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锅沸腾
你是女人 不识一字
也是母亲 生了一群儿女
就这样以双重身份
安坐
风匣呼哒 火苗舞蹈
明明灭灭的日子
被风匣吹得潦草
炊烟爬过房脊
一种至纯的情结 很原始地
从村东弥漫到村西
辘轳轻唱 小鸡出窝
你的忙碌
打开了一天的扉页
为铁质的精神补氧
母亲 重复着不变的姿势
一晃……五十年了
你葵花一样的脸庞
你一生的话语
全被这口黑黑的铁锅
蒸煮
母亲呵 年年都有雪花飞临
你的头顶
早已是大雪狂舞
就像这口
冒着热气的铁锅
陪妈妈散步
我人到五十 还有幸挽着妈妈的胳膊
散步 妈妈七十有八
不识一字
这是中国最冷小镇的街头
天气入九
走完通南通北的路
我们又走完西东
岁月的风寒 灌满妈妈的腿
一副老花镜
追问时光的景深
我们唠起小镇的变化
熟悉的人 不熟悉的人
唠起远在山外的老家
走了的人 没走的人
直到日暮时分
卖瓜籽的人
没有想到 种了一辈子葵花的
母亲 来到城里
竟然没有走出那片金色
她的吆喝声
那么沉实
比秋风
还重
一直滞销的农产品
正在打折出售
经济社会的经济作物
弯着腰
惶惶走过闹市
曾经葵花一样的母亲
葵花一样的姐妹
补足阳光一样的脸
面对的依然是缺钙的
表情
没事儿时就嗑吧
一些时间需要
有所依托
母亲的生活 需要
一种精神
支撑
背对乡下
拐过弯去 我就看不见
村子 村子之上的炊烟
炊烟下面的稻田
还有老火炕
柴门旁的老母鸡
正引领一窝雏鸡
刨食山墙根下的土
只有伸长舌头的狗
狂吠声像老榆树的枝条
旁逸斜出
袅袅娜娜伸向村外
喊一声妈妈扬了扬手
乡下 就滑向思念的边缘
很多习俗却跟着我
走进红地毯的高雅里
像模像样地故做崇高
可只有我们卸去满身的虚荣
面对乡下
我们就会有眼泪
就会有无可名壮的激动
老屋 燕子 田里黑黑的妹子
扎着围裙的母亲
戴着草帽的父亲
总是有一缕缕火炭一样的目光
拽着我们
转过身去
想妈
几千里之外 我在想妈
想妈 山一程水一程
家 在山那面
想妈的围裙 黑黑的
总扎在她的腰身
想妈一生围着转的大铁锅
蒸煮满屋子的云
满屋子的暖
想妈的眼泪 洇湿了
酸酸的时光
想妈种的菜园 黄瓜秧疯长
藏着水灵灵的童话
姐姐说 七十六岁的妈
如今 在中国最寒冷的小镇
扭着秧歌 禾苗一样的光景
在坚硬的广场上返青
妈 在散发浓烈油味的城里
我想您结茧的手
那双手 捧起了家
想您的头顶由黑变白
时间在恍惚中打旋
妈 外面红尘滚滚
您的七个儿女 和您一样
用最朴实的劳动
写作 耕田 打工 做生意
四季轮转 心有不甘
亮亮地喊一声:妈!
庄稼有根
儿子有心
慈悲
豆腐公司的老板进了寺庙
抱一炷高香
豆腐匠去了教堂
揣一丝念想
木鱼敲圆了世故
十字路口的彷徨
在乡下 母亲去了教堂
闭眼画十字在胸口
只会念:阿门!
为了祈祷我的病早点好
进了城 母亲去了寺庙
闭眼双手合十在头顶
只会念:阿弥陀佛!
期望佛对病中的大哥
发发慈悲
老板背着豆腐匠的血汗钱
跑了
豆腐匠还在一板一板地
做豆腐
磨道驴蒙着眼睛
昂奋地一圈一圈地走
寺庙香火浓 头磕得重
教堂肃穆 唱诗声整齐
这么多年 母亲一直摇摆
而不变的是
她从不为自己做梦
回家吃饭
小时候 疯在外面
听到妈妈喊:回家吃饭了!
温暖 在召唤里
一下子
升腾起火烧云
长大后 忙在外面
电话里妻子问:回家吃饭吗?
疲惫 在询问中
一点一点
氤氲成春风词
如今 漂在外面
总想回家做几道菜
对孩子似的妈妈说:吃饭吧!
一句回家吃饭
眼皮的闸门
年久失修 关不住
铁一样的泪水
把一粒盐中的乡愁
泡在月光里
秋
别以为飘零是种悲情
别以为大雪是流年的墓园
你没看见大山一夜白了头
谷子安静地低下头
风送走了风 风的心气凉了
云迎来了云 云的眼帘湿了
日子还不紧不慢走着
月光的霜铺到了额头
那时,我在妈妈的黑发里
找不到一根白发
而今,妈妈在我的白发里
没找到一根黑发
一说到秋 露水再次失手
过完了秋 风还不肯撒手
回家
月亮那么低 低到厢房顶
乡音那么熟 熟到麦子黄
园子那么亲 亲到眼窝里
古井吱嘎 啄破浓重的晨雾
老水缸晃荡 一瓢舀尽
怀春的月光
妈妈那几声粗壮的咳嗽
风箱一样 吹进灶膛
弟弟抡起鞭子狠狠抽打
飘忽的云朵
一股股四处乱窜的香
从夏季的口中呼出
尽管路宽了、房新了……甚至
电脑和手机里映现陈年影像
可泪水、心疼、慌乱,总是
摸不着父亲土堆里的心跳
十字路口的纸灰
风一样起舞
尽管 我已经奔走了很远
可我不敢停下脚步
不敢背离家的方向
那一声不忘初心继续前进的话语
响彻如雷霆
只有疲惫贴上了那铺老火炕
多年落下的隐隐病根
被一碗水酒点燃
被一声召唤叫醒
(刊发于2017年5月12日《盘锦日报》、2016年第2期《地火》、2017年5月12日《湛江晚报》、2018年地3期《草堂》、2016年第5期《北极光》、2017年第4期《鸭绿江》、2016年第1期《海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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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红雪,本名秦斧晨,黑龙江省巴彦县兴隆镇宁小铺屯生人,大庆晚报副总编辑,大庆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兼秘书长。
参与策划并执行体验式报道《卧底职业丐帮》,全景式采写《捣毁“黑色帝国”》《警务大提速》《见字如面》等大型报道;主导创办媒体功能转型栏目《说和》《防忽悠热线》栏目以及服务中老年读者《老来乐》《咱家的事》专刊。荣获中国晚协赵超构新闻一等奖、东三省新闻特等奖等30余个,大庆报业集团、传媒集团十大功勋员工。
作品散见《人民日报》《解放军报》《解放军文艺》《诗刊》《星星》《诗选刊》《鸭绿江》《青年作家》《北方文学》《芒种》等国内百余家报刊,著有诗集《散落民间的阳光》《碑不语》、散文集《最近处是远方》》法制新闻集《见证》
文章已于2019-05-11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