的花没有馥郁的芬芳，但它开得很久，就像母亲的爱，不容易凋谢。
    给久病卧床的人送一束花，用清水养在随便什么瓶子里，放在床头或窗台，整个病房就亮堂起来了，病人的精神也会为之一振。
    献一朵菊花在逝者的灵前，那白色或黄色的菊蕊散发淡雅的清香，如逝者的灵魂盘旋萦绕，久久不愿离去，如依依的惜别，肝肠寸断。
    花不仅能代表我们说话，话还能跟我们说它自己。
    兰告诉我们它们生于幽谷，它们的花形不美，颜色不艳丽，但芬芳持久，四季常绿。植一盆兰在室内，花开的时候，你用鼻子凑近去闻，似乎闻不到它的香味，但转身离开，你再进室内，立即暗香盈室。它们是花中君子，君子之交淡如水，却也是意趣相投，生死契合。
    梅在冰天雪地里怒放，报告春的消息：既然冬天已经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春天的雏菊讲的是纯真的故事，映日的荷花讲的是洁身自好的故事，秋天的海棠讲的是美人迟暮的故事……
    既然爱美是女孩子的天性，爱花也应该是女孩子的天性。在乡间的小路上，你若碰上一个背着满满一背篓猪菜，却手持鲜花，或者头戴花环的女孩子，你会觉得她是特别可爱的。因为她并没有被沉重的生活的背篓压垮，她还有一颗活泼泼的爱美的心。
    我曾经去过陕北黄土高原。塬上因为干旱缺水，很少植物生长，更别说花儿了。但陕北妇女们的刺绣里、剪纸里、面花里，布满了色彩明艳的奇花异卉。花儿虽然没有开在她们干旱少雨的高原上，却热热闹闹地开在她们的心田里。在她们心中有一个神奇的花园，那些刺绣上的花、剪纸上的花、面花上的花，代表了她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有一次，我和一个画家老太太一起去郊游，在郊外的河堤上，她看到每一种野花都会发出惊喜的叫声，像小女孩一样跑过去，坐在花丛中摆出各种姿势和花儿照相。她是一个爱花的老太太，她的许多画就以“花”为题。因为对花的喜爱，她虽然已经满头白发，眼睛还像星星一样明亮，笑容还像小女孩一样纯真。
    喜欢花的人，最好亲自栽种它们。种花不一定要有一个多大的花园。小到可以只有一个花盆。童话作家安徒生小时候倒是有一个花园，但那个花园是她妈妈用一个旧木箱给他改造的，就放在家里的阳台上！
    亲手把花的种子埋入花盆里，等待着它们在黑暗的泥土中挣足力气，爆出嫩芽，再看着小小的嫩芽慢慢长出枝叶；看着花儿从含苞待放，到完全盛开；某一个清晨，你看到一只蜜蜂试探着飞过来，和花儿轻轻细语；另一个黄昏，你又看到一只白色的蝶蝶飞来，绕着花儿舞蹈……你看着看着，不由得会赞叹大自然的奇迹。
    有一天，或者是一场暴雨过后，或者是一个阴凉的黄昏，你看见花瓣落了一片，第二天，又落了一片。
    直到最后，你看见花瓣落尽了，枝叶也枯萎了，花盆里空空的，什么也没有了，仿佛从来没有种过一株花。但你能清晰地回想曾经的那株花，你回想起它当初是种子的模样，回想起蜜蜂拜访它的那个清晨，蝴蝶来跳舞的那个傍晚。于是，在对这株花的回忆里，你变得极其安静，仿佛你轻轻掀起生命的衣角，突然瞥见了生命的巨大奥秘，这奥秘让你惊讶，让你有些手足无措。你感到这既是美好的，也是残酷的，既是快乐的，也是忧愁的。于是，你的心里有了一首诗，一首关于你自己、关于花、关于生命的诗。

    2011/7/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