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西懒豆腐

陈孝荣

    一进入夏天，菜市场推懒豆腐的生意又红火起来。菜市场的入口处、摊位前，或是某个巷道里，一个个推懒豆腐的摊点就突然在我们居住的城市里盛开了，瞬间成为一道最亮丽的风景。
    做这类生意的多半是中年妇女，年龄均在三十多岁到五十来岁之间。均是来自于城市近郊的农民，或居民中的无业者。极其普通的一类人。也从没有经过化妆，一律穿着干净而朴实的衣裳，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素面朝天。但她们经过了生活的打扮和人间烟火的抚摸，看上去既干净、健康、朴素又不失风韵，给人温馨、稳重、塌实的美好感觉。
    推懒豆腐的生意极其好做，所需物品只需一副手推的小石磨，一盆泡胀的黄豆，一个装满了水的水桶，一把汤匙，一把水瓢，一个接懒豆腐的塑料桶，外加一堆加厚的塑料袋。推懒豆腐的女人就坐在石磨前，等待着顾客的到来。
    顾客来了，首先送上的是一个最朴实的微笑。那微笑是从内心深处盛开来的，没有任何做作。
    接着顾客说：“来点懒豆腐。”
    “要多少？”
    “一顿的。”
    “好咧。”
    女人便拿了汤匙，将泡胀的黄豆连同水舀起来，放进石磨的石斗里，然后用另一只手转动石磨。乳白的豆浆就从石磨里一层层欢快地涌出来，流到石磨下事前接好的水桶里。女人做着这一切的时候，显得从容，不急不慢，一边忙碌，也没停下与旁边的女人，或是顾客拉上几句话。那脸上的微笑也始终盛开着。
    按照顾客需要的量推好了，便顺手拿了另一个水桶里的水瓢，再拿出塑料袋，从装豆浆的水桶里舀出懒豆腐，放进塑料袋里装好，递给顾客。
    顾客所需要的量就是用那个塑料水瓢等量的。一般一个三口之家吃一顿的懒豆腐，需要一水瓢。而且极其便宜，一水瓢仅收五毛钱。
    顾客接过，递上钱。女人微笑着伸手接过来，便把背在身后的腰包转过来放到面前。也直到这个时候，我们才知道她们随身都挎了一个装钱的腰包。包不大，背带却很长，就斜挎在肩上。平时不用的时候就把腰包转到身后去，以免影响了劳动。但腰包的拉链打开，里面却全是一堆零票子和众多的硬币。若是需要找钱，就打开腰包，找了零钱递给顾客。若无需找钱，就把顾客递上的钱装进包里，然后拉上拉链，重新把腰包转到身后，等待着下一个顾客的到来。
    一般打发一个顾客不过一分钟的样子。
    最忙的时间则是下班之后，在机关工作的人往往是在下班的时候转道到菜市场，提上一袋懒豆腐回去。再加上顾客所需的懒豆腐必须是新鲜的，只能是现推现卖。所以常常在那个时间段里，女人的摊位前总是涌了许多人。但无论生意多么忙，她们总是平静、沉稳，脸上始终洋溢着热情与从容。看着那份从容与淡定，我不得不相信，她们就是把生活紧紧地拽在手里的一类人。
    来到摊前等候的顾客也多是老主顾。他们也从容、淡定，一律遵循先来后到的顺序，一边谈笑一边等候着。
    就这样等候着，推懒豆腐的女人就将一袋袋的懒豆腐交到了顾客手上。顾客们前前后后地提着走出来，街上立刻就多出了一队队提着懒豆腐回家的迷人风景。然后，他们就又一一消失在某个巷道，或是某栋房屋前，一直通往到生活的深处看不见了。
    懒豆腐是鄂西极其普通的一类菜。也是鄂西土家人最喜爱的一道菜。更是鄂西人阐释幸福的最好物质。因为俗谚里说，人最幸福的事情莫过于“面饭懒豆腐，草鞋家织布。”在鄂西人看来，面饭、懒豆腐、草鞋、家织布这四类最简单、最朴素的东西却是维系幸福最多的物质与生活。它们所释放出的信息，即所谓的幸福就是平平淡淡。平淡、朴素才能恒久。尽管现如今，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面饭、草鞋、家织布早已退出了人们的生活，但懒豆腐却一直扮演着重要角色。它不仅不会退出历史舞台，而且会一代一代地传下去。
    懒豆腐的做法也极为简单，就是用水将黄豆泡胀，用石磨磨成浆，再放锅里煮。等到煮沸，泡沫升上来时，放进青菜将泡沫消掉，然后着上盐，这道菜就成了。它类似于豆腐，但又不是豆腐，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称之为懒豆腐。
    懒豆腐摆上餐桌，也是朴素无华，悄无声息的，除了它的乳白色之外，没有其他菜肴的色与香。但它就是鄂西人的最爱，尤其是夏天，每家的餐桌上总少不了一道懒豆腐。因为它既下饭，又解渴，同时又含有丰富的蛋白质，能补充人体能量所需。所以在鄂西乡下农村，懒豆腐则又是维系友情的使者。一家打了懒豆腐，必得给另几家送上一大碗。邻里之间，因为懒豆腐的参与，友情更深了，生活更美了。
    我们家的懒豆腐是从一个叫中心市场的地方提回来的。距家几分钟的路程。那里每到夏天，有二到三家推懒豆腐的摊点。均摆在菜市场的门口。一般是妻子中午下班回来时，提一袋懒豆腐回来。有时我也受妻子差遣，去菜市场提一袋回来。这道菜从夏天开始，一直要到秋天结束才能从我们的餐桌上消失。而且可以肯定的是，它必将是伴随我们终身的一道菜。