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把小云南切出一块,迁移至此
两个异姓兄弟
洪武年间走出的足迹
便成了今日的西北村
小脚趾甲分成二瓣
新生儿臀部的青
石屋,菜园,水井和麦地
甚至花椒香味的方言
都有小云南的印记
小云南是哪里
残存的家谱里
颓圮的家庙里
遙远的迷
一次大规模的拆迁
古槐树般根深叶茂的西北村
彻底从渤海边消失
影子也破碎,沉入记忆的海底
2
村里有条石头铺的官道
官道旁最气派的是关帝庙
孩子们在那里读书到天黑
关公夜读至拂晓
殿庑东侧关平周仓青龙偃月刀
殿庑西侧两匹泥马静忆着战场的咆哮
看庙的老人说大概是清朝未年的清早
这两匹泥马趁关平周仓打吨跑出了官道
踏踏的响声在石阶上刻下深深的蹄印
欢快的嘶鸣穿过海洼的林梢
在麦地啃青,在老界河饮水,在岸边吃草
一红一白两朵云,晨风中悠闲地戏耍,悠闲地飘
它们刚急匆匆地跑了回来,不相信吗
你看它唇边沾着麦苗的青汁,草的碎屑
看看马身上,亮晶的汗珠,湿漉漉的鬃毛
还有那眼神,愜意,顽皮,灵性,对着你神秘地偷笑
3
一湾清水在村子中央
老辈说西北村的风水就出在这地方
主财运,主文脉,主安康,人丁兴旺
全赖它聚天地灵地,日月精芒
湾沿上,栽着刺槐,梧桐,芙蓉树
淡绿的槐花,浅紫的梧桐花,火红的芙蓉花开在四月的水面上
老人们摇着蒲扇在月下饮茶纳凉
女人们结着伴在石板上槌洗衣棠
孩子们正晌午光着腚在湾里游泳
惊的鸳鸯东躲西藏
半部论语尽是题,也出自这湾沿西北村
三个年轻人,进京赶考的路上
那是最后一次科举的头天晚上,忽发奇想
扶鸾,问问八股文题目是怎样
燃三柱香,磕九个头,请问神仙来自何方
沙盘写出三个字,吕洞宾,八仙过海的领头羊
题目吗?半部论语尽是题
语焉不详,都是题,问和不问都一样
走进考场,才知题目出自论语最后一章
天机不可泄漏,真的是这样
一人得中,黄发黄须黄面,奇人异相
殿试前染黑发须,老佛爷弃之,终老武当
另一人,姓徐,名子涧,投了南党
捐躯辛亥,济南子涧山,据说是孙中山命名,以为纪念和褒奖
而另一位,则是我的曾祖父
回到了湾沿东边爬满了藤子青苔的老房
晨起,赤足拎筐拾粪,上坡锄地,进园
浇菜
夜则一盏油灯,读书,字画,教習儿郎
而我记得最清楚的是那年四月我和弟弟在灣里打水仗
洗衣裳的妈妈从弟弟布褂口袋里掏出一张灶王爷画像
妈妈笑了,问弟弟,这是咱家腊月贴的那个灶王爷吗
怎么能带在你身上
巴掌轻轻两下,打着弟弟的光腚
往后可不许再这样
妈妈的言语,轻柔如风中的落花
槐花透骨的清爽,梧桐花淡紫的芬芳,芙蓉花典雅的期望
4
在海洼紧挨着海神娘娘庙的鱼房子
里
一碗烟台古酿端在他手里
来,喝一口吧,你能来看我
面对黄昏,海,远处的屺姆岛
他对我说
喜欢海?不,我怕它,敬它
就象对我老婆,日子久了就有感情
就会不舍
其实年轻时,我喜欢的是另一个
船主的女儿,她也喜欢我
可他爹把她嫁给城里
我不敢送她,不敢看她哭
她死于难产,我只能一个人在海边落泪
我的命,注定是这片海
海水又咸又苦又涩,不能喝
它的辽阔,你一辈子也琢磨不透
还是打个比方吧,用老婆
我娶了她,没给过她什么
她虽未给我生下一男半女
却给了我一个家,一个安稳的日子
前年,她死于一场车祸,她走了
我的这鱼房子,又空空落落
你願意有个这样的命吗
象一只海猫子,
醒了就得出海
累了还不一定能回窝
假如我没了,这片海还在
可是这片海没了,我靠什么生活
一大碗酒干了
海潮响起来了
远处的屺姆岛
在孤独中沉默
2020,4,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